呜呼！悲乎哉！以黄太夫人世伯母之贤，而忽焉长逝，可不哀哉！子车氏云： 哭死而哀，非为生者也。今之人情，则专为生者矣。而于死，则若波及之云尔。余不敢也，余不忍也。念二十年前，涵与令嗣君履宽偕籍于庠，间相造谒。母辄令嗣君辈投辖，尊酒论文而缉御，往来皆有珍重之意，盖已心识其为贤母云。频年以来，予与令嗣辈分益深，因得伸腰跪拜于堂下，而母之情款则益加密焉。余不时造门，辄止宿经旬，而母不以为顽。又时与诸兄弟酒阑灯灺，锋出洸汴不羁之谈，以相笑乐，喧达内庭，往往至于达旦，而母不以为狂。予性疏简于一切世故，问遗贺拜之事，往往不及，而不以为傲。余羞势利交，以气谊自许。去岁，曾偕念庭为鸡坛之誓，而母不以为诞。夫不以为狂、为顽、为傲、为诞，而且曰：“斯人也，金玉君子也。”盖向者念庭曾为予言之。斯其增予之惭且感者，为若何？斯在于敌分以下，受而报之者，为宜若何？况在诸母之列乎？此予所为失声而一恸也。前八月，应秋闱试，事毕，方欲晤念庭三昆季。访之，或曰：“得贤母病报，仓皇解维矣。”然犹为出自孝子之私肠，未始以为忧也。洎予返棹，抵古阊，得贤母凶问，怛然伤怀。抵家逾旬，乃始得叩座而哭之曰： 呜呼贤母！而遽至于此，岂非天哉！岂非天哉！尝观天之报施，其间厚薄，咸有终始。至于倏薄之、倏厚之，而卒归于薄，则惟吾贤母独也。吾为是搔首问天，而还以哭吾贤母。谓天薄乎，则凤鸣啾啾，一母九雏，世有之乎？谓天厚乎，前此台衡、允中、履宽三嗣君，皆以次补弟子员，胡然以次殂谢，而断贤母之肠也。然则天其终薄耶！十年以来，贤长君陶岩方奋身于天衢，若云升然，而念庭以下五君，亦连袂登仕籍，熊丸之劳，于兹稍收其效，则又似厚也。然谓天其终厚耶？则又胡勿稍延其算？俾释五十年叩劳之任，而扶鸠杖、奉板舆，诸嗣君更迭侍养，以展其孝思，以终其余年，又胡然而骤夺之算也？即曰： 人生浮脆，不足恃。顾此六嗣君又胡为不得同侍寝疾，以毕致其死生离别之惨，而视汤药奉含饭者，仅仅有升阶、维桢在焉。噫乎哉！此尚得谓之厚乎？呜呼！德如贤母，才如贤母，善诗礼如贤母，善训子如贤母。善率下抚众，家累百口，咸得其所；善持家，铢发以上，咸得其理如贤母。善抚恤周亲如贤母，而天且倏薄之、倏厚之，而卒归于薄。此其可解乎？不可解乎？余所以搔首问天，而更不禁失声而一恸也。犹记去年冬，余与诸嗣君剧谈书室，贤母率二婢出，相见申申，以学问相劝勉。余矍然起敬，离座谢之。今尚得闻此否？呜呼！贤母已矣。其亦知有不合时宜，世所指目，为顽、为狂、为傲、为诞，而闺中月旦曾谬许，以可与为善之施涵奉絮酒一杯，北向长号而奠于灵前也耶！尚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