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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通史
1.1 前言
前言

一、自然环境

地理学意义上的伊朗高原,位于亚美尼亚高原与帕米尔高原之间,扎格罗斯山、厄尔布尔士山、兴都库什山以及苏莱曼山环绕四周,山间盆地散落其中,呈相对封闭的地貌形态。地缘政治意义上的“伊朗”一词源于古波斯语,始见于琐罗亚斯德教经典《阿维斯塔》以及阿黑门尼德王朝时期的楔形文字碑铭,本意为“雅利安人的土地”,泛指西起底格里斯河、东至阿姆河的广大区域,区别于称作突厥斯坦的中亚腹地。雅利安人的一支曾经生活在伊朗高原西南部,该地相当于现在伊朗的法尔斯省。“波斯”一词在古波斯语中称作帕尔萨斯,在现代波斯语中读作法尔斯。古典时代的希腊人将生活在帕尔萨斯的雅利安人称作波斯人,将波斯人生活的帕尔萨斯称作波斯,“波斯”一词由此得名。帕尔萨斯是阿黑门尼德王朝和萨珊王朝的发源地,而阿黑门尼德王朝和萨珊王朝统治的帝国史称波斯帝国。在历史的长河中,“伊朗”一词作为国家称谓鲜见于典籍的记载,世人通常只知波斯而不知伊朗。萨法维王朝的官方文书,曾经将其统治的疆域称作伊朗。然而,周边国家和西方世界依旧将萨法维王朝和恺伽王朝统治的国家称作波斯。1935年,礼萨汗将巴列维王朝统治的国家正式更名为伊朗,此后波斯一词成为特定的族群称谓和语言称谓,不再具有地缘政治的内涵。

伊朗地处伊朗高原的西部,北邻里海,南濒波斯湾和阿曼湾,国土面积约为164.8万平方公里,居亚洲第六位,相当于英国国土面积的6倍或者法国国土面积的3倍。伊朗拥有漫长的陆上边界线,西部毗邻伊拉克和土耳其,北部与亚美尼亚、阿塞拜疆和土库曼斯坦接壤,东部连接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由于与周边邻国之间的陆上边境缺乏明显的自然界限,包括阿扎里人(即阿塞拜疆人)、库尔德人、阿拉伯人和俾路支人在内的诸多族群跨境分布,是伊朗人口构成的显著特征。

伊朗国土的绝大部分系群山环绕的高原地带,高原与山脉逶迤纵横,平均海拔高度约为1000米。扎格罗斯山位于伊朗高原与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之间,自亚美尼亚高原向霍尔木兹海峡延伸,呈西北—东南走向,长约2000公里。扎格罗斯山是波斯人的家园与阿拉伯世界之间的天然分界线,山脉两侧的文化氛围风格各异。扎格罗斯山区的峡谷盆地星罗棋布,土质肥沃,植被茂盛。扎格罗斯山的余脉,沿阿曼湾北岸,向东延伸到伊朗东南边陲的俾路支斯坦。厄尔布尔士山位于伊朗高原北侧与里海南岸平原之间,呈东西走向,长约900公里。厄尔布尔士山主峰达马万德山,位于伊朗首都德黑兰以北,海拔5670米,是中东地区的最高峰。

扎格罗斯山景色

里海南岸马赞德兰的伊玛目扎迪·哈希姆清真寺

伊朗年均降雨量约为300毫米,然而降雨区域分布不均。厄尔布尔士山与里海之间的狭长平原,地势平坦,年均降雨量达到1280毫米,气候温暖湿润,植被稠密且种类繁多,是伊朗北部最富庶的农业区域。胡齐斯坦平原古称苏斯亚纳,系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自然延伸,得益于卡伦河和卡尔黑河的充沛水源,构成伊朗西南部最重要的农业区域。法尔斯位于扎格罗斯山西南部,地处波斯湾与内陆高原之间,年均降雨量350毫米,高山融雪提供了较为充沛的水源,较为适合农业生产和定居生活。西北部的阿塞拜疆地区河谷众多,东北部的呼罗珊地区绿洲密布,亦是伊朗重要的农业区域。扎格罗斯山和厄尔布尔士山环抱之下的广袤内陆,约占伊朗国土面积的二分之一,属高原盆地的地貌形态,年均降雨量不足120毫米,地表干枯,植被稀少,不毛之地一望无际;其中,卡维尔沙漠盐泽广布,绿洲犹如散落的晨星点缀其中,卢特沙漠位于卡维尔沙漠以南,火山熔岩覆盖于地表之上,气候酷热,植被稀缺,人迹罕至。

伊朗境内河流较少,且流量有限。卡伦河长约850公里,是伊朗境内唯一的可通航河流,自扎格罗斯山穿越胡齐斯坦平原,流经胡齐斯坦省城阿瓦士,在霍拉姆沙赫尔附近与阿拉伯河汇合,流入波斯湾。此外,迪亚拉河(在伊朗境内称锡尔万河)和扎卜河自扎格罗斯山发源,向西汇入底格里斯河,古尔甘河和阿特拉克河自厄尔布尔士山发源,向北汇入里海。伊朗内陆腹地皆为内流河,水量呈现明显的季节性变化,雨季河水暴涨,雨季过后河床干涸。

伊朗尽管地处古代东西方之间的交通要道,然而其内部不同地区相互之间却存在着巨大的交往障碍,呈外向型的地貌形态。环绕于伊朗高原西部的扎格罗斯山和北部的厄尔布尔士山缺乏适于通行的山口,内陆沙漠亦难以逾越,形成自外部世界深入伊朗内陆腹地的天然屏障。西北部的阿塞拜疆和东北部的呼罗珊(古称帕提亚)以及西南部的法尔斯和胡齐斯坦,作为伊朗通往外部世界的主要通道,是伊朗历史上举足轻重的地缘政治区域。阿塞拜疆作为伊朗的西北门户,地处伊朗高原、美索不达米亚平原、高加索山区、亚美尼亚高原和安纳托利亚高原的接合部,乌尔米耶湖将阿塞拜疆分割为东西两部。阿塞拜疆历经米底王国、波斯帝国和塞琉古王国的统治,伊斯兰教诞生后被纳入阿拉伯帝国的版图,直至成为11世纪突厥人西迁和13世纪蒙古人西征的重要通道。14—15世纪的伊尔汗国以及其后的黑羊王朝,先后建都于大不里士。16世纪初,萨法维王朝崛起于阿塞拜疆,亦定都大不里士。呼罗珊地处伊朗东北部通往中亚腹地的交通要冲,也是波斯世界与突厥斯坦之间相互交往的前沿地带。呼罗珊是伊朗古代安息帝国的发祥之地,7世纪中叶阿拔斯人推翻倭马亚王朝统治的武装起义亦曾率先在呼罗珊揭竿而起。西南部的法尔斯曾经是波斯人的传统家园,亦是波斯帝国阿黑门尼德王朝和萨珊王朝诞生的摇篮之所在,胡齐斯坦则是伊朗高原与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之间的自然通道和伊朗境内阿拉伯人的最大集聚地。自古以来,伊朗境内的贸易通道,或者自阿塞拜疆的大不里士出发,沿着厄尔布尔士山南麓,进入呼罗珊的马什哈德,或者沿着扎格罗斯山两侧自北向南,经法尔斯和胡齐斯坦,抵达波斯湾沿岸。相比之下,内陆沙漠荒原自然环境恶劣,交通闭塞,长期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

伊朗境内只有10%的地区具备农业生产的降雨条件,依靠自然灌溉的农田仅占全部农作区域的二分之一,人工灌溉在农业生产中占据重要的地位。称作卡纳特的暗渠,起源于波斯帝国早期。在降雨匮乏的内陆腹地,季节性的内流河或注入内陆湖泊之中,或渗入河床之下,形成较为丰富的地下水源,而地下水的汲取成为主要的淡水来源。将地下水通过暗渠引入地面,汲取地下水灌溉农田,成为伊朗农业自古以来得以延续的重要方式。暗渠系统四通八达,俨然是伊朗内陆地区灌溉农业的标志性符号。卡纳特的挖掘和维护需要高昂的成本,卡纳特流经的水源分配系统亦十分复杂。在依靠卡纳特灌溉的农业区域,拥有水源与占有耕地具有同等的重要性,水源和耕地同为确定农民缴纳地租数额的首要元素。直到20世纪末,卡纳特依然被广泛应用于农业生产,伊朗境内的暗渠数量达到数万条之多,总长度达到数十万公里,堪称世界奇迹。

里海位于伊朗高原的北侧,水域面积约38万平方公里,是世界上最大的咸水湖。里海水域蕴藏丰富的石油和天然气资源。直到20世纪中叶在波斯湾发现石油之前,里海水域都是世界上最重要的石油产地。镶嵌于伊朗高原与阿拉伯半岛之间的狭长水域,古称法尔斯海。20世纪初,西方人开始称该水域为波斯湾。波斯湾是目前世界上最重要的石油产地,丰富的石油资源使得波斯湾成为国际社会瞩目的焦点,亦成为地缘政治危机暗流涌动的根源所在。

二、族群与宗教

伊朗与埃及、土耳其同为中东地区的人口大国。据2010年官方统计,伊朗总人口为7446万。然而,相比于埃及和土耳其而言,伊朗地貌复杂多样,辽阔的疆域分布着诸多相对独立的地理单元,加之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阿拉伯人扩张、突厥人迁徙和蒙古西征的深刻印记,人口构成呈现明显的差异性,所操语言分别属于印欧语系、阿尔泰语系和闪米特语系的不同分支,肤色各异,族群甚多。

波斯人系欧罗巴人种地中海类型,是伊朗最大的人口族群,约占伊朗总人口的60%,主要分布于伊朗的中部和南部地区。波斯人所操语言称为波斯语,属于印欧语系伊朗语族的分支。古波斯语在阿黑门尼德王朝时期采用楔形字体,萨珊王朝时期采用阿拉马字母的书写形式,亦称帕拉维语,均已失传。新波斯语作为伊朗现代官方语言和民间通用语言,形成于巴格达哈里发统治下的阿拔斯时代,借用阿拉伯字母的书写形式,仅在28个阿拉伯字母之外增加4个波斯语字母,字体貌似阿拉伯语,亦融入阿拉伯语和突厥语的部分词汇,自11世纪起广泛使用,著名诗人菲尔多西的长诗《列王纪》可谓新波斯语的奠基之作。

库尔德人是中东最大的跨境民族,分布于伊朗、土耳其、伊拉克及叙利亚诸国。库尔德语与伊朗官方语言波斯语同属印欧语系伊朗语族的分支,伊朗境内使用的库尔德语亦采用阿拉伯字母的书写形式。在伊朗境内,库尔德人是仅次于波斯人和阿扎里人的第三大族群,约占伊朗总人口的10%,主要分布在毗邻土耳其和伊拉克的扎格罗斯山区北部,所占人口比重依次为西阿塞拜疆省、克尔曼沙赫省、库尔德斯坦省、伊拉姆省和洛雷斯坦省,在法尔斯省、克尔曼省、锡斯坦—俾路支斯坦省和呼罗珊省也有少量库尔德人移民。

伊朗境内操印欧语系伊朗语族分支的族群,还包括吉兰人、马赞德兰人、巴赫蒂亚尔人、卢尔人和俾路支人,目前人数皆超过百万。吉兰人和马赞德兰人主要分布在里海南岸,多以务农为生,处于定居状态。巴赫蒂亚尔人和卢尔人主要分布在扎格罗斯山中南部,自称伊朗古代先民埃兰人的后裔,是伊朗境内的传统游牧族群,巴列维时代逐渐转入定居状态。如同库尔德人一样,俾路支人亦是中东地区人数众多的跨境民族,伊朗、巴基斯坦与阿富汗的接合部即所谓的俾路支斯坦是俾路支人的传统家园。伊朗境内的俾路支人主要分布在伊朗东南部的麦克兰高地即锡斯坦-俾路支斯坦省,多以游牧为生,是伊朗最贫困的少数族群。

亚美尼亚人属于印欧语系亚美尼亚语族,伊朗境内人数有数十万,大都处于城居状态,从事商业和手工业,约二分之一生活在德黑兰,也有相当数量的亚美尼亚人生活在伊斯法罕、设拉子、大不里士和哈马丹。

伊朗境内亦有诸多族群,所操语言属于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约占伊朗人口总数的四分之一。阿扎里人占伊朗境内突厥语族人口的85%,与库尔德人以及俾路支人同为跨境族群,是伊朗境内仅次于波斯人的第二大族群,人数超过千万,主要分布在伊朗西北部里海与乌尔米耶湖之间的东阿塞拜疆和西阿塞拜疆两省,也有相当数量的阿扎里人生活在法尔斯省、吉兰省、哈马丹省、呼罗珊省、马赞德兰省和德黑兰。超过三分之一的阿扎里人生活在城市,大不里士、乌尔米耶、埃尔达比勒、赞赞、霍伊和马拉吉是最重要的阿扎里人城市,阿扎里人在德黑兰约占城市人口的三分之一,在哈马丹、卡拉季、加兹温亦占城市人口的相当比例。伊朗境内的突厥语族群,还包括土库曼人、阿夫沙尔人、沙赫塞文人、卡什卡伊人、卡札尔人(亦称恺伽人),人口为数十万至百万不等,分布范围甚广,散落于北部、东部和西南部的诸多地区,或定居务农,或以游牧为生。

阿拉伯语不同于上述印欧语系和阿尔泰语系的语言,属于闪含语系闪米特语族。阿拉伯人是中东地区最大的民族,分布范围遍及西亚北非的诸多国家。伊朗境内的阿拉伯人约占伊朗总人口的3%,主要分布在西南部的胡齐斯坦省和波斯湾沿岸,阿巴丹、阿瓦士和霍拉姆沙赫尔是伊朗境内最重要的阿拉伯人城市。胡齐斯坦是伊朗古代文明的摇篮和埃兰文明的发源地,由于阿拉伯人占人口多数,亦称阿拉伯斯坦。

马什哈德的伊玛目里萨陵墓清真寺1

不同于千姿百态的族群构成,伊朗的宗教信仰呈现明显的一元化倾向。伊朗约99%的人口信奉伊斯兰教,尤其盛行什叶派伊斯兰教。通常认为,伊朗是伊斯兰教什叶派的发源地,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伊朗地区尽管自早期伊斯兰时代已有什叶派的存在,10—11世纪曾经处于什叶派政权白益王朝的统治之下,然而直至1501年萨法维王朝建立之前,伊朗属于逊尼派穆斯林的家园。萨法维王朝建立后,尊奉什叶派伊斯兰教作为官方信仰,极力传播什叶派宗教理念,什叶派由此取代逊尼派而成为伊朗穆斯林的主流派别。伊玛目里萨陵墓所在的马什哈德以及其胞妹法蒂玛陵墓所在的库姆,被什叶派穆斯林视作伊朗境内最重要的宗教圣城。

马什哈德的伊玛目里萨陵墓清真寺2

目前伊朗穆斯林中约89%属于什叶派主流派别十二伊马目派的信徒,尊奉欧苏里教法学派和阿赫巴尔教法学派。伊朗的什叶派穆斯林,主要来自波斯人和阿扎里人。伊朗境内的库尔德人中,约五分之二信奉什叶派伊斯兰教,生活在克尔曼、哈马丹和呼罗珊诸地。胡齐斯坦的阿拉伯人,以及巴赫蒂亚尔人、卢尔人、阿夫沙尔人、卡什卡伊人、沙赫塞文人和卡札尔人,亦属于什叶派穆斯林。就伊朗人口构成的特定环境而言,什叶派伊斯兰教的共同信仰,提供了不同族群的向心基础,在不同的族群之间形成了深厚的宗教认同,进而沉淀为超越族群界限的政治认同和国家认同。

逊尼派穆斯林约占伊朗总人口的10%,主要来自库尔德人、阿拉伯人、俾路支人和土库曼人,尊奉沙菲仪教法学派和哈奈菲教法学派。伊朗境内的库尔德人,约五分之三信奉逊尼派伊斯兰教,主要分布在西阿塞拜疆和库尔德斯坦。散居于波斯湾沿岸布什尔到阿巴斯港之间的阿拉伯人,以及几乎所有的俾路支人和土库曼人,亦属于逊尼派穆斯林。

非穆斯林约占伊朗人口的1%,包括巴哈伊教徒、基督徒和犹太人以及琐罗亚斯德教徒,大都以波斯语作为母语。伊朗境内最大的非穆斯林族群是巴哈伊教徒,有数十万,处于城居状态,多数生活在德黑兰,在法尔斯和马赞德兰偶尔可见巴哈伊教徒村庄。巴哈伊教徒大都来自波斯人,极少量来自阿扎里人和库尔德人。伊朗境内的基督徒亦有数十万,分别属于亚美尼亚派和亚述派。伊朗境内最重要的亚美尼亚基督徒教区位于伊斯法罕,亚述人是古代迦勒底人和基督教分支聂斯托里派的后裔,主要分布在乌尔米耶湖周围,亦有极少数库尔德人信奉基督教。伊朗境内的犹太人有数万人,绝大多数的犹太人生活在德黑兰,少量的犹太人生活在设拉子、伊斯法罕、哈马丹和卡尚。琐罗亚斯德教徒有数万人,操波斯语,生活在德黑兰、克尔曼和雅兹德省。

三、历史长河

伊朗具有极其深厚的历史底蕴,文明传统源远流长,诸多统治民族交替出现,政治舞台犹如异彩纷呈的斑斓画卷,政治疆域亦在文明的长河中经历沧海桑田的变化。

伊朗古代文明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公元前27世纪崛起于西南部门户胡齐斯坦平原的埃兰文明和公元前8世纪在扎格罗斯山区北部崭露头角的米底王国。公元前6世纪,称雄中东的闪米特—含米特语系诸多分支日渐衰微,印欧语系的重要分支波斯人异军突起,成为主宰中东命运的统治民族。

波斯帝国的创立者是居鲁士二世(约前558—前529年在位),后人称之为“波斯之父”。居鲁士二世属于波斯人的阿黑门尼德氏族,居鲁士二世创立的政权史称阿黑门尼德王朝。居鲁士二世当政期间,波斯人灭扎格罗斯山区北部的米底王国、小亚细亚半岛的吕底亚王国和美索不达米亚的新巴比伦王国,征服小亚细亚西部沿海的希腊人城邦,占领中亚的巴克特里亚(中国史书称之为大夏和吐火罗),兵抵锡尔河流域。居鲁士二世自称“巴比伦王、苏美尔和阿卡德王、四方之王”,古希腊作家色诺芬仰慕居鲁士二世的雄才伟略和文治武功,将居鲁士二世传作为其所著《名人传》的首篇。居鲁士二世之子冈比西斯二世(约前529—前522年在位)曾经远征尼罗河流域,建立埃及历史上的第27王朝。大流士一世(约前522—前486年在位)当政期间,波斯人越过中亚,占领印度河流域,巴尔干半岛南部的色雷斯亦被纳入阿黑门尼德王朝的版图。在阿黑门尼德王朝的鼎盛阶段,波斯帝国统治着西起尼罗河、东至印度河的辽阔疆域,古代文明的摇篮两河流域、尼罗河流域以及印度河流域尽属其地,古代世界的政治格局由此发生重大变化。波斯文化与希腊文化交相辉映,曾经是古代世界的靓丽风景。阿黑门尼德王朝的都城波斯波利斯,位于伊朗西南部法尔斯省的设拉子附近,始建于大流士一世当政期间,兼有波斯、美索不达米亚、埃及和希腊的建筑风格,堪称古代波斯帝国的象征;波斯波利斯的宫廷殿堂号称“百柱之殿”,柱高7米,柱头饰以动物和人面形状,其精湛建筑艺术与宏大气势于断壁残垣之间依稀可见。阿黑门尼德王朝兴建的皇室大道,长约2500公里,连接中亚、伊朗高原和地中海东岸,先于西方世界闻名遐迩的罗马大道数百年,堪称古代交通史的开山之作,亦为其后贯通东西的丝绸之路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大流士一世之子薛西斯一世(约前486—前465年在位)当政期间,波斯帝国与希腊人之间爆发战争。波希战争历时近半个世纪之久,曾经被近代学者视作东西方之间所谓文明冲突的序幕。此后,波斯人退出爱琴海水域,波斯帝国逐渐衰落。

公元前3世纪,与波斯人同属印欧语系伊朗语族的帕奈人建立阿尔萨息王朝,中国史书称之为安息王朝。阿尔萨息王朝兴起于伊朗东北部门户帕提亚,最初都于尼萨(位于土库曼斯坦首都阿什哈巴德附近),继而迁都埃克巴坦那(位于伊朗西北部城市哈马丹附近),直至定都泰西封(位于伊拉克首都巴格达附近)。阿尔萨息王朝都城泰西封与希腊化时代的著名城市塞琉西亚在底格里斯河两岸遥相呼应,合称麦达因,阿拉伯语中意为“两座城市”。阿尔萨息王朝鼎盛时期,领有伊朗高原和美索不达米亚诸地,进而在中东地区形成与地中海世界的霸主罗马人分庭抗礼的政治格局。曾经因平息斯巴达克斯起义而名噪一时的罗马将领克拉苏,公元前53年毙命于征讨阿尔萨息王朝的战场。此外,阿尔萨息王朝正值中国的两汉时期,丝绸之路成为东西方之间最重要的贸易通道。阿尔萨息王朝扼守古代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曾经与中国的西汉王朝互通使节。

公元3世纪,萨珊王朝兴起于阿黑门尼德王朝的发祥地法尔斯。萨珊王朝的创立者阿尔达希尔(公元224—241年在位)于224年灭亡阿尔萨息王朝,226年在泰西封自称“众王之王”。萨珊王朝尊奉琐罗亚斯德教为国教,领有伊朗高原和美索不达米亚的广大地区。此后四百余年间,波斯帝国重振雄风。萨珊王朝与罗马帝国及拜占庭帝国交战频繁,中东地区形成东西对峙的地缘政治版图。260年,萨珊王朝军队在地中海东岸的埃德萨俘获罗马皇帝瓦列里安;萨珊国王沙普尔一世曾经将瓦列里安俯首称臣的画面刻于山岩之上,用以炫耀波斯的强盛。公元363年,萨珊国王沙普尔一世再度重创罗马军队,罗马皇帝朱利安在远征波斯帝国途中命丧黄泉。相传,在萨珊王朝都城泰西封的宫殿中,摆放四个御座,萨珊国王的御座位于宫殿的中央,而罗马皇帝、突厥王和中国皇帝的御座则摆放在萨珊国王御座的周围,以示萨珊国王君临天下之势。7世纪初,波斯帝国与拜占庭帝国之间战事再起。萨珊王朝军队一度占领叙利亚和小亚细亚大部,直至攻入尼罗河流域。622—628年,拜占庭军队发动反攻,收复叙利亚、小亚细亚和尼罗河流域,兵抵底格里斯河流域。

波斯人原本信奉多神教,阿黑门尼德王朝建立后,琐罗亚斯德教逐渐取代多神信仰。琐罗亚斯德教相传系公元前6世纪的波斯人查拉图士特拉(希腊人称其为琐罗亚斯德)创立,亦称拜火教,中国史书称之为祆教,是波斯帝国的主要宗教。萨珊王朝建立后,琐罗亚斯德教俨然成为波斯传统文化的标志和象征。琐罗亚斯德教之关于阿胡拉·马兹达创造世界、琐罗亚斯德作为救世主在世界末日到来之际重返人间以及灵魂复活、末日审判、永恒天国的神学思想,在中东诸地影响甚广。

公元7世纪初伊斯兰教兴起后,阿拉伯人长驱东进,萨珊王朝土崩瓦解,延续千年的波斯帝国寿终正寝,伊朗高原被纳入哈里发国家的版图,外族统治的历史大幕由此徐徐拉开。阿拉伯人征服的最初百余年间,扎格罗斯山以东地区曾被都于麦地那和大马士革的哈里发视作鞭长难及的边陲之地。阿拔斯王朝建立后,迁都巴格达,哈里发国家的政治重心渐趋东移,伊朗高原在哈里发国家的地位随之明显上升。在哈里发国家的统治下,伊斯兰教逐渐植根于伊朗高原的沃土,波斯人成为穆斯林大家庭的重要成员,琐罗亚斯德教作为波斯帝国的传统信仰随之淡出历史舞台。阿拔斯时代,底蕴深厚的波斯文化融入璀璨的阿拉伯伊斯兰文化之中,成就斐然。伊朗东北部的呼罗珊成为此间波斯文化复兴的摇篮,中亚城市布哈拉、撒马尔罕和花剌子模可谓此间波斯文化的三大中心。

哈里发帝国解体后数百年间,伊朗历经突厥人迁徙浪潮的冲击和蒙古铁骑的践踏。在塞尔柱突厥帝国、伊尔汗国和帖木儿帝国时代,游牧势力膨胀,部落政治泛滥,经济凋敝,社会动荡。16世纪初,萨法维王朝兴起于伊朗西北部门户阿塞拜疆,定都大不里士,继而迁都伊斯法罕。萨法维王朝尊奉什叶派伊斯兰教为官方信仰,旨在与尊奉逊尼派伊斯兰教的奥斯曼帝国分庭抗礼,伊朗由此进入什叶派伊斯兰教盛行的时代。萨法维王朝的建立,标志着伊朗继历时千年的古代波斯帝国后再度走上复兴之路。伊朗境内的历史古都,包括西南部城市设拉子附近的波斯波利斯、西北部城市哈马丹附近的埃克巴坦那,以及西北部阿塞拜疆的大不里士,大都具有外向性的地缘政治特征。相比之下,伊斯法罕位于扎格罗斯山中段东侧与内陆腹地之间,具有鲜明的内向地缘色彩。伊斯法罕作为萨法维王朝的都城,市区规模扩大,人口剧增,商贾云集,巴扎店铺鳞次栉比。伊斯法罕大清真寺最初由塞尔柱苏丹国的名相尼查姆·穆勒克主持兴建,萨法维王朝时期经历大规模的扩建,圆柱、拱门、尖塔和瓷砖镶嵌具有浓厚的波斯传统风格,可谓伊朗伊斯兰建筑艺术的杰作。

伊斯法罕大清真寺一角

1794年恺伽王朝建立后,德黑兰取代伊斯法罕成为新王朝的都城所在。德黑兰位于厄尔布尔士山南麓与内陆腹地之间,毗邻古代丝绸之路重镇莱伊,西至扎格罗斯山北段和阿塞拜疆,南达扎格罗斯山南段的胡齐斯坦和法尔斯,向东穿越厄尔布尔士南麓与卡维尔沙漠的北部边缘,沿古代丝绸之路,经塞姆南和内沙普尔,通往呼罗珊重镇马什哈德。宗教圣城库姆位于德黑兰以南百余公里处,地处卡维尔沙漠的西部边缘,宗教学校鳞次栉比,宗教学者云集,俨然是什叶派穆斯林的精神家园。

进入19世纪,西方的冲击瓦解着伊朗传统社会的基础,伊朗的现代化进程随之开始启动,传统文明已然暮色朦胧,传统秩序的冰山出现融化的迹象,现代文明的曙光依稀可见,现代国家初具雏形,政治疆域亦逐渐划定。20世纪初的宪政革命,将议会和宪法首次引入伊朗政治舞台,强调自由和平等的政治原则,赋予民众以选举的权利,强调捍卫民族尊严和国家主权,限制君主权力和扩大民众的政治参与,首开亚洲现代政治革命的先河。

巴列维王朝建立后,礼萨汗和巴列维两代国王奉行“发展的独裁模式”,以牺牲政治层面的自由和民主作为代价推动伊朗的现代化进程。西方现代文明的诸多元素,在东方专制主义的阴影之下注入伊朗的传统社会。白色革命可谓巴列维王朝现代化进程的神来之笔,然而白色革命期间伊朗经济社会秩序的剧烈变动与政治体制的严重滞后形成尖锐的矛盾对立,导致所谓“发展的独裁模式”深陷困境。新旧社会势力的此消彼长和民众的觉醒,孕育和催生着自下而上的民主化政治运动,直至敲响巴列维王朝覆灭的丧钟。白色革命与伊斯兰革命之间无疑具有内在的逻辑联系,“头巾取代王冠”构成伊朗现代化进程的重要历史坐标。伊斯兰革命的胜利宣告了伊朗传统政治模式的寿终正寝,伊斯兰共和国的诞生标志着伊朗现代化进程的崭新起点。

伊斯兰共和国初期,伊朗经历革命与战争的双重洗礼,内忧外患错综交织,尤其是两伊战争长达8年之久,战争创伤触目惊心。伊朗原本是美国在中东地区的重要盟友,伊斯兰革命后,美伊关系急转直下,伊朗因此遭受西方世界的长期制裁。两伊战争结束后,百废待兴,战后重建的进程步履维艰。进入21世纪,中东地区的地缘政治形势风云突变。伊朗作为美国主导之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的最大赢家,不费一兵一卒而得以消除来自东西两面的安全隐患。阿拉伯世界的政治乱象,为伊朗进一步扩大和强化其在中东的影响力提供了绝佳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