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政治哲学——虔敬的亲王与炽热的恋人
温伯格(Jerry Weinberger) 著
包帅 译
很明显,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是一部关于冲动的年轻恋人的悲剧。但这也是一部关于政治,尤其是那种受基督教道德和宗教规约的政治悲剧。此剧的行动由以下事物决定:世俗权威与宗教权威的冲突,以及维罗纳亲王爱思卡勒斯(Escalus)与方济各会修士(Franciscan)劳伦斯神父(Friar Laurence)所施的怜悯、爱和处罚之间的复杂互动。在情节发展的过程中,维罗纳政制变化和共同利益的决定,与其说符合亲王的利益,不如说更符合神父的利益。《罗密欧与朱丽叶》是莎士比亚对决定现代政治生活的独特问题的描绘之一,这种生活与古代政治生活相反。
当今的评论意见一致认为,莎士比亚传达了一种关于古今政治的精妙教诲。虽然长期以来,我们认为莎士比亚对古代政治所知甚少,但如今我们改观了,譬如在罗马剧上:《科利奥兰纳斯》(Coriolanus)描述了罗马共和国微妙的政制平衡;《裘力斯·恺撒》(Julius Caesar)描述了共和国自由的结束;《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Antony and Cleopatra)则描述了罗马帝国的政治、道德和灵魂状况。[1]至于现代政治,评论家们早就承认,莎士比亚敏锐剖析了典型的现代人马基雅维利。在1944年,蒂利亚德(E.M.W.Tillyard)曾说过,“毋庸置疑”,莎士比亚谙熟马基雅维利的学说。[2]近来有更多评论——来自意识形态范围两极——赞同这个观点。一种保守观点认为,《一报还一报》(Measure for Measure)是“一项给坏城邦带来好统治的马基雅维利式计划”,[3]而一位著名的文化唯物主义者则告诉我们:“莎士比亚的亨利剧……可看作证实了马基雅维利关于王权起源于武力和欺诈的假说,即便这些剧作无可抗拒地把观众引向对这种权力的赞美。”[4]不过,休谟指责莎士比亚漠视英国人的公民自由(在英国历史剧中),[5]我们现在得知,莎士比亚与现代政制秩序的大众性若合符节。尤其在那些威尼斯剧中,莎士比亚描绘了罗马共和国的现代方案:商业共和国,伴随着它的大众基础,公共生活与战争从属于私人生活与和平,投身于物质的获取。[6]
正如这种评论观点所揭示的,莎士比亚明白现代共和主义与古代共和主义的差别。质言之,这种差别关涉德性在政治生活中的地位。在古典共和主义中,政治秩序端赖于公民的德性和公共精神。公民参政并献身共同利益,均以自身为目的。可以说,共和制的政治秩序就是为公民的德性而存在,私人生活则通过公共责任实现。在这种秩序下,战争不是罪恶,而是荣誉、荣耀,是(至关重要的)公民德性的舞台。在现代共和主义中——基于马基雅维利严峻的、反乌托邦的现实主义——政治秩序由不再信靠政治德性和公共血气的政制安排维系。[7]公民献身共同利益也许不可或缺,但这种奉献永远为了他人的好,献身的公民则像个傻瓜,尽管他必不可少。根源于马基雅维利的现代流行政制,充其量可称为初级自由主义,与共和主义相反,这是个最大限度满足私人利益的操纵系统。[8]
我的意图不是要解决莎士比亚个人的政治观问题,尤其是他是否偏爱古代政治,而非马基雅维利式的政治的问题。尽管这个问题不难解答,莎士比亚从多个视角描绘了诸政制的盛典,而我们无法甄别其中的任何描述就是他本人的观点。但我的确要声明,莎士比亚格外清晰描述的问题,其解就是现代政治。这个问题源自某种宗教——基督教——这种宗教不是古代政治和道德图景的一部分。此外,至关重要的一点是,我认为,一幅关于这种独特现代问题的卓有成效的图景,迄今往往被忽视,这或许是因为,这幅图景框在一个如此出人意想的框架中:一部关于命运多舛的恋人的悲剧,设置在君王制的意大利城邦维罗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