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从此起步[重版后记]
李玉民
活着活着,就年轻了。这是改革开放四十年的总体感觉。
四十年如一日,就这么轻松地过来了。从一定意义上讲,年轻,就是轻松的状态。一天时光尽是晨,一年岁月皆为春。
今年对我而言,有三个整数年:北京大学校庆一百二十周年,我入北大学习六十周年,又逢改革开放四十周年。
四十年前,我活着活着,就老了,再确切点儿说,还没怎么活,就见老了。改革一开放,我就随着潮流进入1980年;身心一轻松,便自称起“80 后”。八十年代,大家都意气风发,也没什么人对我的身份提出异议。
意气一旦风发,往往就想啥有啥:已成泡影的翻译梦,仿佛久别的朋友与我相逢,还把我带进开始汇集的年轻译者的队伍。许多出版社也如梦方醒,纷纷开始争夺文学翻译人才。如果说宽松是思想开放的一把尺子,那么争相吸引人才,就是事业发展的一种标志了。
无事不往来的师友,都频频联系起来,忽然都有了项目,有了出版计划,而且是大项目、大计划。从前连做梦也不敢想的事,就跟寻常事一般发生在眼前,本来应由学者专家翻译的名著,纷纷落到我们这些新手的头上。于是,“这浩浩荡荡的一代人上升,那么欢欣鼓舞,走向新生活”(纪德语)。
大项目大计划,别的出版社不说,单举不算大的漓江社为例,就推出好几套。其中有全国性影响的就有《法国廿世纪文学丛书》,由刘硕良和柳鸣九两位先生策划,确定出七十种。不可想象的庞大计划,却在轻轻松松的氛围中,不过数年,就(由安徽文艺出版社接续)如愿完成了。
那时候没有电话,主编柳鸣九先生就靠写信和面谈,组织翻译队伍。单说约我就面谈多次,不知往返多少信函。那时手勤脚勤,那种勤快是真正的年青派。
何止手勤脚勤,脑袋瓜儿也灵便了。到了不惑之年还没有怎么运转,真担心会锈死了。还好,上了油的这台机器,尽管久久搁置,零件却无一锈损,运转起来如全新一般。全新就不挑活儿,这也是新手的特点。
指派给我的活儿也是全新的。几年间分配给我十位作家,翻译十余部作品。全是陌生的,有的作家,如纪德、加缪、阿拉贡等,虽然略知其名,也于译事无补。正因为全新,翻译中就格外当心,一丝不苟,使出全身解数,尽量拿出好的译品。我应该感谢这套丛书的组织者和主编,不经过这样一批名著翻译的历练,我就难以养成翻译严谨的好习惯。
翻译的作品多,体裁也多样。不全是小说。即使小说,纪德、阿拉贡、贝尔纳诺斯、加缪、杜拉斯、莫狄阿诺、居尔蒂斯这些作家的风格也各有特点,翻译中需紧扣文本,用心体会并琢磨。小说之外,还有加缪的戏剧(前面已有初步经验,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了《缪塞戏剧选》),以及三本诗集(阿波利奈尔、艾吕雅、马克·阿兰)。我还应该感谢,这套丛书在几年之内,给予我多种体裁名著的翻译机会,让我这个初手锻炼成为多面手。
这套丛书对我还有两种影响深远的助益。其一,二十世纪法国文学在我的知识面上,近乎一片空白,自从翻译这套丛书,我才真正开始接触并了解二十世纪法国文学的精髓。这是扎扎实实的起步。其二,我译过的这些二十世纪法国名作家,因为有了初步了解,近半数后来成为我的翻译重点,诸如纪德、加缪、阿波利奈尔、马塞尔·埃梅,继而又延伸向另一些重要作家。
人生快乐,莫过于梦想成真,尤其是已经破灭的梦想变成现实。纯文学翻译构成我生活的最大乐趣。年轻不是装出来的,要全身心处于轻松的状态。四十年翻译出版上百部作品,而翻译的基础正是开放初期八十年代打下的,二十世纪法国文学丛书的翻译,则是这百部作品的奠基石。说来也就不奇怪,百部译作中,二十世纪作家占半数。
借《诺贝尔文学奖作家文集·纪德卷》出版的机会,我要特别感谢刘硕良先生。刘先生看重我的译作已非一日,曾两次策划出版我的译文集:一次已着手组织编辑录入了我的一些译作;另一次还促成正式签订了出版合同,译文集列出六十卷书目。只怪数量太多,寻常出版社承受不起。事未果,并不妨碍刘硕良先生的厚爱令我心存感激。
借此机会,我同样要特别感谢二十世纪法国文学丛书主编柳鸣九先生。柳先生牵头主编许多套大型丛书,约我翻译了雨果的《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加缪的《戏剧卷》,以及纪德、阿波利奈尔的精选集等。柳先生同样希望出我的译文集,并且愿意为之作序。2017年夏,有一次去看望柳先生,我当面感谢他把这么多重头戏交给我。他笑着回答:“我要把机会交给有准备的人。”其实,翻译文学作品,每一部都是新的领域,一切都得从头做起,就我而言,实在谈不上“有准备”。有准备的只有两“态”,即认真敬业的态度和轻松愉悦的状态。
2018年6月
于大连金石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