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书庾信的《枯树赋》，自署于“贞观四年（630）十月八日，为燕国公书”。无书人姓名，传为褚遂良书。行书，凡467字。真迹不传，有明拓本，26.2厘米×15.1厘米，日本私人藏，日本二玄社有影印本。刻入《戏鸿堂法书》《淳熙秘阁续法帖》《玉烟堂帖》《听雨楼帖》《泼墨斋法书》《藏真帖》《玉虹鉴真续帖》等丛帖中。欧阳辅在《集古求真》中云：“真本为（贞观）十四年。”墨迹著录在《宣和书谱》中，佚于何时，不得而知。明王世贞所见的已是勾填本，所传刻帖亦为王世贞所刻单行本为最好，次则清周于礼《听雨轩帖》所刻，又有《玉烟堂》《至宝斋》等帖，但刻俱不精。又有楷书本《枯树赋》，有褚遂良署名，系近人伪托。

该帖在唐时便很有名，但末尾题记年月，使人存疑。苏颂云：“余按徐浩《书品》云，中宗时，中书令宗楚客恩幸用事。尝赐‘二王’真迹二十轴，因制为十二屏，以褚遂良《枯树赋》为脚。大会群贤，张以示之。薛稷、崔湜辈见之，皆废食叹息。验此赋，河南书明矣。观其笔力遒媚，颇逼‘二王’，非河南不能为也。学者多云燕公于志宁也。按志宁曾祖谨仕周开国，封燕，志宁正（贞）观末始袭祖封，而此赋乃在未封前，岂当时公卿自有封燕者而失其传耶？或志宁嗣封在前而书传记之误耶？又不可得详也。”从书风上讲，据自署书写年代，为褚遂良三十五岁时所书，但是书风与其晚年类似，与之十年后所书《伊阙佛龛碑》相比，风格迥异，且《伊阙佛龛碑》一致认为是褚遂良早期书风，多为陈隋旧格，此为使人起疑之处，也可能是手札与书碑有别之故。

褚遂良《枯树赋》（局部）

该帖是在书法史上影响较大的作品，在唐时已有摹本，广为流传。宋岳珂曾作赞深叹其美（可见《宝真斋法书赞》）。米襄阳特别推崇褚书，除了绢本《兰亭》和《太宗哀册》外，给他最大影响的便是此赋。米芾超妙绝伦的笔法，似欹实正的结构均由此得到最大的启发。王文治的《论书》言：“子山的枯树文皇之册，穷尽颠米一生所学。”赵孟頫和董其昌都有临本，赵临本下笔流畅，董临本风神跌宕。

是帖辗转摹刻，与原迹相距已远，其中听雨楼本为最佳。但从笔法结构上尚可辨出褚书风范，多少有些参考价值。宋陈藻跋：“褚登善书用隶法，结体方严，《枯树赋》稍变，乃从容于法度之中。”明王世贞跋：“褚河南书此赋，掩映斐台，极有好致。”明周天球跋：“双勾填廓想出柳诚悬手，非褚初书笔也。其遒劲俊逸大都如禊帖临本、圣教碑刻，骨立中气韵自足。”清蒋衡《拙存堂题跋》：“褚河南临《枯树赋》墨迹，劲秀飞动，画中有骨，笔外传神。自董华亭以为瑶台婵娟，不胜绮靡，后之学褚者遂从软媚求之。”沈颢《陆柬之五言兰亭诗跋》亦云：“逸少《兰亭》笔法，惟褚河南《枯树赋》深得三昧。”这种意态无穷的简牍体的书法，即所谓的开卷灿然在目，与他所书的典重碑刻的峻整风格略有差异。

有学者认为，当时褚遂良几度临写右军的《兰亭》真迹，而且太宗购求得三千多纸王书，全经他手鉴定，因此他书该赋时，活用耳濡目染的王羲之笔法，渗入自己所书，写出了刚劲婀娜，别具风华的作品。这是与事实不符的，因为这时褚遂良还谈不上对王羲之书法的深入领会。《枯树赋》是褚遂良早期作品，这时“褚体”尚未最后形成，其用笔受虞世南影响较深，圆转秀美、外柔内刚。从此帖中我们可以看出褚遂良从晋人那里学到的东西，也看到了他直接学习晋人而应用于创作的东西，那种轻松、从容和典雅每每流于笔端。但同时，我们更看到他与摹写《兰亭序》一样，时时处处表现出自己的追求。其结体体势纵长，显然是受到欧阳询的影响，时而昂左垂右，时而昂右垂左的结体，险象环生，充分表现了作者驾驭字形的卓越才能。

此件作品有人认为是米芾所临，实际上恰恰说明米芾在行书上受褚遂良影响之深，无论在结体、用笔，还是姿态上，都明显表露出来。今人学米，可追溯至《枯树赋》，可从中吸收比米芾更文雅的营养。但过多地扭曲，过分地拘泥于笔笔精到，总觉得不是那么通达、舒展，略显琐碎，稍感雕琢、小气。

《枯树赋》释文：

枯树赋

殷仲文，风流儒雅，海内知名。世异时移，出为东阳太守，常忽忽不乐。顾庭槐而叹曰：此树婆娑，生意尽矣。至如白鹿贞松，青牛文梓，根柢盘魄，山崖表里。桂何事而销亡，桐何为而半死？昔之三河徙植，九畹移根，开花建始之殿，落实睢阳之园。声含嶰谷，曲抱《云门》，将雏集风，比翼巢鸳。临风亭而唳鹤，对月峡而吟猿。乃有拳曲拥肿，盘恸反覆。熊彪顾盼，鱼龙起伏。节竖山连，文横水蹙。匠石惊视，公输眩目。雕镌始就，剞劂仍加。平鳞铲甲，落角摧牙。重重碎锦，片片真花，纷披草树，散乱烟霞。若夫松子古度，平仲君迁。森梢百顷，槎卉千年。秦则大夫受职，汉则将军坐焉，莫不苔埋菌压，鸟剥虫穿，或低垂于霜露，或撼顿于风烟。东海有白木之庙，西河有枯桑之社，北陆以杨叶为关，南陵以梅根作冶。小山则丛桂留人，扶风则长松系马，岂独城临细柳之上，塞落桃林之下。若乃山河阻绝，飘零离别，拔本垂泪，伤根流血，火入空心，膏流断节，横洞口而欹卧，顿山要而半折。文斜者百围冰碎，理正者千寻瓦裂。戴瘿衔瘤，藏穿抱穴，木魅睒睗，山精妖孽。况复风云不感，羁旅无归。未能采葛，还成食薇。沉沦穷巷，芜没荆扉。既伤摇落，弥嗟变衰。淮南云：木叶落，长年悲，斯之谓矣。乃为歌曰：建章三月火，黄河千里槎。若非金谷满园树，即是河阳一县花，桓大司马闻而叹曰：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贞观四年十月八日，为燕国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