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三章 武则天立后之后的政治生涯
第三章 武则天立后之后的政治生涯

在高宗统治初期,李治刻意效仿太宗的所作所为,褚遂良他们确实取得了一些可观的成就。但是,不久,他和胆小懦弱的高宗皇帝一起,正面对着一个更为强大、机敏和肆无忌惮的对手武则天,在这场权力斗争中,他们都成了失败者。

贞观十四年(640)前后,只有十几岁的武曌进入后宫,成为太宗的“才人”(第五等嫔妃)。她的美貌与才情不仅得到了年老的太宗的喜爱,同时也得到了年轻的晋王即后来的太子李治的爱情。太宗死后,永徵五年(654)左右,曾经一度削发为尼的武曌成为李治的嫔妃,并被封为“昭仪”,得到高宗的宠信,也得到一些大臣的支持。

永徽六年(655),高宗准备废原皇后王氏,立武则天为皇后。在是否立武昭仪为皇后的斗争中,褚遂良与另一位元老重臣长孙无忌强烈反对任何废黜王皇后的企图。贞观元老莫不认为高宗此举有悖礼教,褚遂良、长孙无忌也曾和长安令裴行俭私下议论此事,认为“国家之祸必自此始”。在废王皇后立武则天这件事上,朝廷分为两派:一派是反对派,是辅政大臣长孙无忌、褚遂良,还有于志宁、韩瑗等大臣;一派是迎合派,是许敬宗、崔义玄、李义府等。《隋唐嘉话》卷中说:“高宗之将册武后,河南公褚遂良谋于赵公无忌、英公,将以死谏。赵公将先入,褚曰:‘太尉,国之元舅,有不如意,使上有怒舅之名,不可。’英公曰:‘请先入。’褚曰:‘司空,国之元勋,有不如意,使上有罪功臣之名,不可。遂良出自草茅,无汗马功,蒙先帝殊遇。以有今日。且当不讳之时,躬奉遗诏,不效其愚忠,何以下见先帝?’”史载高宗召太尉长孙无忌、司空李勣、尚书左仆射于志宁以及褚遂良进宫商议废后立后之事。李勣是一个很油滑和很会投机的人,他本来和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的意见相同,后来看到高宗很固执而且决心很大,为了维护自己的禄位,态度改变了,称病不至。唐高宗说:“罪莫大于绝嗣,皇后无子,今欲立昭仪,谓何?”长孙无忌说:“自贞观二十三年后,先朝托付褚遂良,望陛下问褚遂良可否?”其实太宗临终时托事给长孙无忌和褚遂良两个人的,不知如何是好的他,情急之时,却把难题踢给了褚遂良,当时于志宁不敢说话,忠心耿耿的褚遂良说:“皇后名家,先帝为陛下所娶。先帝临崩,执陛下手谓臣曰:‘朕佳儿佳妇,今以付卿。’此陛下所闻,言犹在耳。皇后未闻有过,岂可轻废?臣不敢曲从陛下,上违先帝之命。”唐高宗十分生气。褚遂良发的一通议论,给皇帝泼了一瓢冷水。第二天,褚遂良又慨然上奏,明以利害,认为:“陛下必欲改立后者,请更择贵姓,昭仪昔事先帝,身接帏第,今立之,奈天下耳目何?”而他的那种不要命的态度——将官笏放在台阶上,同时也把官帽摘下,准备辞官回家,并且叩头以至于流血——更使皇帝大为恼火,让士兵把他强行拉了出去。而坐在皇帝后边的武氏则恨不得立刻将他处死。大吼道:“何不扑杀此獠?”长孙无忌说:“遂良受先帝顾命,有罪不可加刑。”褚遂良才免于死罪。当时支持褚遂良的还有韩瑗,当他听说此事,涕泣极谏,高宗不予采纳。在这关键的时候,善于迎合旨意的李勣却说了一句话:“此乃陛下家事,不合问外人。”听了这番话,唐高宗决心已下。这时许敬宗也对皇帝说:“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欲易妇;况天子欲立后,何豫诸人事而妄声异议乎!”这一来既改变了唐王朝的命运,也将褚遂良等人推入了悲剧的深渊。

这场斗争,在中国历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关系。根据陈寅恪的研究,对立的两派分别代表了不同地区的贵族利益集团。李唐家族从六世纪初期兴起之时、就与集中于中国西北地区(陕西和甘肃)的许多大家族建立婚姻纽带,形成所谓的“关陇集团”,而他们自西魏以来,就已在北方形成统治阶级的核心。像反对废后的长孙无忌、褚遂良、韩瑗等人,便是关陇集团的成员。而支持武则天的那一帮人,却出身于其他地区,或是商人,或通过科举制度而进入官场,他们是陈寅恪称之为“山东集团”的成员。这样,武则天与王皇后之间的争斗,就不仅仅是宫廷内部的简单争斗,而是反映了两个政治集团之间争夺最高政治权力的斗争。这场斗争以山东集团的胜利而告终。

武则天终于在同年十月被册封为皇后,褚遂良也被新皇后赶出朝廷,到潭州(今湖南长沙)任都督。褚遂良之子彦甫、彦冲二人随父流配外地。

当年父亲带着他和哥哥左迁西海郡司户,如今他像父亲一样,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前往潭州,心情可想而知。褚遂良想到自己多年为国尽忠尽孝,到了老年却这样凄楚,遂作《湘潭偶题》诗:“远山崷崪翠凝烟,烂漫桐花二月天。游遍九衢灯火夜,归来月挂海棠前。”这首诗形象地表现了他的无聊和政治上的失落,以及内心世界的孤寂。他游遍所有有灯火有人气的地方,回到住所依然孤伴夜月,夜不能寐。

一日,心情十分沉重的褚遂良来到潭州辖境的陶公山石头寺,见寺庙规模宏伟,夹以苍松翠柏,青郁浓荫,十分可观。览物生情,更加忧国忧民,悲愤交集。他认为,武则天具有野心,武氏立,唐必衰败,于是奋笔写下“大唐兴寺”四字,隐示着匡扶大唐之意。其着笔潇洒,刚柔并显,给人以“情驰神怡”“入妙通灵”之感。杜甫的《发潭州》诗有“褚公书绝伦”一句。后来寺庙建筑逐步被毁,唯留“大唐兴寺”石额,现存湘潭市博物馆。

在潭州,褚遂良写下了《潭府帖》,亦可见其当时之心情,其文曰:“潭府下湿,不可多时,深益愦。况兼年暮,诸何足言。疾患有增,医疗无损。朽草枯木,安可嗟乎。自离王畿,亲故阻越,每思宿曩,宁喻于心。承汝立行可暮,出言成轨。迁居要职,擢任雄台。闻之嘉声,增以羡慕。更得汝状,重美吾诚。因奏事闲,方便在意。徒居此土,深成要佳汝悉也。五月八日,舅遂良报薛八侍中前。”

显庆二年(657)三月十六日,已经六十二岁的褚遂良转任桂州(今广西桂林)都督。后来武则天又听信了许敬宗、李义府的谗言。他们诬陷侍中韩瑗、中书令来济与褚遂良图谋不轨,授褚遂良桂州都督,企图以桂州为用武之地,并欲以之为外援。八月,韩瑗被贬为振州刺史,来济被贬为台州刺史。晚年的褚遂良又一次被贬。这一次是被贬到爱州(今越南清化省)一带,越贬越远。褚遂良在绝望之中,写了一封信给高宗,向他求情诉说自己曾长期为高祖与太宗效劳,最坚决地支持高宗继位等,结果仍是无济于事。他说:“过去太子和濮王争夺权力时,我不顾性命,归心于陛下。至太子恶事败露被废以后,岑文本、刘泊奏请先帝,让濮王进住东宫,又是我为您据理力争,这是陛下您亲眼见到的。到了先帝临终时,是我忙里忙外,圆满地处理了丧事,而且保持了很好的社会秩序。我是力小任重,现在也老了,什么事也干不了了,只好乞求陛下哀怜和宽恕。”事实也确是如此,高宗登上皇位,褚遂良功莫大焉。但李治昏懦,被武则天所迷,上表没有得到回复。

显庆三年(658),褚遂良在被流放的过程之中死去,时年六十三岁,殡于爱州日南郡北五里处,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孙子与其合葬。他共有三个儿子:彦甫、彦冲、彦季。彦甫为秘书郎,彦冲为城门郎,彦季未入仕。在他死后的两年多时间里,许敬宗、李义府等人还没有放过他,他们奏言长孙无忌的逆谋行为,也是褚遂良煽动的,这样武则天一方面把他的官爵削掉,另一方面把他的子孙后代也流放到他死的地方,后被杀。三子彦季年幼得免。直至弘道元年(683)二月,高宗驾崩后,彦季方被放还本郡。

尽管褚遂良悲恸死去,但他在历史上,对初唐政治、社会的发展,和他在书法艺术上的成就是功不可没的。直到神龙元年(705)十一月二十六日,即褚遂良死后四十六年,他得到了平反,武则天遗诏,褚遂良等子孙亲属皆赦之,咸令复业。又过了四十二年,天宝六年(747)正月十二日,他作为功臣,得以配祀于高宗庙中。褚遂良死后一百三十一年,德宗贞元五年(789)九月二十三日,皇帝下诏,褚遂良被追赠为太尉,并将褚遂良等人画于凌烟阁之上,以示他与唐初的开国英雄们有同样的功劳。文宗时,诏以遂良五世孙虔为临汝尉。褚遂良死后二百一十年,懿宗咸通九年(868)正月,褚遂良之柩始得蒙恩归葬阳翟,赐谥“文忠”。据《唐会要》卷四五,“功臣”记载:咸通九年正月五日,安南观察使高骈奏:爱州日南郡北五里,有故中书令河南元(文)忠公褚遂良墓。大中六年(852)前都护崔耿,因访丘坟,别立碑记云:“显庆三年,殁于海上,殡于此地。二男一孙袝焉。”伏乞寻访苗裔,护丧归葬。从之。

武则天在政治上打击褚遂良,是维护她的政治统治的需要,是必然的。然而喜欢书法并且在书法上有独到成就的武则天,在书法艺术上不得不佩服褚遂良。因为武则天书法也是学习“二王”的,她与褚遂良在理解王羲之书法上是有共鸣的。也正因为如此,在武则天执政的万岁通天(696—697)年间,才有王羲之的九世孙王方庆将家藏先祖的二十八人书迹捐献给她,以获得朝廷的赏识,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亲自下令,命弘文馆将其摹勒拓印,以至历史上有了传诵千古的《万岁通天帖》。

武则天学习书法的热情很高,而且有专门学士教她学习,她大量观摹包括褚遂良编纂的弘文馆王羲之墨迹,她不得不由衷地敬慕和钦佩褚遂良的书法才华和功绩。因此,当褚遂良政治上不再是她的对头时,特别是褚遂良的政治影响以及门徒都不再对其政治统治构成威胁时,她从书法艺术的情感联系上理解了褚遂良,赦免褚遂良是理所当然的。当然,这对她来说并不重要,所以一直到她走下政治舞台时,才赦免褚遂良一族。

《万岁通天帖》(局部)

有人说褚遂良这位对朝廷有过重大贡献的大臣最终被迫害而死,足见中国封建君主专制的淫威。然而,正是在永徽之治以及废王立武这件事中的大起大落,才造就了褚遂良的千古英名。对于褚遂良,一千多年来,人们在政治才华上佩服他,更同情他的坎坷;在书法艺术上赞扬他,更为他的人品所感动。这却不是武则天一人所能改变的。这种观点是因为褚遂良的书法而夸大美化了他的形象,所以说,这种对褚遂良的评价有点太高了。

武则天《升仙太子碑》(局部)

客观地说,褚遂良为贞观之治和永徽之治做出了积极的贡献,可谓贞观、永徽两朝的名臣,后世有评:“褚河南上书言事,亹亹有经世远略。魏徵、王珪之后,骨鲠风采,落落负王佐器者,殆难其人,名臣事业,河南有焉。”褚遂良的一生,是中国传统宗法社会大官僚一生的典型写照,他对上是忠心的,对国家是有建树和贡献的,但对同僚心胸却有些狭窄。褚遂良的优点和贡献是突出的,但他的缺点也是我们所不能回避的。褚遂良的一生,对于我们重新思考中国传统政治的特点具有比较典型的意义。没有民主,没有透明度,没有制度保障,只有个人艰苦奋斗,只有几个人的暗箱操作,使得一些人的忽起忽落,大荣大辱。造成一人得势,福及全家;一人遭殃,又会祸及全家。这就是中国传统政治的特点。后人有说褚遂良是一位政治家,严格说来,还够不上,因为他这个人心胸不够宽广,容人之心不大,和早年的唐太宗不能相比,报复心太强,其缺点是一个“忌”字,这是政治家与官僚的一个重要区别。用人才还是用奴才,可以鉴别一个人做官是为公,还是为私。后世史家有评曰:“太宗诸子,吴王恪、濮王泰最贤,皆以才高辩悟,为长孙无忌嫉妒,离间父子,遽为豺狼,而无忌破家,非阴祸之报欤?”长孙无忌如此,褚遂良也是如此。褚遂良之所以拥戴李治为太子,就是因为李治不是那么厉害,容易控制,结果,李治即位后,就被武则天所控制和掌握,褚遂良不能容许李治被武则天控制,自己种的果子自己来吃。这是具有中国传统政治观的人值得长期思考和警惕的一个大问题。最后需要指出的是:瑕不掩瑜,人无完人,我们说褚遂良在政治上的缺憾,一点也没有否认他在书法艺术上成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