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后记

高　玉

2011年，我开始完整地通读余华的各种作品以及关于余华的批评文章和研究论著，很有心得，在写文章的同时曾有编一本余华研究资料的想法，但当时已有吴义勤主编的《余华研究资料》（山东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和洪治纲编的《余华研究资料》（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觉得不论是体例上还是选目上都很难有什么特别突破，所以就放弃了这种想法，转而编《余华作品版本叙录》，此书于2017年由浙江工商大学出版社出版，分上下册，精装，印刷也非常漂亮，是我自己很满意的一部书。

大约这本书出版的时候，我接到复旦大学王升远先生的邀请，他约我编《全球视野下的余华》一书，体例和篇幅都是比较固定的，我征求余华本人的意见，他表示赞成。当然，我之所以接受这个任务，还有另外的原因，除了它的规格和“外译”等特别之处以外，余华的创作有了新的发展，关于余华的批评与学术研究也有了更多的成果，有了更大的突破，值得“新编”。

应该说，编书的过程是很顺利的，也很有收获。

编书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方式。学术研究上，我知道余华很热，但没有想到会这么热。我发现，关于余华的正规的学术论文就有2 000多篇，硕士博士论文超过250篇，还有大量的报纸短文。10年前我给研究生讲“先锋文学”，其中主要讨论余华的中短篇小说，那时期刊网能够检索到的关于余华中短篇单篇小说的研究文章还不多，所以学生写解读单个余华中短篇小说的文章还无法偷懒，但现在，即使是比较偏的不为余华研究所注意的中短篇小说包括早期的发表在文学期刊上的没有被收入到“余华作品集”的小说，也有很多研究文章，单从作品的覆盖面来说，余华研究今天已经无“空白”可言。

各种余华研究中，当然很多都是低层次的，表现为：这些文章有很多知识性错误，重复性的观点，甚至学术不规范，浅层次的研究，比如作品介绍、非专业性的读后感等，过去，我对这种现象也是持批评态度的，岂止是余华研究是这样，整个当代中国学术研究都是这样，存在着大量的“学术垃圾”。学术在很多时候被当作不正当的谋生手段，这也是浪费资源。但当了30多年老师之后，我的看法有了很大的变化。我当然深恶学术研究不规范，也反对借学术研究沽名钓誉或者把学术研究当作晋升的台阶，但对于有些学术研究，比如由于能力和水平以及知识有限的研究，特别是“学习性研究”则持一种宽容的态度。对于本科生、硕士研究生甚至博士研究生，研究对于他们来说本来就是一个学习过程，这个过程既包括学术思想上的，也包括学术规范上的。对于他们来说，站在前人和别人的基础上，哪怕有一丁点进步也是值得肯定的。充分借鉴和学习前人的研究成果，有一个从不成熟到成熟、从不规范到规范的过程，这恰恰是一种学习“规范”，只是要准确地把这种学习和借鉴专业性地呈现出来，需要更多的学术训练。目前学术界有一种很不好的现象，特别是一些学术“大佬”，不看或者“藐视”前人和别人的学术研究，一篇文章通篇没有注释和引用，好像全是自己的独创观念，这恰恰是学术研究不规范，有很坏的示范作用。

对于学生来说，研究余华，先从阅读作品开始，先从写读后感开始，最初一篇一篇作品解读，然后再上升到解读部分作品，分析部分作品，最后达到对余华的总体把握，进而延伸开去研究与余华有关的文学现象、文学思潮，再进而上升到抽象性研究比如文学差异性研究、比较研究、影响研究、发展继承研究等，我认为这是学术研究的“正道”，更主要的这是学术训练的“正道”。只是多年之后写作者成熟了甚至成为名家后再回头看，会觉得这些读后感显得很幼稚，单篇作品解读过于琐碎和小气。在一些学术大师看来，这种研究过于低级。但哪一个学术大师又不是从低级开始的呢？况且，学术就是一个金字塔的结构，塔尖上是学术大师和学术精品，没有塔底和塔腰如何有塔尖？学术是分层次的，学术大师毕竟是非常有限的，不能指望每一个做学术的人最后都是大师，不是所有的博士最后都一定要走上学术之路的。学术教育也是需要成本的，很多低层次的学术成果其实就是一种“学术成本”。真正的有创造的，经得起历史检验的，能够在学术史上留存下来的学术论文其实是很少的，所有的学术期刊都发表这样的论文那也是不现实的。一方面大家都在抱怨学术期刊太少，学术成果特别是硕士、博士的学术成果没地方发表；另一方面大家又都在抱怨学术垃圾太多，学术水平大不如前，似乎学术期刊又太泛滥，应该停办一些低档次的学术期刊。我的忧虑是相反的，过于追求精品和“高大上”，大量缩减学术期刊，只有少数人发表高层次的文章，只有少量的学术期刊能够存在，这对于学术来说不一定是好事。

大量阅读余华研究论著之后，我的另一方面印象是，余华研究成就真的很大，余华研究自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至今有30多年了，产生了很多优秀的文章，即使是一些研究生、本科生写的论文，也不乏灵光一闪的东西。而且我感到是“说不完的余华”，同一篇小说包括《十八岁出门远行》这样学术界谈论比较多的小说，在学术成果中我们总是能够发现新的说法、新的谈论，而且非常有道理。什么样的作品才能成为经典？或者说经典有什么特征？我的一个看法是：经典具有广泛的阅读性，经典不受时代、民族、阶级、国家、地域、文化的限制。同时经典必须是常读常新的，同一个人不同的时候阅读会有新的收获，不同时代的人阅读会有新的收获，不同国家和民族的人阅读会有新的收获。那种一览无余、意义透明、程式固定不变的作品很难成为经典。从这一角度来说，余华已经达到很高的境界，余华研究也非常具有前景，不会重复或者无话可说。事实上，我们可以看到，余华研究中一些优秀的成果不仅仅只是余华研究，还具有很强的辐射性，对于我们理解当代文学，理解中外文学关系，理解一些重要的文学理论问题都具有重要的意义。

最后特别需要说明的是，由于篇幅限制，很多优秀的文章都只能割爱了。特别感谢余华先生提供了很好的建议，也感谢编辑李旦、李烨两位老师，在编辑的过程中他们付出了很大的辛劳。

高　玉

2019年4月于浙江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