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来自天堂的蒜薹
莫言没有被这一年的大红大紫冲昏头脑,就在《红高粱》火爆的那年,他的另一部足以震惊世人的作品又诞生了,这部作品叫做《天堂蒜薹之歌》。
这部作品的诞生源于前一年的一件看似和莫言毫无关联的事:1987年,山东苍山县政府为了提高农业产值,要求农民种蒜薹,农民们认为政府有完善的计划,都种得不亦乐乎,想跟着政府大赚一笔,结果,这一种就种出事儿来了。这一年苍山蒜薹大丰收,六千二百多亩蒜薹地,产了四千五百万公斤蒜薹。农民们风风火火收了蒜薹,准备收钱乐呵,可是,哪里卖得出去?政府只顾盲目硬性摊派,完全没考虑市场的消化容量,农民们就这样被推进了大坑。几千万公斤的蒜薹滞销,大量的投资打了水漂,想哭没地儿哭。没地儿哭怎么办?只有去找政府讨公道了。那一天,几千农民聚集起来,拖着一大车卖不出去的蒜薹冲进县政府院里,将蒜薹到处抛洒,并对县政府进行打砸,一些砸红了眼的农民甚至冲进办公楼里抢走政府各种档案资料、印章,县政府外面也是混乱不堪,路上过往的车辆被砸,司机、干部被打。事件发生后,山东省派工作组前往苍山县调查,对煽动打砸的农民进行逮捕,县政府的相关负责人也被撤了职。
这件事在当时轰动了全国,各大报纸竞相报道,莫言看到报道后十分激动,他感觉到,自己作为一名从农村走出来的作家,必须替农民说话了。当然,并不是莫言多事,虽然他以前没去过山东苍山,今后也不会去,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写点什么,因为这次蒜农与县政府的冲突,让他想到了四叔的死!
莫言的四叔前面已提到过了,就是在莫言最孤独的时候安排他进生产队割麦子的那位。四叔是莫言非常喜欢的一个人,关于他,莫言有太多的记忆。
四叔自幼没了父母,由莫言的爷爷奶奶抚养长大,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四叔一直对莫言关爱有加。莫言退学时,四叔是生产队队长,他总是顶着压力,或明或暗地帮助着莫言。莫言非常崇拜四叔,因为四叔的口才很好。四叔在打麦场上当着所有村民的面发表演讲,天南海北,像说相声一样,其他人都只有听他讲的份儿。晚上公社社员们定工分,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可是四叔一来,问题就马上解决了,再难缠的主儿经他三言两语几劝,也会乖乖听话。莫言曾立志要像四叔一样做个会说话的人,当上队长,四叔说:“就你?三脚踢不出一个屁来还想当队长?知道不,当官首先要有好口才,反过来说就是‘好口才才带着三分官’。”莫言知道四叔说的对,但他不知道四叔为什么这么会说话,他说的话总能解决问题,而自己说的话总是引发问题。
1984年10月,莫言刚刚进入解放军艺术学院一个月,还沉浸在圆梦的幸福之中,这时一个噩耗传来——四叔死了,死于非命。那一天,四叔赶着牛车前往离家40公里外的县办糖厂送甜菜,途中被一辆拖拉机连人带牛撞翻,四叔的头上被撞出了一个鸡蛋大的包,当场死亡。拖拉机手是酒后驾驶,而且没有驾驶证,按法律是应该判刑的,可是,拖拉机手赔了他们3500元,这事儿就这么着了。不是因为他们认为四叔的命就值3500元,而是因为拖拉机手是乡党委书记的朋友,拖拉机手当时就是在帮乡党委书记拉砖。事情发生后,多名说客拿着一点可怜的钱到家里进行威逼利诱,想让事情就这么结束,莫言一家本不同意,可事情总是得不到解决。那伙人甚至扬言,“要告就去告,我们不怕”,他们之所以这么猖狂,是因为有县里的人在背后支持。后来肇事拖拉机手给莫言家送来一捆带鱼,莫言主张扔到街上去,但是父亲不敢把事情闹太大,把鱼分给了一起操持丧事的亲戚们。莫言和大哥管谟贤很不甘心,一直认为要打官司,可是父亲制止了他们,他说:“人死不能复生,咱宁叫一家冷,不能叫两家寒啊!”父亲之所以有此一说,是因为乡党委书记是莫言的姨夫的侄子,双方有着点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更深的原因明白人都知道:莫言一家没钱没权,官司很难打!
对于四叔的死,莫言心中有无限的憋屈和无奈,至亲的人命被屁大点的官用3500元买下来,他完全不知这口气自己最后是怎么咽下的。苍山县蒜薹事件发生以后,莫言再也忍不住了,他当即决定写一部小说,控诉官僚主义和腐败行为,于是《天堂蒜薹之歌》诞生了。小说中,莫言花了大量笔墨描写闹事蒜农的庭审现场,其中有个年轻军官作为蒜农的辩护律师慷慨陈词,将干部不作为、搞腐败的行为一一揭穿,义正词严,大快人心。莫言一直觉得,如果自己早几年出名,四叔的事兴许就不会这么草草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