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1.痛苦的“头号造币机”
1.痛苦的“头号造币机”

进入解放军艺术学院的大门后,莫言正式走上了文学创作的道路,以往的写作都成了小打小闹。在这里,莫言的生活变得非常有规律,白天听课,晚上写作。

由于学院的文学系才刚刚成立,师资紧缺,所以大部分老师都是外聘的。老师的来源非常广泛,北大文学系的、社会科学院的、外国文学研究所的、有名头的作家、资深的翻译家……老师们想法不同,各自讲各自擅长的,于是乎,学生们接受了一场信息上的狂轰滥炸。这样的教学方式对莫言来说非常有利,他以往接触的东西太局限了,现在的超大信息量立即就敲醒了他的脑袋瓜,冲开了头脑中的固有文学观念,他的写作实力突飞猛进,创作风格和趣味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莫言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他从来不缺课。上课时,他就坐在教室一个角落里,不发言也不参加讨论。和其他同学相比,莫言取得的成绩实在算不上突出,他仅仅在不太出名的杂志上发表过几篇不太出名的小说,而文学系的好多同学已经在文学界小有名气,得过很有含金量的奖了。

白天听了课学了东西,晚上莫言就开始闭门造车。和莫言同住一个寝室的还有两人,一个叫施放,一个叫崔京生,施放来自成都军区,崔京生来自东海舰队。文学系的学生们都爱熬夜写作,到了深夜两点宿舍里基本都是灯火通明,而莫言他们寝室更是熬夜中的“佼佼者”,如果第二天课少,那就熬到天亮。要是半夜饿了,莫言就用“热得快”烧一壶水,泡上一包方便面,放上几颗花生,轻松解决问题。有一次风闻学校的方便面即将涨价,他就一次性买了80包。

由于莫言寝室三个人都很刻苦,发的稿子多,因此收到的稿费也多,于是,其他同学便戏称他们寝室为“造币车间”,莫言则被称为“头号造币机”。

莫言无愧于“头号造币机”称号,他最刻苦,造的币也确实多。没有人熬夜熬得过莫言,因为太多时候要通宵达旦创作,莫言怕影响别人,还专门借过一间教员宿舍,那些天他在大家睡觉前就带着稿纸出去,第二天早上大家睡醒了,他才回来,而且毫无倦意。那时候写作用的纸张都是学校定期统一分发的十六开绿格子大稿纸,莫言经常写着写着就发现稿纸用完了,然后还要去找刘毅然要。

这一年是莫言的高产年,还没到年底,他就折腾出了大量的中篇、短篇小说,《金翅鲤鱼》《放鸭》《岛上的风》《雨中的河》《大风》《石磨》《金发婴儿》《流水》《黑沙滩》。莫言的水平提升了,投的杂志也就不局限于《莲池》了,《无名文学》《长城》《解放军文艺》《小说创作》《流水》《钟山》他都投过稿,而且都能够成功发表。

不过,此时的莫言并没有感到有多开心,反而越写越感到烦恼。虽然出了这么多作品,但是他只算是一个优秀的写手或者说作者,算不上作家。他感觉自己寻找不到突破口,写去写来就是这个样子,能达到发表的标准,却不出色,不能得到社会的普遍认同,甚至都得不到自己的认同。这不是他想要的,这些作品他既爱不起来,也恨不起来,因为他无法将自己的情感和它们关联到一起。

究竟要怎样,才能写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一天又一天的思考、尝试,莫言陷入了深深的纠结和痛苦之中,因为他渐渐发现,只要一提起笔,脑子就开始浮现故乡的场景,故乡的桥、故乡的树、故乡的高粱、故乡的饥饿、故乡的孤独……莫言想要逃离故乡,逃得越远越好,无论是在身体上还是在精神上,他进棉花厂是为此,参军是为此,提干是为此,写作也是为此……可是,为什么在尘埃落定之后他的精神又情不自禁地飘向了故乡呢?

莫言不想把故乡的东西带进作品里,不想在作品里展现那方贫瘠、肮脏、让人厌恶的高密农村土地,他拼命压抑着身体里迸发出来的真情实感,努力把作品放到文学教程给他制好的模具中去,他只想文雅,不愿去提那土里土气的村庄、令人绝望的饥饿与孤独。

莫言写得很痛苦,他觉得之前的文章都是“憋出来”的,这不是他喜欢的写作方式,他希望文章是“流出来”的。要文章“流出来”,最好是顺着内心的方向写,可是他内心所向的,偏偏又是他最想逃离、最想漠视的地方,这是多么矛盾的一件事啊!

童年时代的故乡记忆在莫言脑海里翻滚得越来越剧烈,他越是压抑这种情感,这种情感却越是充沛,弄得他无所适从。渐渐地,莫言妥协了,他开始承认:或许,我对故乡的抵制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或许,故乡本来就是一个逃不开的地方!

莫言这样回忆当时的状态:就像是渔民的女儿是蒲扇脚,牧民的儿子是镰柄腿一样,我这个20多岁才离开高密大栏乡的土包子,无论如何乔装打扮,也成不了文雅公子,我的小说无论装点了什么样的花环,也只能是地瓜小说。其实,就在我做着远离故乡的努力的同时,我却在一步步地不自觉地向故乡靠拢……

这一天,莫言尝试听从内心的召唤,小心翼翼地解开了心里关于高密大栏乡的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