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一屁股差点毁了演讲

复员兵的建议还真帮了莫言大忙，莫言的决心书果然起了大作用，上级马上就注意到他这个追求进步的小伙子。

新兵入营，部队里要举行欢迎大会迎接新战友，需要一个新兵作为代表讲话。因为那封决心书，带兵的干部就知道莫言能写东西，于是就安排他写稿子，并代表新兵讲话。这可是个极其光荣的任务，当天莫言兴奋得一宿没睡，躺在床上就开始想怎么写稿子了。

莫言绞尽脑汁弄出了一篇完美的演讲稿，弄完还不放心，又拿去指导员那儿要人家帮忙修改。改完以后莫言就开始背，背得滚瓜烂熟，以防上台那天紧张念磕巴了。莫言作准备时其他兵们都是眼红得不行，想不出这新兵蛋子有什么特别的，凭什么让他做代表。莫言自个儿一边准备一边偷着乐，嘿嘿，幸亏我有先见之明请教了村里的老兵，这下可以给上级留个好印象了。

欢迎大会在莫言的无限期待中到来了，这天团部的所有新兵老兵唱着嘹亮军歌齐聚礼堂，舞台红色的幕布、明亮的灯光让莫言的心扑扑直跳。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入这样的豪华礼堂，看到前排位置上精神抖擞的军官，莫言充满了希望，心里直叹“当兵就是爽”。

大幕拉开，一名老军官上台宣读开幕词。莫言又开始紧张起来，等几个干部们讲完话就轮到他上台了，他无心去关注其他的事，憋着劲拼命背起演讲稿，他要好好表现，他要让领导们惊讶，他要一鸣惊人！

老军官讲完开幕词后念：“有请曹副团长讲话。”曹副团长上了台，霸气地坐上台上的椅子，读起了稿子，莫言惊奇地发现曹副团长的稿子写得跟他差不多。曹副团长讲完是指导员讲话，指导员温文尔雅地坐下，继续读稿子。指导员读完下台，老军官念：“下面有请新兵代表讲话！”

莫言心中一惊，在热烈的掌声中走上了台。莫言哪里见过这种大场面，一时间只觉得口干舌燥，头晕心跳，几乎要昏死过去，他抖着手拿出演讲稿，竟不知如何开口。莫言紧张急了，完全不敢去看台下那几千双眼睛，他慌了一阵，瞄上了副团长和指导员坐过的椅子。这把椅子是很高级的钢架折叠椅，椅子面上覆着红色人造革，比他家里的破木椅子先进多了。莫言颤抖着摸到椅子旁，一屁股坐了上去，身体总算放松了一点。莫言开始低头念稿子，只觉得发出的声音都不像自己的。这是莫言生平第一次在大会上读稿子，他喉头发硬，声音颤抖，嘴唇不听使唤。硬着头皮念了一段以后，嗓子总算松弛了，他开始找到感觉，越念越舒服，越念越流利，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春雷一样在礼堂里滚动。终于，稿子念完了，他竟有些意犹未尽，觉得还不够过瘾，要是稿子再长一些就好了。

莫言从这把光荣的椅子上站起身来，立正，给几千新兵老兵行礼，然后转身，面向坐在一起的首长们行礼。行完礼后再次转身，找到台阶，迈着大步向自己的座位走去。莫言的自我感觉不错，特别是后半段，念得相当流利，而且感情充沛。光荣啊，前途啊，莫言已经开始憧憬未来了，要是他当上军官，就能穿四个兜的军装，戴上海牌手表，呵，上海牌手表就是好，全钢防震，还有19个钻。

莫言心里偷着乐地回到了座位上，谁知还没坐稳，旁边的班长就狠狠地踩了他一脚。莫言望向班长，只见他黑着脸压低声音，面色不善地说道：“你这个混蛋，彻底完了！”莫言心头一惊，什么叫“彻底完了”，什么地方出错了？可班长就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再言语，莫言看他一脸正经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脑子顿时就蒙了，完了完了，我什么地方掉了链子自己还不知道。

各人讲话完毕后是文艺演出，团文艺宣传队的女兵们年轻漂亮，比村子里土里土气的姑娘们精神多了，她们热情洋溢地跳着舞，莫言却完全没心思去看。其他新兵们兴奋得要命，鼓掌恨不得要把巴掌拍断，莫言却愣愣地摊在座位上，只觉得天要塌下来了。

终于，大会结束了，莫言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宿舍，拉着班长就问了起来：“班长班长，怎么回事儿，我到底哪儿错了？”

“混蛋，还好意思问？台上那凳子你也配坐？”班长恶狠狠地骂道，“那凳子是给首长准备的，你一个新兵蛋子，不站着讲话，想干吗呢，犯上作乱啊？太不像话了，你已经稀稀了，等着哪天回家种地瓜吧！”

“稀稀了”是当时连里的流行语，意思就是“玩完了”。听了班长的话，莫言脑子里嗡嗡直响，乱成一片，“回家种地瓜”，太可怕了，莫言拉着班长连声问道：“有什么办法补救，一定要救救我，一定要……”莫言只差跪下来求了。班长摇摇头：“印象太坏了，我看是没什么戏了。”

班长话一出口，莫言的眼泪就哗啦啦下来了。他这富裕中农的儿子，历经千辛万苦才当上兵，并想好好干入党提干，给家里以及所有帮助他的人争口气，谁知这一屁股就把大好前途给坐“稀稀了”。这天夜里，莫言又是一宿未眠，连自杀的心都有了。

第二天，莫言拿出了纸笔又开始写东西，写东西是他最擅长的。他要写一份检讨，一份极其沉痛的检讨，检讨自己不懂规矩的严重错误。莫言把检讨交给了班长，还专门买了包好烟递上去，让他帮忙交给连里的首长。班长也不去接烟，只是望着莫言说：“行，死马当成活马医，我帮你递上去。”

过了一段时间，莫言没接到上级的任何消息，这件事儿似乎就这么没了下文。或许这事儿根本就没班长说的那么严重，首长们根本没跟我这个新兵蛋子一般见识，莫言这样想着，心渐渐平静下来，直到一个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