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莫言读到了三年级，学校最严厉的张老师成了他的班主任，莫言把这位老师称作“狼老师”。狼老师是县城的师范学校毕业的，他的观念是，学生就是毛料，老师的责任就是把这块毛料变成能为革命献身的栋梁，要让学生成为栋梁就得严厉，而严厉就是打！于是乎，狼老师经常对学生实施体罚，那些喜欢调皮捣蛋的学生在他手里可吃了不少苦。

狼老师上课时讲桌上摆着一副弹弓和一条白皮鞭子，学生不听话，坐得近的使鞭子，坐得远的使弹弓。狼老师的弹弓使得出神入化，随手捻个弹子，指哪儿打哪儿从来都不用瞄的。那时学生们常常光着膀子来上学，因此一旦犯错，肚皮上就难免吃狼老师的弹子。夏天，一些学生中午放学后喜欢偷偷溜到河里泡澡，等他们返校上课，狼老师就会用指甲在他们胳膊上划上一道，在河里泡过澡的胳膊上就会多出一道白痕。狼老师就会把这些不听话的学生拉到太阳底下暴晒一小时，说是“晒油”，据说还有学生被晒晕。

不过，这位狼老师并不是只会体罚学生，他的确有真才实学，正是他发现了莫言的写作天赋，给了莫言比较多的引导。

有一次，学校举行五一劳动节体育比赛，狼老师就让学生们以比赛为主题写一篇作文，大多数学生都是记流水账，把所有的比赛一项一项排列下来，唯有莫言另辟蹊径，对篮球比赛进行细致描写，将选手们的动作、表情写得惟妙惟肖。狼老师看了莫言的作文，感到难以置信，这总闹笑话的小屁孩，怎么能写出这么好的作文？

这天晚上放学，狼老师让莫言留了下来。看到同学们渐渐走光，莫言吓得尿都快出来了，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狼老师留人，那这人一定会遭大殃的。莫言正打着战寻思着今天犯了什么错，狼老师却将他的作文本丢到桌子上，问他作文是从哪里抄来的。莫言听了满脸疑惑，说作文是自己写的。狼老师看着莫言的表情，觉得他不像是在骗人，于是就出了个题，让他当场写一篇作文。莫言的确有写作天赋，拿起题目略一思索，思路就开了，在很短的时间就完成大作交给了狼老师。狼老师一看作文，连连感叹：“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就这副模样居然还能写出这么好的作文。”

从这天开始，狼老师开始关注莫言，每次莫言写了作文，他就会认真批改，只要文章中有出彩的地方，他就会当做范文给学生们朗读，甚至还拿到中学去读。每周两节的作文课，狼老师都会花很多时间专门来点评莫言的作文。狼老师的作文课也很有趣，他不喜欢在教室里讲作文，总把学生带到外面去，让学生们一边观察一边写。莫言很喜欢这样的教学方式，作文课上得非常带劲，水平也提高得很快，于是更多的作文就被狼老师拿去当范文了。一来二去的，莫言在学校混得小有名气了。

莫言由被同学们看不起，到现在扬眉吐气天天受老师表扬，那感觉完全不是一个概念。渐渐地，莫言胆子大了，尾巴也翘了，说话开始口无遮拦起来，当然，莫言本身其实是一个喜欢凑热闹、多嘴多舌的孩子。

四年级时，学校开了次家长会，号召同学们不要光膀子上学，并且明确规定，不能光屁股或者穿开裆裤上学。莫言对这件事很有意见，私下里就对同学们说，这是奴隶主的做法，学校就是监狱，老师都是奴隶主，学生都是奴隶，奴隶必须听奴隶主的。莫言本来对奴隶、奴隶主什么的也不大了解，听的同学也是一知半解，但是大家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于是，有几个警惕性高、时时刻刻想着讨好狼老师的同学就把莫言给告了。

狼老师知道这件事后，心头一惊，这孩子思想太不单纯，以后怎么成为栋梁？而且，他竟然还敢污蔑老师，可得好好调教一下了！狼老师马上在班上组织了一次批判会，全班人把莫言围在中间，一个个对莫言进行批评。莫言内心无比恐惧，站在中间一动也不敢动，默默接受批评。轮到一个女生批评了，这小姑娘比莫言大一点，长得挺可爱，莫言还挺喜欢的。小姑娘走到莫言面前愣了半天，和莫言大眼瞪小眼，没憋出一句话来。小姑娘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她只知道莫言犯了错，但是个什么性质的错、有多严重那是一点也说不出来。看到大家都望着自己，小姑娘慌了，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像自己犯了错似的。突然，她灵光一闪，想到自己犯了错那是得挨巴掌的，于是，她抡圆了胳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莫言的脸蛋儿扇了过去……

“啪”，莫言愣住了，他被打蒙了，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打。他嘴巴一咧，顿时就哇哇地大哭起来。发现把人打哭，小姑娘也吓得要哭，连忙跑回座位坐好，这一巴掌应该能表明自己的阶级立场了。

“哭什么哭，不许用这种方式来对抗批判！”狼老师叫道。莫言不敢哭了，拼命忍住眼泪，但全身却不听使唤，嘴巴还是咧着，鼻子还是抽着，眼泪鼻涕还是哗啦哗啦地往下淌。狼老师非常满意，觉得这批判会很有教育意义，特别是那最后的一巴掌，扇得太到位了。不过，这事儿并不会这么简单地就算完，批判会结束以后，狼老师又把莫言拴到教室后面，然后站在讲台上用那百发百中的弹弓术进行了第二次教育。弹弓教育结束后，这事儿依然没完，狼老师又把莫言告到了学校领导那里。

学校领导的警惕性比狼老师更高：不得了啦，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竟然说出老师是奴隶主这样的反动言论，保不准背后有居心叵测的人在指使。学校领导专门为此事开了个会，起初想将莫言送到警察局，但是因为莫言年龄太小而作罢，最后决定还是给个警告处分算了。那时候警告处分是一件相当严重的事情，比现在的处分严重多了。就这样，莫言用作文积累起来的名声没有了，他成了学校里最有名的坏学生，从此以后，学校里一发生坏事，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莫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