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1.生个拉小车的
1.生个拉小车的

一条宽阔大路向前绵延而去。路比较老旧,坑坑洼洼起伏不定,寒风吹过,一小堆黄沙便被带了起来。路边长着许许多多的槐树、柳树、柏树,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植物,它们高低错落、杂乱无章地交织在一起。此时,除了柏树还有绿意,其他树木都已经凋落得不成样子,只剩下灰溜溜的光杆儿了……

这里是山东高密县大栏乡平安庄三份子村,时间是1955年2月17日上午。两千年前,这里出了个晏婴,他留下了“晏子使楚”、“死马杀人”、“二桃杀三士”的故事,至今还熠熠生辉;八百年前,西边不远的郓城县出了个宋江,他带着一帮好汉干了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至今还为人传颂;三百年前,北边不远的淄川出了个蒲松龄,他在酒茶摊上折腾出一本《聊斋志异》,至今还脍炙人口……今天,这旮旯会不会发生什么稀奇事儿,或者蹦出个稀奇人儿呢?

整个村子有几十户人家,房子建得稀稀拉拉的,均是土墙草顶。沿着大路一直往里走,到村子中心地带,可以看到一个天主教堂,教堂不大,却是整个村子最惹人注目的建筑了。此时,一个约摸30多岁的男人勾着腰,站在教堂门前。男人左手稳稳把着一个大破铁锹,右手拿着把扫炕的扫帚,正把路面上的浮土扫进铁锹里。他每扫一会,就会放下扫帚,把带进锹里的石子拣出来扔得远远的。

这个男人名叫管贻范,他一身衣服破旧又单薄,挡不住瑟瑟寒风,明显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庄稼人。

等锹里的浮土够多以后,管贻范直起腰,将扫帚盖到锹上,匆匆跑了起来,神情非常着急。跑到一个又矮又破、看起来四处漏风的土房子前,他丢掉扫把,急冲冲地跨了进去。屋子里有三个女人,一个60多岁,一个40多岁,一个30来岁。最年轻的女人正躺在土炕上,肚子挺得大大的,一个不安分的小生命正在肚子里面闹腾,给这个女人带来巨大的痛楚。她紧闭着眼睛,嘴巴张得极大,头发被冷汗黏在额上,一双手紧紧地攥着破旧的被褥,整个身体都因为痛苦而剧烈地颤抖着。

“土来了,赶紧的!”管贻范冲到土炕边叫道,眼睛盯着炕上的女人,另外两个女人合力将孕妇的身体往旁边挪了挪。

管贻范将锹里的浮土一股脑儿倒在炕上,也不管土里夹杂着的牛粪、羊粪、烂树叶、野草种子……女人生孩子时在其身下铺浮土是这个村子的古老习俗,新生儿一出母腹,就落在这被千万人踩过的浮土上,暗示人的生命从尘土中而来,也归于尘土,人和浮土一样卑贱,也和浮土一样顽强。

管贻范匆匆将浮土摊平,又迅速帮着两个老女人移动孕妇,让她的身子搁在浮土之上。做完这一切,管贻范来回踱起了步,但眼睛始终没有离开炕上的女人,这个女人名叫高淑娟,是他的老婆。

过了一会儿,娃儿还是没出来,管贻范索性到门槛外坐了下来。这才刚刚过完春节,村里的大路上还可以看到红皮鞭炮炸过后的痕迹,春节的喜庆气氛还在。管贻范左看右看,心里美滋滋的,这一个“喜”还没过去,又一个“喜”就来了!生个男娃好还是生个女娃好呢?已经有了两个男娃一个女娃,还是再来个女娃吧……不对,女娃过几年都得跟别人,还是男娃好,男娃有劲儿,做事靠谱……嗯,就男娃。

管贻范自顾自地乐着,突然,屋里传出“哇”的一声,他连忙站起身来冲了进去。40多岁的接生婆手里已经多了个婴儿:“嘿,淑娟儿啊,你又生了个拉小车的。”

“嗯嗯,拉小车的好,拉小车的好啊!”管贻范乐得不行,眼睛再也离不开这个新生命。接生婆抽了块破布,轻轻地而又麻利地蘸着婴儿身上的羊水,处理完后,她将婴儿裹入提前准备好的棉絮中,缓缓放到高淑娟眼前。分娩带来的余痛还没有完全消失,高淑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但脸上的表情是满足的。

“噔噔噔”,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管贻范知道是上五年级的大儿子管谟贤放学回来了,但他没去管,显然还是眼前刚出生的娃儿更值得关注。60多岁的奶奶坐不住了,她迎出门去,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孙子:“谟贤啊,快进来看看吧,你娘又生了个拉小车的了。”

管谟贤心中一喜,哟,我又多了个弟弟!但随即脸又沉了下来:“什么拉小车的!您是想让我们兄弟当一辈子农民吗?我不拉小车,我弟弟也不会拉。”管谟贤说着奔进屋去,看到母亲身边躺着个婴孩,眼睛还没睁开,脸上皱巴巴的,忍不住问道:“怎么这么难看?”高淑娟抚摸着婴儿:“刚生来的小孩都是这样,过两天就好看了。”

管贻范抱着双臂,若有所思,在大儿子围着新生命打转的时候,他已经为这个刚出生的小儿子定好了名字——管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