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不久，我便像大多数男知青一样，很快就学会了吸旱烟，而且成了出类拔萃的“瘾君子”。

记得有一天，天下起了大雨，无法出工。我闲得无聊，便想找房东五叔唠唠嗑。刚掀开门帘，就闻到一股极其异样的、呛人的气味。我下意识地捂住鼻子，近前一看，五叔坐在小板凳上正在用小石磨儿磨着什么，磨盘的夹缝中细细地、均匀地溢出黑黄色的粉末。我很好奇，轻声问他：“五叔，您在磨啥？”五叔见我进来，先是一怔，接着有些不自在地说：“咱庄稼人穷，光抽烟叶子抽不起，我想这蛤蟆烟梗扔了怪可惜的，就把它磨成面儿用烟袋抽。”

“抽蛤蟆烟梗儿？”我十分惊讶，“能吸得进去吗？”

“这……唉……将就着抽呗。”他苦笑了一声，显出一脸的无奈。

看到这情景，我的心不由得一热。我知道这蛤蟆烟在当地是一种最廉价、烟味又差、抽起来几乎噎死人的旱烟，我们这帮穷知青早就领教了这烟的冲劲，经常在集市上买几袋烟丝与它掺和着抽。

五叔停下小石磨，习惯地拿起烟袋，用3个手指轻轻地捏了一撮烟末放在烟袋锅中，再用拇指把洒在锅沿上的粉末转抹到锅里，而后小心地摁了摁，点着火，抽了起来。他使劲地嘬着，烟袋锅里的粉末有气无力地燃烧着，伴着五叔的咳嗽声，努力发出灰暗的光。

“五叔，我尝一口行吗？”倒不是犯了烟瘾，我是心疼五叔，无论如何也得尝尝这烟梗子究竟是啥味道。五叔在狭窄的院子里，种了十几棵烟。每当收获时，总忘不了给我送去两把，自己却偷偷地抽起烟梗儿来，这让我很过意不去。我伸手去拿烟袋，五叔把烟袋往身后一背，连声说：“你抽不了，抽不了，这烟末太冲！”

“没关系”，我绕到五叔身后，抢过烟袋，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小口。

“吭……”烟还未吸到肚里，我就被一种浓烈的、难以名状的气味呛了个趔趄。随着剧烈的咳嗽，我的脑袋一阵眩晕，内脏也痉挛起来，恶心极了，想吐又吐不出，好像五脏六腑都要倒将出来。五叔见状赶紧用他那厚实的手掌拍打我的后背，不住地嗔怪道：“我说你抽不了，你非逞能！”

那日，我像得了一场大病，躺在炕上，半天没能起来。那难受的滋味，是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这抽烟梗大概是五叔绝无仅有的创造抑或是“穷则思变”的“结晶”吧，我可怜的五叔！

阔别农村几十年了，我一直挂念着五叔，常向妻和女儿提起他。讲他的家境艰难，讲他的淳朴憨厚，更忘不了复述那段令人心酸的抽烟梗儿的故事。前年退居二线，终于有了空闲，我们全家驱车百余里来到我当年插队的村庄，方知道五叔早在我回城的第三年因肺癌故去了！闻此讯，我泪如泉涌，心都在震颤。五叔的身体是那么壮实，怎么早早就走了呢？我颇怀疑是不是蛤蟆烟梗抽得太多所致。

在他两个儿子的引领下，我们来到五叔的坟前，秋风瑟瑟，荒草萋萋，让我倍加感伤。我拔着五叔墓地上丛生的杂草，任凭泪水打湿我的衣裳。我把带来的两条《大中华》和两瓶《五粮液》恭恭敬敬地摆放在他的墓碑前，告慰他说：“五叔，我来看您了，我给您买来了好烟好酒，留给您享用吧。五叔，您知道吗？现在，咱农村变了，咱农民的生活富足了，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了！如果您在，肯定不会再抽烟梗了……”

但愿五叔能在另一个世界过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