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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青春
1.5.38 怀念感恩
怀念感恩

李晓林

每当我想起在柏各庄五场三队的知青生涯,那政治上的歧视,生活的艰辛,劳动的汗水,工友们的情谊,连同逝去的青春记忆都会萦绕在我的心际,牵引着我走向那遥远的过去,使我产生一种非常复杂且酸甜苦辣各种滋味俱全的心情。

在“文革”中,我是带着满身心的伤痛,在困惑、迷茫、惆怅和被歧视中来到五场三队的,当时,真的不知以后的路怎么走。但是在三队生活、劳动的几年里,我真实地感受到了老职工和知青们的关爱。使我认识到民心是向善的,它温暖了一颗干涸的心,在艰难的知青岁月中,点亮了我心中的希望,使我重拾了信心,给了我前行的力量。

1970年中秋节的前两天,妹妹从唐山来农场找我,告诉我,因患癌症住院的母亲想吃螃蟹,让我想法搞点。平时,倒是也有工友们,晚上提着马灯去照螃蟹,我却不善此道,感到很是为难。但是,想到拖着虚弱的身体仍在与病魔抗争的母亲,再难我也得满足她的心愿。

我想到了找周顺帮忙。他是滦南县柏各庄村人,贫农出身,早年到农场的老职工,为人仗义、豪爽。虽然年长我们几岁,因为年龄相仿,性情相投,常到我们知青宿舍聊天、玩耍,平时我们知青都叫他周哥。

推开他家用苇子扎的院门,周顺正在堵鸡窝。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求他事说了。他一听,反问我:“是你妈病重住院了?”我说:“对,是癌症晚期。”他略一迟疑,进屋拿了一个马灯和螃蟹篓,说:“走,上五用支。”听了他的话,我心里很是感动,心想有他帮忙,今天一定能抓些螃蟹回来。

照螃蟹就是用手电或马灯,放在螃蟹可能出没的地方,利用螃蟹有趋光的习性,引诱它爬上岸来,用抄子或手把它抓住。我和周顺分别坐在闸门的左右两边,把两个马灯放在了五用支闸门上。因为怕有响动惊到螃蟹,使它不敢往上爬,我俩谁也没有再说话,静静地坐着,等着螃蟹爬上岸来。一轮明月挂在碧空,月光洒在排农缓缓流动的水中,闪烁着片片斑驳的银光。微风吹过,岸边的芦苇摇曳着发出沙沙的响声。周顺时不时抽几口自己卷的旱烟,点点红光时隐时现地映在他的脸上。看着他沉静的样子,我心里不由得着急,这都快10点了,竟然连一个螃蟹都没抓到,如何是好啊。突然,周顺把烟头一掐,说:“下水去摸吧。”说着,把鞋一脱,裤腿一卷就向下走去。我也脱了鞋,卷起裤腿跟着下了水。因为不是大田用水时间,所以,闸门下水很浅,没不了膝盖。我俩把石头缝差不多摸了个遍,才只抓到了两只螃蟹。我知道,可能是因为季节有些晚了,所以,螃蟹不好抓了。想到这些,我和周顺说:“算了,抓不到就算了吧。”周顺却说:“不行,今天非多抓点不行。走,咱们上三岔口。”说着拎起马灯和螃蟹篓拉着我就向南走去。

少年游·知青岁月 薛鹤舞文并书

走了有三四里地,到了三岔口。借着月光,看着100多米宽的大排水干渠,从东到西被一排扎在一根根打在河底木桩上的苇箔截住了。岸边有一座草棚,从草帘缝隙处露出了一丝灯光。周顺说:“你等着,这是我们庄儿的渔铺,我找他们借条船,咱们用螃蟹网拉两网看看。”他进去了不大会儿,和一个壮汉一块儿走了出来。周顺介绍说,这是周大哥。周大哥也没多说话,指着岸边说:“顺子,船就在北边点拴着呢。”说着,扔下了一条麻袋和一张螃蟹网,又说:“除了螃蟹篓里的螃蟹是我的,别处的你随便抓。”说完挥了挥手钻进了草棚里。

我和周顺找到小船,划到河中心。我把螃蟹网挂在了船尾,周顺慢慢地划着船,拖着网向北走去。划了大约有三四里地,中间起了几次网,一只螃蟹也没有拉上来。我看了看表和周顺说:“眼看快一点了,不行咱们就往回走吧。”周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哎,今天算栽了,那就回去吧。”正往回划着,风明显大了起来。周顺一看,大声说:“快点把网拉起来,刮西北风了,快回箔上看看。”我赶紧收起了网,他用力地划着浆,顺风、顺水,比去的时候快多了。离着箔还有二三十米就听到了一阵沙沙的响声。明亮的月光下,箔上黑乎乎的一片螃蟹。我们忙划船靠了过去,用手拨扒着箔慢慢地沿着箔用手从箔上摘着螃蟹往麻袋里装。有的螃蟹一碰就掉了下来,有的却把爪子插到箔里,费些劲才能摘下来;实在摘不下的,因为前面还有很多螃蟹,干脆不摘了;也有一些受到惊吓的螃蟹,自己又掉到了水里。大约抓了有一个多小时,就抓了多半麻袋。看看差不多了,我们就回到了渔铺。听到动静,周大哥披着衣服掀起帘子出来就问,“怎样呀。”周顺往前拎了一下麻袋说:“八路军胜了”。又说了几句话,就告别了周大哥。我俩抬着麻袋回到队里,已经是深夜3点多了。

天刚蒙蒙亮,还不到6点,周顺就到宿舍找我。他说:“快去找你妹妹,到我家喝碗粥,我送她上机务队,要不这么多螃蟹,公共汽车肯定不让上。”原来,昨天他就让老伴跟机务队的老乡联系了一下,打听到今天有拖拉机上唐山送大米,并说好了带一个人到唐山。送了妹妹回来,我也没出工,补了半天觉。

10月1日,我刚刚吃完了午饭,曹文阁突然来找我,让我跟他到北菜园去一趟。我们沿着斗渠向北走着,我问他啥事?他说:“送你妹妹回唐山后,周顺说就着十一放假,整些鱼让你给家送点去”。周顺找的他和严景生、冯文元、高文忠等几个人,拦截了一个涵洞。这个涵洞挺大、挺深,是没来得及顺着排干游到河里去的鱼虾最后栖身之地。哥几个猫腰弓背用脸盆、水桶淘了半天,忙了一身汗、弄了一身水,淘了几十斤鱼,让我骑裴增富的车子送回唐山去。

我骑着小裴除了铃铛不响,剩下哪都响的自行车,走在坎坷不平的八用支输水干渠的堤埝上,感觉着装在麻袋里鱼的躁动,不由地回想着这几天的事情。从妹妹到队上起,在周顺、曹文阁等工友的周密安排下淘鱼、捉蟹,直到送妹妹回唐山。这种帮助、这份情谊,让我感到沉甸甸的。特别是,后来,妹妹告诉我,母亲病逝的前两天,还就着我送回去的鱼吃饭的时候,我更加对这些工友充满了感激之情。是他们的帮助,使我这漂泊在外的儿子虽然未能在母亲病逝时在床前尽孝,却用我的行动孝敬了母亲。为此,几十年来每当想起此事,我总是心安的。

自“文革”以来,家庭的变故,使我深深地体会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因为怕沾嫌疑,很多故人都已视我们为路人了,更有落井下石者。没想到,在那极左思潮泛滥,一不小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一顶吓死人的大帽子扣在脑袋上的时候,周顺和一些工友却置这些于不顾,帮我这么多忙。使我看到了人们的善良,感受到了工友们的关爱。这给了我很大的触动,使我感到不应再灰心、再颓废,而应面对现实振作起来。我写了一篇题名《忏悔》的日记,现摘录一段:

我忏悔,最近以来我的动摇。我绝不应该多少听信某些好心人学而无用的说教,从而在灰心的基础上更加灰心,放纵自己,放松了学习。信心来自坚强的信仰,来自对于革命的事业心。生命不止,战斗不息,生活才能充实、丰富,才能焕发出光彩。挺胸抬头,笑迎严峻的考验。

自那以后,劳动之余,我把大部分时间用在读书上,也偶尔写一些小东西练练笔。后来,工作中虽有一些稿件被大报和本系统省级及以上刊物采用,但我最看重的却是在五场三队时写的一篇小稿。当时,柏各庄农场总场没有电视台,我们收听新闻的渠道就是总场广播站和五农场广播站。如果它们也算是新闻单位的话,那么被总场广播站采用的那篇小稿,就是我的文字见著新闻单位的第一篇稿件。

1971年春天,唐山地区旱情严重,总场广播站播出了总场领导要求节水抗旱的新闻。五农场三队是一个纯水田队,种植着3000多亩的水稻。听了这个新闻我也没太在意,感到节水抗旱和我们没啥关系。

当时,我在芽子秋放水。一天早上,抽开毛渠的闸板,挖开了各个畦的水口后,我就把破棉袄一裹,往农渠的阳面坡上一躺,眯上眼休息起来。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有人喊我“小林子,小林子,你干啥呢,快看看秧田里的水都顺着埝漫出去了。”我慌忙爬了起来,队长正站在毛渠埝上喊我。秧田里的水正从南头的埝上漫过去,向边沟里流着。我忙把毛渠的进水闸板插上,切断了水源。队长自是不依不饶地还在说我“你看看浪费了多少水啊。”我赶紧说:“昨天睡得晚了点,躺那儿不小心就睡着了”。队长瞪了我一眼,没再说别的就走了。看着仍在向边沟里流着的水,想着队长说浪费了这多水的话,使我想起了总场广播站播出的要求各单位节水抗旱的新闻,心里闪过了水田队也要节约用水的念头。柏各庄农场大多数生产队是水田队,恐怕有我这种节水与水田队无关思想的人不在少数,于是萌生了写一篇通讯稿的想法。

下午,趴在炕沿上,吭吭哧哧、苦思冥想地憋了一下午,写出了不到500字的题为《水田队也要抗旱》的稿子。不过读起来却觉得磕磕绊绊的,不怎么顺溜。晚上,我找到史金龙家,请他帮我修改一下稿。史金龙是个复员军人,是一个有文采、有水平的人。在他的指导下,经过两次修改,终于说清楚了全总场节水抗旱是一盘棋,旱田队、水田队都要自觉节水,才能共同战胜旱灾的道理。

这篇稿件很快被总场广播站采用,后来,又被总场广播站评为优秀通讯稿,并希望我以后经常投稿。这使我感到自己还是会有用的,使我增强了信心,坚定了向前看的决心。“黑六类子女算什么,讥笑、讽刺算什么。没有严寒酷暑叫什么,一年四季,没有风雨冰雹,就分不出松柏的苍劲、杨柳的娇嫩。革命者就是要顶风破浪、踏冰雪前进的。”

多年后的9月27日,当我再次回到五场三队,站在五用支闸门上,望着一片片起伏的稻浪,仿佛又回到了知青岁月。上山下乡改变了我的人生,几年的知青生活不仅锤炼了我的身心,强健了我的身体,也使我感受到了人间的真情,它不仅帮我度过了艰难的知青岁月,也伴随了我一生。我感恩那些帮助过我的人,我怀念那些善良的人,遗憾的是他们中的一些人已仙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