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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青春
1.5.27 无处诉说的解释
无处诉说的解释

孙凤云

文向明是和我们一起到丰润县鲁各庄插队的男知青,是唐山二中68届高中生。他和杨梦瑜、李新民、汝建4个男生被分在四小队。文向明是很纯朴、憨厚、很实在的人,生就一副乐天派性格,他青春飞扬的脸上总是乐呵呵的,平时爱吹口哨、笛子,还爱哼小曲,说话谈吐挺风趣幽默。无论生产队安排他干什么,从不挑剔,他在谷子地里戴个破草帽,手敲破铜盆发声哄麻雀儿的情形至今我仍能清楚再现。四队人都很喜欢他,亲切地喊他“小胡子”,他从不生气。

那是在1970年5月,毛主席为声援柬埔寨发表了“五二〇”声明《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打败美国侵略者及其一切走狗》,举国上下纷纷召开大会支持响应。鲁各庄也不例外,大队决定在那天晚上开全村社员大会,积极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五二〇声明。村支书找到我和文向明,要我俩代表知青合写一篇发言稿,要求配合国际形势、要写得生动有力、激情澎湃。领了命令后,下午我们就动笔写了,我毕竟是初中生,如井底之蛙知之甚少,不知从何处下笔。文向明从大队部找来几份报纸,一会儿就洋洋洒洒写了两大篇,不仅用了一些铿锵有力的报纸摘要,文中还写了美国五角大楼摇摇欲坠、美国白宫风雨飘摇之类的词,这都是我从没听过的,我只觉这文兄学识渊博,很有才,令我肃然起敬。为使发言稿生动有力还能朗朗上口,我俩逐字逐段反复进行了修改。而后我又熟悉了几遍,结果,在晚上的全村大会上,我嗓音洪亮,气宇轩昂、激情四溢的发言赢得了会场热烈的掌声。第二天早上出工前,我队的社员说,我那发言稿儿没听够,要我再给他们念一遍,我只好回宿舍取了稿子又读给他们听。

此后,和文哥谈起写文章的事,他说“天下文章一大抄,看你会抄不会抄!主要是你得多看书,在写批判文章时,你要多看报纸,抄些社论和报纸摘要中的主要句子,它比你自己发明的句子更有说服力……”高中生就是比我们初中生懂得多,从此,我在当通讯报道员写稿子时,就借鉴了文哥的建议,顺畅多了。

1971年,我五六岁的小弟小五儿,玩耍时把胳膊跌骨折了,父母要我请假回唐山护理小弟,可我已是四队会计,根本走不开,只能回家把小弟接来鲁各庄,和我同吃同住。地里院里跑着玩儿,和大家混熟之后,他惟妙惟肖地学那几个经典电影和样板戏台词的认真样儿,总能把我们逗得开怀大笑。一天晚上,我们几个女知青为一件事儿争论不休时,文向明说“别再争了,我看你们的智商和小五儿差不多!太幼稚了”噎得我们顿时哑口无言。文兄就是这么风趣幽默的人。

丰润县鲁各庄知青合影,后排右5是文向明。

1970年麦收前,大队为我们插队知青成立了食堂,每月由一男一女俩知青做饭。那个月和文向明做饭的伯玲姐老父亲生病住院,她回唐山照顾老爸,大队便安排我和文向明搭档做饭,每天他负责烧火,我负责锅上做饭做菜,整整做了一周。

1971年春,文向明父亲因病去世了,单位和街道给他办理了困退回城,他回村办户口迁移手续,那天,我正在家做账,我对他说“咱这儿挺艰苦,你是知道的,现在你挣钱了,临走该请请这些难兄难弟吧!”他二话没说,慷慨地掏了5斤粮票和5块钱。那晚,我们买了豆片儿、饼干和烧饼儿,大院所有知青都打了牙祭。可万万没想到,这竟是我们最后的诀别。

文向明做了开滦工人,几个月后,他托一位工友老乡捎话给我,让我找大队给他写个《贫下中农鉴定书》。我当时不仅是他们队的会计,还兼做大队通讯报道工作,我把文向明的要求和大队支书吴彩新说了,书记说;“你就看着写吧,人都走了,美言几句写好点儿,然后,让贫协主任看看,给盖个章寄给他行了。”

要让贫协主任盖章,我的心头顿时掠过一丝犯愁的感觉,我们大队的贫协主任是个根红苗正的年轻人,正像电视剧《知青》中的杜主任一样,革命立场“坚定性”非常强,思想极左、激进。那时,他负责我们知青工作,整天给我们开会,分析政治形势,抓阶级斗争新动向,知青生活中出现的问题不管什么事总是喜欢上纲上线,经常指责批评我们不安心接受再教育,弄得我们人人自危,知青们平时都很怵他,很少和他接触。

当我把写好的鉴定交给这位贫协主任时,果不其然——他看过之后非常生气:“什么、什么,你这是不负责任,文向明哪有这么好?他整天不好好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耍两面三刀,我们要按他在农村里的真实情况反映,这才叫对组织负责……”“说完,要求我拿回去重写,听到这话,惊得我是目瞪口呆,我怎么也没想到一向老实厚道的文向明怎么把贫协主任给伤着了,让他有如此不堪的印象。我拿着这作废的“鉴定”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若按贫协主任的意思写,把文向明插队期间的品行说得一团糟,那对一个青年人的政治前途影响可想而知。思来想去,我擅自决定不给他写鉴定书了。

大约过了一年光景,我偶然遇到和文向明是工友的那位老乡,他见到我就劈头盖脸一顿埋怨:“文向明对你很不满意,就求你这么一件事你还不给办,真有点不够意思!”我忍着委屈告诉她“这件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以后有机会我当面向他解释好了!”我想;俩山到不了一起,俩人总有见面的机会,以后给他解释吧,那时候,国家经济发展还很落后,人在两地通讯不便,我们知青之间又互不知道家住何方,所以,就把这事耽误下来。可谁承想,一场灭顶之灾的大地震突然袭来,瞬间夺去了文向明年轻的生命。从此,我和文兄阴阳两隔,再也没有当面向他解释的机会了,这也成了我终身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