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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青春
1.5.20 泯不去的记忆
泯不去的记忆

戴洪泉

夜静,想起日间老同学在微信中聊知青之事。我的思绪像烈马驰骋一样,追忆着那泯不去的艰难岁月。

48年前1月18日。夜幕早已拉开,北风呼啸,漫天飞舞着棉团似的大雪,给夜幕增添了一种苍凉之感。在丰润县三女河公社大院内,等了许久的知青陆续被人接走。终于轮到我们了。我们一行8人上了一辆牛车。赶车老汉自我介绍:“我是高庄子大队第四小队的队长,姓舒名俊贵,你们就叫我老舒吧。”我们异口同声叫他大爷,后来,我随当庄伙伴改叫“贵爷”。

出了公社大院,大车缓慢地在荒野中蜗行。大爷很健谈且带几分幽默,他乐呵呵地说:“咱这是老头老牛破车疙瘩套,我们摸黑走夜道,公鸡不叫是今个,不怕慢,就怕站,早晚我们准能到。”

风还在刮,雪还在下,我们手脚都冻麻了。这时,不知是谁哼起:“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毛主席领导革命队伍,披荆斩棘奔向前方,向前进……”大家来了精神,跟着一起唱了起来。

现实和梦想有多大呀,原本我想,我们站在拖拉机上,车上红旗招展,路旁锣鼓喧天,人们载歌载舞夹道欢迎我们呢。可现实却是这样,心里沉甸甸的,失落、怅惘,油然而生。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在一声:“吁……”的吆喝声中,老牛在一间草房前停下。里面出来二三十人,喊着欢迎的口号把我们涌进房间。里面没有电灯,4盏马灯挂在没有顶棚的房梁上。我们被让坐在土坯垒成腿的木板上。简短的欢迎仪式很快结束了。这庄太穷了!大队会议室连个像样的凳子都没有,我的心更沉了。

身冷腹空,好不容易挨到要吃饭了。派饭,谁派到哪个生产队第一顿就在那个队的队长家吃。凑巧,我派到舒大爷家,玉米渣粥红咸菜,还炒了两个鸡蛋。过后才知道,这庄农民,鸡屁股当银行,居家过日子指着鸡蛋换咸盐、煤油呢。两个鸡蛋够十天八天点灯的煤油钱了。

饭后,我和被派到三队的邢荣誉、六队的范连有安排在一间站在炕上头可碰房顶的矮小的西厢房。一盏用小药瓶做的煤油灯闪着绿豆大的光。土墙上东一块、西一块贴着报纸。多棱的小窗也是报纸糊的。门有手指宽的缝。我的妈呀,这怎么住哇。我们打开行李,谁也没脱衣服,连带耳帘的帽子都没摘。钻进被窝翻转难眠。

难道这就是我们大有作为的地方?难道我们就是这样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转念一想,越是艰苦的地方越能锤炼自己。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不论咋说,这一天已成了我镌刻在脑海中的灰色记忆。

“当、当……”敲牌子声催促大伙出工,舒队长早已等候在大门口。舒队长在村里辈分很高,有五六十岁的还称他为叔呢,大部分都管他叫“贵爷”,我也随大伙称他为贵爷。今天,贵爷分派我和得力、桂芬起猪圈。猪圈里猪屎猪尿结成厚厚的一层冰,我把尖镐轮起来狠狠地刨下去,地面只出现一个小白点。得力嘿嘿笑着说:“这样不行,看我的。”说着他抢过镐几下就刨了个坑。桂芬说:“冬抄锹春抄镐,你又不会用巧劲就应耍奸拿锹,把刨下来的冰块铲出去会省很大劲。”得力用带刃的那面抄底几下就刨下一大块。我想,我绝不能让人笑话我藏奸取巧,我抢过镐不停地干起来。收工了,两只手都磨出了血泡。

回到家,三队的邢荣誉在点火做饭。到村3天后,我们就自己做饭了,可以说生活关我们还没过,从粮库领来的玉米,花钱用钢磨打碎,还不会把渣子、面、脐子(玉米粒外皮)分开,混着吃。每天中午玉米混粉饼子沾盐水,有时,老乡看我们太清苦,送两块咸菜或送棵大白菜。六队的范连有回来了,见他不停地恶心吐,眼里噙着泪。我们问了多遍,他才告诉我们,今天他干的是掏茅房。农村人拉屎不用纸用玉米秸秆刮,粪坑里还有冰,淘粪勺下去杵在秸秆上,秸秆弹在冰上,一家伙弹在范连有的脸上,臭不说,秆上还缠着条蛔虫,听着就恶心。

看着手里拿着的粗糙的饼子,想着这几天的劳作。这日子过得太艰苦了。脑海里又深深地印上了一个泯不去的黑色记忆。晚上睡不着,我独自站在院落仰望星空,想起家来。灵感突发,记下一首诗作:《想家》伫立夜半望星,心随疾风百里行,转眼已至家中。父母滚泪相迎,兄妹一片欢腾,问长问短皆不停。忽闻一声嗷叫,醒来却是幻影。心有所思,梦有所感。

冬去春来。我们的生活也迎来春天,我们的小家让我们装饰一新,生活、生产规律也逐步适应。这天,贵爷带领全队劳力去金水牛去耪玉米地。金水牛这块地是我们队最大,最好的地。

清晨,我尾随大家漫步在田间小路,一缕缕霞光洒满大地;一群群燕雀在空中飞翔;不觉中,小草吻湿了我的脚。展目远望,一片片麦苗儿随风起伏,如同碧绿的海洋涌着波浪。哦,一块麦田有几个人在锄草,挥舞着锄头像是在海洋中荡桨。那穿红色衣裳的准是个姑娘,像一红色风帆慢慢滑翔。好一派田园风光,顿时使我胸怀舒展宽广。

当地村民一年四季景色更替,早习以为常,这就是生活。在画家眼里,她是一幅美丽的风景画;在诗人眼里她是一首动人心弦的田园小诗;在作曲家眼里,她又是一曲优美的原生态的旋律;对百姓来说,这就是再普通没有的生活。

“快走哇!”社员占奇捶了我一拳,接着说,“你看,贵爷正垂着脑袋发愁呢。”“咋了?”我问道。占奇给我说起金水牛这块地的故事。金水牛是咱队的宝地,队上每年都指望这块地带来财富,去年,队长带几个人偷着在这块地中间种了一亩多西瓜,瓜都长到碗口大了,不知公社咋知道了,派了十多人把瓜踩个稀巴烂,瓜秧也给薅了,贵爷还到公社学习了两天,你说这叫什么事?今年公社干部刚开春就开会要求,种玉米要合理密植,还具体布置任务要留双株。双株肯定长不好哇,贵爷发了好几天愁了。

我脑子飞快地转着,我也是队里一员哪,我要为队长排忧解难。到了地头,我凑到贵爷跟前说:“贵爷,我有个馊主意,咱把离地头近的苗留双株,进去三四米正常留单株。公社干部视察不会钻进去看的。您再嘱咐大家严守秘密。真要出事,你就说下乡青年干的。”贵爷迟疑一会儿说:“我再和大伙商量商量。”贵爷把我的意思一说,大伙鼓掌赞同。贵爷分派活计,点名壮劳力耪地,剩下的在前面薅苗。还说:“中间不歇,一直干到那头。”然后对我说:“你挨着我这条垄,我教你咋耪。”

大伙热火朝天地干起来。贵爷给我作示范,前腿弓、后腿绷,一苗三锄,要不深不浅刚没锄板,耪过去要留有锄花。当然,我耪得慢,好多人耪到地头了,我才到半截。得力、占奇他们接了我好长一段。

贵爷好认真,趁大伙坐在地上歇息时他到每条垄检查,指着一条垄说:“这是谁耪的?你给我来个佛爷大眯眼,两天草又钻出来了!”我问得力:“啥是佛爷大眯眼啊?”得力告诉我:“就是用锄板一搂土把苗根旁的草盖上,表面看没草了,过两天草又钻出来了。贵爷没教你离苗近的草要来个小鬼剔牙。”我心里想,他们还挺会比喻,多形象呀。

收工了,走在回家的路上,贵爷不断地表扬我。虽然很累,但心里痛快,此事在我脑海里留下了一个甜美的记忆。

雨天,是老天爷给农民放的假。遇到雨天村里有的人玩牌,有人冒雨干私家活,大姑娘小媳妇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山南海北聊天。记得有个雨天,我组织同村8个知青冒雨到离我们庄12里地的73烈士墓前扫墓。有一老者给我们讲了73位烈士为了掩护村民从日本鬼子的包围圈里跑出来,和鬼子在郊外对起火来,73位游击战士浴血奋战,坚持到村民安全转移,而他们全部壮烈牺牲。听着那感人的故事使我们热泪盈眶。回来我写了首诗《悼念七十三烈士》风悲雨泣祭英豪,壮士热血洒农郊。勿忘民族仇与恨,誓把祖国建设好。此事在我心上留下一个红色记忆。

秋收开始了,贵爷把我派到场里当场头。这可是又可信又艰巨的任务,除了吃饭,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都要守在场里。白天要带领场里社员干活,夜晚要打更看场。

原本挺静的场院里热闹起来,一辆牛车和一辆马车不闲着地从地里往场里运收割的庄稼。玉米棒子不到半天就堆积如山;红红的高粱卸了一车又一车;谷子还没轧完又来了豆子,那边又有人喊:“喂!场头,芝麻放在哪儿啊?”我的娘,忙得我晕头转向。还好,场里有个润爷边干活边帮我指挥,我才得以喘息。人欢马叫,到处是一派繁忙景象,到处是丰收的笑语。贵爷在马车上跳下来卸完一车玉米棒子,走到我跟前诡异地“嘿嘿”乐着对我说:“小戴,公社通知,明天在咱场里开现场会,说咱们队贯彻公社领导精神好,玉米双株合理密植十分成功。嘿,你说逗不?”我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秋风微微吹起,太阳慢慢偏西。润爷祥叔抄起木锨开始扬场了,一锨一锨,像扬起道道彩虹,红的,绿的,白的,黄的在傍晚的余晖下映出珍珠般的光华。他们扬起丰收的喜悦,扬起对未来的憧憬,扬起祖国的繁荣,扬起农民血汗的结晶……想到这些,我心里好激动,是啊,那一粒粒丰收的果实也含着我的汗水,这叫粒粒皆辛苦、颗颗呈幸福啊。

天边不知不觉中挂起一帘艳艳的晚霞。鸟儿在树枝上叫着,仿佛告诉同伴要归巢了。秋虫也开始鸣叫。繁忙愉快的一天要结束了,但大幕并不能垂下。我大声地喊道:“收工喽!贵爷让我告诉大家今晚要打夜战,半夜有犒劳,烙饼鸡蛋汤。”大家一片欢腾,望着大家离去的背影,我感慨我激动,可以说这是我一生最享受的时刻,这场景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成为泯不去的多影记忆。

如今我们老了,每当回忆起那段作“知青”的不平凡的岁月,感到无奈也好,还是感到那是一段峥嵘岁月磨炼了我们意志,为我们留下用不尽的精神财富也罢。给我们留下灰色的记忆也好,还是多彩的一页也罢。总之,我们坚强地走过来了!再过一百年,有人提到我们,我们还是泯不去的“知青!”

1968年9月27日上午,唐山十五中66届毕业生,乘坐汽车奔赴迁安县新房子公社插队,汽车启动离开市区瞬间留下的难忘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