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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青春
1.5.7 大 英
大 英

孙凤云

王春英是我的同班同学,小名大英,她虽是工人子弟,但她家经济条件是非常好的。那年代家家的孩子都五六个,可她就有一个大她10岁的哥哥,我们上学时就已工作。她父亲是开滦井下老工人,母亲是华新纺织厂老工人,钱挣得多,那时唐山就有“穷钢厂,富启新,要想发财上华新”之说。二老40来岁才有了这个宝贝女儿,所以,大英个性很强、说一不二、在家是个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宠女。

本来大英在班上是个挺不起眼的同学,她坐在教室前面,我和她并没有多少交往。可“文革”中大英因出身好根红苗正,且社会关系也清楚,所以,同学们就选她当了我们班的排长。1968年初,随着运动升级,社会上又开始肃流派,个别同学向大英反映说我不是变色龙也是流派,在班上是三朝元老,还有人反映见我和二中的矿派头头在路边说话。这事若不是让大英给压下了,在那黑白颠倒、是非混淆的动乱年代我肯定是要挨整的。当大英悄悄告诉我时,我对她充满了感激。因为父亲的问题,我已抬不起头来,我不想再惹麻烦。想想那些事儿甚是滑稽可笑。当我父亲因站错队和历史问题被关进牛棚后,我就开始避蔫儿,埋头做个不惹是非的人。

当1968年12月,毛主席发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号召后,我们68届毕业生是“全部拉”去农村上山下乡。这时,大英找到我要我和她一起去,“既然都得走咱还是第一批走吧!”就这样,大英、王富春、张沛然我们4个同班同学结伴和一部分其他同学一起被分到丰润县鲁各庄插队。临行前,大英的老爸老妈泪眼婆娑地对我千叮咛、万嘱咐:“大英身子弱,她啥家务都不会干,你各方面都比她强,身体也比她好,你们俩就在一起吧,大英个性强你要多包涵她,多照顾帮助她,我们谢谢你啦!”面对两位老人的殷殷嘱托我说:“叔叔、阿姨没事的,你们放心吧!”就这样,我和大英分在了鲁各庄二小队,开始了朝夕相处、同床共枕、同甘共苦的知青生活。

大英是家中老小,而我是家中大姐,父母上班,4个弟弟妹妹我照顾得多。所以做饭料理家务是我的强项,我俩的搭配可以算是互补,每天做饭她在锅下烧火,我负责做饭烧菜,大英个性强,炒什么菜从不让用葱蒜炝锅,我都依她,把菜一股脑推下锅,无论好吃与否大英从不挑剔,为了学贫下中农勤俭节约过日子,我俩还用高粱糠做成饼,用麦麸子做成饼吃,虽不好吃,但那是我们知青人的激情使然。大英个子瘦小,在家又从没挑过水,我俩住的东厢房要过三个高门槛,所以,挑水是我的事,生产队分粮、分柴、分煤等也都是我的事。姐俩既然混到一起,我多干点从不和她计较。大英爱干净,爱收拾屋子洗衣服,尤其是晚上饭后她必烧一大锅热水,供我俩洗漱,劳累一天后洗一洗,干干净净躺在被窝里写日记,聊聊心里话,是我俩最惬意、最开心的快乐时光。

大英是个快言快语的痛快人,生产中她虽闹了不少笑话,比如,她看到大片绿油油的麦田直呼“这韭菜长得也太好了!咋种这么多呀!”在老乡的哄笑中更拉近了与贫下中农的距离。她的人缘很好,干农活时无论耪地、锄苗,收庄稼她总会落在后面,除了我义不容辞地转头帮她外,总有老乡来帮她。麦收是农村中最苦最累的活,才拔了两天的麦子,我俩的手都打满了血泡,晚上清洗后,我俩相互把泡挑破,用布条把手包好,大英蜷缩在炕上用被子捂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也很难受,暗自垂泪,浑身都疼,两条腿如灌了铅一样的沉重,哪睡得着觉呢,辗转反侧。可第二天清晨4点,我俩又和社员一起去拔麦子,有人逗大英,“这么累的活你能吃得消吗?”大英乐呵呵说:“分儿、分儿、庄稼人的命根,我还想多拔麦子多挣工分呢!”那时,我才晓得瘦弱的大英还有如此倔强的性格。

1969年的雨水太大了,庄西的地都被水淹了,到了收秋季节许多地块仍是汪洋一片,进不了车,我们每人都背个筐,把收下的玉米、高粱等用筐装满扛到车上或直接扛到场上,光着脚,踩在泥水里那份艰辛困苦,连老农都犯怵,何况我俩十七八岁的知青呢?那天,收一块长垄玉米时,没膝盖的水,天还下着小雨,为了和老天抢粮食,我们背着筐很艰难地擗着玉米,只听“哎呀”一声,大英蹲在了水里,我忙过去一看,玉米秸子把她腿划了条大口子,血流出来把水都染红了一片,我忙喊来队长把她搀扶出去送回家了。那天我收工回来,见大英蜷缩在炕上,眼都哭肿了。腿上的口子涂了红药水用布条缠上了。我安慰了她几句,破例做了热汤面。饭后大英也不说话,捂着被又是一阵痛哭,我怎么宽慰她呢?对她我是即同情又无助。好在那是个激情燃烧的岁月,每个人都有理想、有追求、有憧憬,谁也不愿落后。大英虽然爱哭点,但她骨子里还是非常坚强的,只休息一天就又照常出工了。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累不累,看看革命老前辈!”大英还是非常乐观向上的。

1970年,知青姐妹送孔紫回城留念。后排右起王春英、张沛然、王富春,前排孔紫(右)、本文作者。

忙忙碌碌的一年过去了,大队有规定知青在头一年工分拿最高的,即男知青8分,女知青7分,到了1970年开春,我们队给我们3个女知青评工分,大英5.5分,关小萱6分(她是村小学一个公办教师的女儿,也分在二队插队)我评6.5分,我一看,这结果恐怕大英的自尊心受不了,会一蹶不振。就找到队长请求把我的0.5分降下来给大英补上,我们3个都拿6分。可较真儿的队长就是不同意“我们是根据你们的活计、能力评出来的,是全体社员评的,没法改了!”没办法回家后,我对大英又是好一阵劝慰,“给你几分你就干几分的活儿!别再拼命了……”可大英又委屈地哭了起来。“我觉得无论干什么我都很尽力了,我真的很累了,是心累,明知自己做不到还逞强去坚持。可结果呢?去年我俩拿全分,干了满一年,年终才分了六七块钱,我现在挣小孩分,到年底我连口粮钱也挣不出来,我快坚持不下去了……”面对农村贫困的现状,我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安慰她,只是陪着她唉声叹气,这个村子太穷了,追求的理想与现实相差太远了,就觉得前途是茫然一片。

1974年,大英她顶替母亲进了华新纺织厂工作。王富春也顶工回了城。1975年7月,我也返城做了唐钢工人。在唐山地震前的6月下旬,大英约我和富春去她家,原来她谈的男朋友那天也去她家,她想让我俩看看帮她参谋参谋,那是一个挺不错的供电局小伙子。谁知那竟是我和最亲密姐妹大英的最后一面。惨绝人寰的大地震瞬间夺去了她家6条生命(哥嫂和俩侄子),只剩下花甲之年的老父亲回山东老家才躲过一劫。太残酷了,几年后,她老父亲病逝,这个7口人的大家庭在地球上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