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雪珍

1968年9月26日晚上，母亲边为我准备上山下乡所用的行装，边叮嘱我：“明天就要去农场了，那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到那里要学会照顾自己，无论遇到什么事情，要选择坚强！记住，人间没有受不了的苦，遇到困难挺一挺就过去了！”我含着泪，点点头，记下了母亲的谆谆教诲。

第二天，我带着对父母、对家的眷恋，怀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登上了南去的汽车，来到了号称“南大荒”的柏各庄农垦区第五农场。映入我眼帘的是乡间笔直的土路、路边高大的白杨树、河沟里嬉戏成群的鸭子和一望无际的金色稻浪。啊！这景色太美了！触景生情，我随口朗诵了毛主席的诗词：“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就是从这一刻起，在心里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我们来到农场几天以后，便是收割稻子的季节，割稻子便成了我们知青要过的第一道“关”。开镰收割的那天，老工人把磨得最锋利的镰刀送到我们手上并叮嘱我们——割稻子两腿叉开站稳，左手揽稻子，右手拿镰刀，割下来的稻子要在手中自然形成“剪子股”、“扇子面”，在地上放成“三把一铺”，稻茬不能高过三厘米。这样的操作既有利于稻穗的晾晒，又为下一道工序捆稻子打下良好的基础。拿着锋利的镰刀，我摩拳擦掌，无比兴奋，一路高歌奔向了稻田。第一次踏进稻田我才发现，停水不久的地软得像海绵，站在上面用不上力，腿脚站不稳，镰刀明光锃亮、锋利得很，但在我手上却一点也不听使唤，胳膊和手劲用不到一块，割下来的稻子更是达不到要求，“剪子股”出不来，“扇子面”排不开。看到老工人一溜烟似地割着，我既羡慕又着急。收工时，尽管我干得汗流浃背，忙得不亦乐乎，但割下来的稻子却是七零八落，不成样子。

第二天的劳动又开始了，我暗下决心，割稻子这一关一定要闯过去！我边干边留心老工人们的干法，并时时向他们请教。渐渐地，我的镰刀也运用得比较自如了。可是好景不长，几天下来，我握镰刀的左手被粗糙的带有小刺刺的稻叶磨破了，渗着血，白净的镰刀把儿上早已是血迹斑斑。身体每天一个姿势，面朝稻子背朝天，腰背疼得厉害，两条腿的筋好像断了似的，走起路来一蹦一蹦的，尤其是早晨起来，身体像散了架，连弯腰捡地上的东西都费劲，每当这时，我总会问老工人：“会不会成残疾呀？”老工人们笑着告诉我：“第一年割稻子都这样，第二年身体锻炼出来了，手也磨出茧子就没事了。你们已经很棒了！想一想，你们来这之前，既没见过稻田又没握过镰刀，今天干成这样，我们很佩服你们！相信不久的将来，你们一定会超过我们老工人。”听着这些鼓励的话语，接过老工人送来的药布，想着母亲的教诲，看着老工人你追我赶的生龙活虎的劳动场面，我战胜困难的信心更足了。

一周以后，我咬牙挺了过来，能和老工人一比高低，他们割一带秧，我一点也不落后。很多老工人都夸我：“嘿，小刘不错，练出来了！”我听到了夸奖，尽管手还疼，腰还酸，但是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2600多亩稻子被我们征服了，望着昔日的“稻菽千重浪的美景已被一排整整齐齐的“稻扇子”所替代，我真高兴。同时，我也深深地感悟到孩提时代经常诵读的唐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真实含义及农民们辛勤劳动的伟大！

割稻子、捆稻子，也深深体验到了上场脱粒，这一干就是3个多月。忙完这3个多月，这一年的收成算是已成定局。大家看着堆成像小山一样的金色稻谷，那高兴劲比小孩子过年穿新衣服还要美！接下来，基本上就是农闲时节了。

可是，农场的农闲不闲。男职工们要去干渠清淤，以保证来年灌溉使用河道的畅通；女职工则是相对比较清闲，往地里背送“稻毛”作为来年地里的肥料。干了两天背送“稻毛”的活计，我觉得太轻闲，便主动找队长要求到男职工那边去清淤。正好男职工那边人手不足，队长满足了我的要求。农场的大筐是两个人抬，挖泥的大板锹一尺半长，经常磨得像刀子一样锃亮，非常锋利，一抬筐装6板锹泥，盐碱地的泥土既粘又沉，一抬筐足足200多斤，两人抬一筐并肩走，还时时上坡。干的第一天，抬上大筐就觉腰酸腿软，两腿发颤，尤其是上坡时，压得我弯腰直喘。这时，和我抬一筐的老工人提醒我：“挺起来，腰板拔直，不能让这一筐土压垮了！”我觉得也是自己主动请缨到这里来的，真压垮了，当了逃兵，太丢人了！坚持，挺起腰板来，别人能行我也行！一个星期过去了，饭量增大了，脚底有根了，腰板挺直了，抬着大筐一溜小跑，每天和老工人一样，干得火热朝天。可是，每天晚上去医务室，让医生把我的衬衣从压坏的已经流黄水的肩膀上洇开，略微包扎一下以保证第二天接着干。终于有一天，我的秘密被一位老工人发现了。他看着我的肩膀说：“哎呀！都压成这样了，怎么还抬筐？明天我去找队长，换个活计，养好了再干！”我笑了笑，没有说话，心里想，腰腿都挺过来了，肩膀一定能压出来。就这样，坚持了一段时间之后，我的肩膀磨出了一块厚厚的肉垫。

时光过得真快，转眼间就过了春节。春节过后到4月中旬，是做插秧前的各种准备性活动。我队土地多，人少，男职工都安排放水，以保证稻田灌溉水的充足，插秧的人员不过百人，而且有近40人是我们女知青。每年4月中旬到5月中旬是插秧的黄金季节。为了抢农时，每天早上天刚蒙蒙亮，队里集合下地的钟声就响起来了。我们擦着睡意蒙胧的眼睛向农田出发了，先到“芽子丘”里采“芽子”，大约需要两个小时。约莫早晨7点左右，送饭的车到了，我们在地里用完最简单的早饭，饭后，马上赶到准备插秧的地里插秧。插秧这活计不需要费很大气力和拼多大体力，但是从早晨7点便开始泡在水里，面朝水，背朝天，且在水里不停地倒退着走，手不停地插着秧苗，也是很辛苦的，说句玩笑话：想偷点懒都没办法。我们的四面被水包围着，埝埂上也是湿泥粘脚，连坐下来的地方都没有。大约中午时分，送午饭的车又来了。午饭后，稍微休息片刻便又去劳作了。四五月份的天长得很，晚上大约8点钟才渐渐黑下来，只有这时我们才能收工回家。回到家里洗刷一下，吃完晚饭，学习的钟声又敲响了。在那个年代，每晚的学习是雷打不动的。学习时间约为半个小时，但作为队里宣传报道组成员的我，还要时常写一些宣传报道稿件。这样紧张的插秧大约用了40天。对于正值年轻觉多的我们，最盼望的是下倾盆大雨，因为下大雨我们可以躺在炕上美美地睡上一觉。小雨是不行的，因为下小雨时插秧不倒秧，秧苗爱活，所以，每逢下小雨，我们务必穿上自己做的雨衣继续战天斗地！

我在农场一干就是8年多。在8年多的时间里，我干过农活，当过女猪倌儿，任过小学教师，但干得最长的还是4年多的赤脚医生。

8年多的时光，虽然岁月蹉跎，但因为我始终牢记着母亲的教诲，所以坚强地挺了过来。8年多的时光，晒黑了我的皮肤，强健了我的体魄，磨炼了我的意志，收获了永生的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