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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青春
1.4.24 累 三秋……
累 三秋……

钱国英

作者骑行在广阔天地。

1965年8月17日,我们唐山四中31名初中毕业生刚刚走出校门,胸怀“一颗红心两套准备、扎根农村干革命”的远大理想和抱负,来到了陌生的农业第一线——丰润县杨官林公社黄屯大队插队落户。

这天上午,市里在工人文化宫露天剧场召开了隆重热烈的欢送大会。记得,在剧场上方悬挂着醒目的红底黑字:“热烈欢送唐山市首届毕业生奔赴农村第一线”的巨幅大字标语,会场内外锣鼓喧天、红旗招展。会上,副市长贾同海代表市政府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知青代表更是慷慨激昂表态发言。市里在主要街道都张灯结彩,人们夹道欢送我们这些即将“出征”的孩子们。上午10时,大解放车车流缓缓驶离了市区,驶向了不同的县区、不同的公社和大队。

一路上,我们这些还未涉世的孩子们只是满心地激动和无比地亢奋,坐在敞篷汽车里,大家心里都美滋滋的。眼见公路两旁绿油油的庄稼,还不时指点着远处映入眼帘的峰峦群山,七嘴八舌、兴奋不已……

中午时分,汽车将我们载到了目的地黄屯村。这个村地处燕山余脉脚下,属半山区,距唐山市区约80华里。唐遵公路由村西穿过,这是一个大村,也是集市所在地,当年村人口3800人,土地约5000多亩,大队辖24个生产小队和一个直属林业队,当天下午,我们被分配到了6个生产小队,开始了我们的知青生涯。

从1965年下乡插队到1974年招工返城,我们在这片黄土地上生活锻炼了9年。期间,绝大多数知青相继被大队委以重任,如小学教师、会计、赤脚医生、生产队长、兽医等。当然,我也先后担任了林业技术员、林业队会计、大队技术员等工作。1971年还被大队、公社保送到丰润县五七专业学校,学习深造一年,校址是车轴山中学,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此中学也划分为高中部和五七专业两大部分。

9年在历史的长河中,也就是眨眼之际,极其短暂,但在我的人生中,尤其正在朝气蓬勃的青年时代,显得特别漫长。

插队第一年,这儿的农活我几乎全做遍了:收秋、种麦、跟车、拔麦、淘粪、翻地、铡草……但真正感到累的就是三秋季节。

当地有句口头禅“三秋忙、三秋累、三秋的人们真受罪。”受罪的体会并不大,不过这个“累”字真的让我们着实领教了一把!

三秋指的是秋收、秋耕和秋种,基本从9月初收秋开始到11月中旬结束,约两个多月时间。期间,真的是连续作战,人们毫无歇息时间,因季节催人啊!最早的活儿是擗玉米棒子,当然,这个活儿一般都是由妇女队长带着几位妇女完成的。接下来就是刨玉米秸秆;当时,我虽只有16岁,还未成年,但毕竟是男子汉啊!虽身板单薄,可个子比当地人还要高一些。

那个年代,无论啥庄稼的秸秆和叶子,甚至地里长得草都是人们做饭、烧炕的好燃料,都当成宝贝似的。每一根秸秆都要从地里一根根地刨出来捆好,然后,按人按户分到各家各户,所以,收完秋后,往地里一看,倍儿干净,啥都没有了,根、秸秆一个叶儿都看不到了。

看老乡们刨玉米秸秆也不太费劲似的,可自己一干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刨劲大了,镐入土太深,秸秆根须根本兜不上来,无奈还得把镐往上退一点儿才能刨出来;刨偏了也不行,根须也刨不出来;刨浅了只能将秸秆片下来,茬头仍落在土地里,老乡们叫“铡笔杆”还得挨队长说——因为须子也是烧火的有用之材。

我虽然咬牙使劲儿汗流浃背,可就是刨不快,越着急越出汗,越着急越手忙脚乱,有时,都不知道先刨哪根好,哎!真是万事开头难。

抬头一看,人们都刨到地垅头抽上地头烟儿了,可我还在垄半截上呢!只见队长对头接应我来了,刨到我跟前,耐心地告诉我,并一一示范,左手如何攥把,右手如何下镐、找好角度等等。

一天下来,衣服早被汗湿透了,往炕上一躺浑身散架子一样,胳膊也抬不起来了,房东赵大娘招呼我吃饭,一连几次我都没去,最后,还是赵大娘把我拽着胡乱吃了饭,手拿筷子、碗都疼;这是累劲大了,连饭都懒得吃。晚上睡觉,更是觉得浑身疼,尤其右胳膊肿得更不敢抬了。

一觉醒来,第二天虽未歇过劲来,但比昨天好受多了。因为我是年轻人嘛!

王队长看我昨天确实吃力,怕我累坏了,第二天,在分配活计时就让我和妇女们一块擗玉米去。我也知道这是队长的一片好意,但我当时年轻气盛,也很倔强,没有领队长的情,还是和男人们一块刨玉米秸去了。自己心里想:“堂堂一男子汉我就不信坚持不下来。”还别说,连干几天后,还真找到些门道了。

紧接着,就是刨花生、刨白薯,大庄稼几乎快收完时,马上就翻地送肥种麦子,又得连续作战十来天,又是紧张忙碌的一番战斗。

总之,“三秋”给我感觉就是累,整天整天睡不醒,歇不过来,你想啊,成天抡完小镐抡大镐,要不就是抡粪箕子,不累才怪呢!

经过“三秋”的摔打锤炼,自己体魄不但强壮了许多,也让自己明白了许多道理。粮食的来之不易,早在上小学时就听说了,但真正明白其含义,自己不亲身实践一番是不行的,所以,自己的思想认识也有不小的提高和飞跃。而且,每次小队开会时,队长都会把我表扬几句,我每天的工分也由当初的7分长到了9.5分。当时,心里是挺高兴的,心想,能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还受到他们的好评,即使苦点儿累点儿还是值得的。

整整一个三秋忙下来,我两只手上的泡总折磨着我,从未断过。开始是一个个大白泡。接着泡磨破了,露出的是带血的嫩肉。我只得晚上用手绢好歹缠裹一下,也曾找赤脚医生上过两次红药水,但只是解疼管用些,第二天,一干活又恢复原样了,根本没有让它长新肉皮的机会。直到过年,也没长成茧子,总像小孩子嘴似的,一眼就能看见嫩肉红皮,一碰就疼,当然一干上活也就顾不得了。

从插队到三秋结束,我没请过一天假,真正地全勤。也可能是连续作战的缘故,最后,我还是病倒了。连续发烧几日,赤脚医生打了两针也没见效,他就劝我回市里看看吧!无奈,我只得请假回市里看病去了。到工人医院,经大夫诊断是肺炎。只打了针青链霉素,开了些药,嘱咐我好好休息,就让我回家了。

一天午饭后,我正睡着觉,恍惚听到有轻轻哽咽声,一睁眼发现妈妈正站在我面前落泪呢!我妈妈双手捧着我的手,既心疼又责怪地说:“你看你手都成这样了,怎么不早点回来上上药哇?多疼啊!要是不发烧你准还不回来呢!”我笑着对妈妈说:“没事早不疼了,早就不疼了,过几天就长好了,真的没事的。”妈妈又埋怨我了几句,最后,让我在家多待几天。好好养养病,顺便也养养手。可是,我只是遵医嘱,第三天上午打完针后,下午就执意返回黄屯了。

行前,妈妈用一个鸡蛋专门炒了满满一大罐头瓶鸡蛋炒咸菜,让我带上,并千叮咛万嘱咐,我想这也是一个母亲当时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