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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青春
1.4.19 命运之变
命运之变

茹桂荣

1974年4月的一天,一封家书把我从北京的姥姥家叫回了唐山,理由是家里给我报名去丰南县宋家营插队落户。我家有7个子女,大姐、哥哥、三姐都上班了,只有二姐到迁安县插队落户了,行五的我理应也该去插队,妈妈觉得丰南离家还算近些,就给我报上了名。

到了宋家营,那时还没有知青的宿舍,先住在队长的家里,我们4个女生挤在一个大炕上,队长写字很漂亮,写他自己的名字竖写“宋印龙”一笔下来,印象极佳。

在那儿干的农活儿,我记忆清晰的是摘棉花,一个大布兜挂在脖子上,把摘下来的棉花装在布兜里,看似很轻松的活,可干起来腰酸背痛腿抽筋。这活你还不能急,得把棉花从花朵里完全摘出来,不小心就把手和胳膊给划了,红道子很痛的,有经验的农民干得很快,一会儿的工夫就把我们落在后面了。收工后,躺在炕上一动都不想动,散了架的我已无力洗什么脸和手了。睡过一夜,还没缓过劲儿来,就又下地干活了。

作者(上)风华正茂。

我天生就是要强的人,具有永不服输的性格。发觉长辫过腰干起农活来很是碍事,洗起来也很麻烦,我就请了天假回了趟家,到家之后,连想都没想,拿起剪子就把我留了好几年的大长辫子给剪掉了,一副平凡脸蛋的我,就靠着这两条大辫子来给我自信呢,妹妹随了妈妈的美貌,而且是青出于蓝。我继承了妈妈的灵巧,剪辫子这事后悔了好些年。我到家时已是中午了,边吃边问:“妈妈呢?”妹妹说:“刚刚出门,开会去了。”下午赶回去的时候找妈妈去道别,当街道主任的妈妈正在讲话,我打断了妈妈的讲话,喊了一声:“妈,我回去了。”妈妈一转头看了我一眼,稍愣了一下,“哦!走吧。”后来,听妈妈说,那一眼在妈妈看来,我变得又黑又瘦了,不由得心酸起来。两个月之后,我就得知能回老家去了,就这样,在丰南县宋家营干了不到半年的我回到了北京顺义县南法信公社西海洪村的姥姥家去落户了,从此,我的命运就改变了。

回到了老家,那亲切感、踏实感,都光顾到我的头上,队长不知道我在丰南插队干过几个月,他只知道我什么都不懂,所以,先从简单的活儿开始分派,给他们装装肥料,递个砖头打打杂什么的,一个冬天就这么晃过去了。

我们村离县城有3里路,一半种粮食自给自足,一半种菜,有定量送缴到城里,各种蔬菜都种。菜园子里的嫩绿的小菜苗是鸡最爱吃的食物,队长分配我在午饭期间在菜园子里看鸡,昔日我最喜欢的鸡,现在成了我的对手。坐在田头看见谁家的鸡来吃菜苗,我就找一小土块儿朝鸡一扔,再吼它一声就把鸡吓跑了。看鸡的活儿,当属最轻的活儿,也是最最寂寞的。记得一次,我和村里的一个叫玲头的女孩儿一起浇麦子,我俩年龄相当,很合得来,玲头是个心直口快、干活麻利的人,从骨子里透出一种机灵。我们每人一把铁锨,把渠口打开,水流满这垅的麦地就把渠口封上,开下一个渠口,我看这头,她看那头,水流满麦地得等一会儿,这期间她跑过来,我们俩就坐在地头聊天。浇得差不多的时候,她带我到菜园子里去拔萝卜吃,我们躲到机井里半躺半卧,一边吃着脆甜的萝卜,一边听她海阔天空地神聊。在天子脚下长大的人见世面就是广,懂得多,礼数也多。在我们村很多有手艺的人,木工瓦工最吃香,好找活,他们都到京城里去干活,村里有一个叫李禾的大舅在中南海里面干呢,维修那里的建筑。后来,还听说建毛主席纪念堂时候,我们村里就有人参加呢。女的到京城里当小工,和个水泥、搬个砖什么的,每月挣点现钱,不像在村里一年到头才见到点分红钱,而且还能见世面,还有电影看,自然知道的事情就多了。玲头看的电影我一部都没看过。她给我讲了很多的电影和故事,在讲《红孩子》的电影时,听得我都入了神儿了。她还讲了在京城里的许多趣事,听上去似乎有点言过其实,但它确实很真实,懂得那么多,我被她所折服。吃过午饭还没开工,我就到地里去等她了,缠着她给我讲故事,还没听她讲够呢就结束了浇麦子的活,她还教了我一些农活,比如拿铁锨翻土,铁锨插在地上脚用力踩一下就插进土里了,你现在力气小再给它补一下,踩两下铁锨就全都插进去了,这样比较省力气还快,给地锄草的时候,右手拿着小镰刀从前往后拉,绕过菜苗,草离菜苗近的话就别用镰刀了,左手拔一下就行。我们村因菜地多,专门有除草的小镰刀,半尺多长,小巧灵活。打那以后,我们俩成了好朋友。这人一轻松时间过得就快,3天浇麦子的活,还没享受完我们就分开了。

队长派我跟没出五服的四姥爷到顺义县宰猪厂去干活。这个宰猪场有一个很大的猪圈,宰猪场收上来的猪一般不会当天宰杀的,就先在这个猪圈里放养两天,我想可能是缴上来的猪太多宰杀不过来吧。农民上缴猪的时候,为了多卖钱把猪喂得饱饱的来提高重量,这一两天猪把主人喂给的食物都排泄出来,我和四姥爷的工作就是每天打扫这些猪的粪便。猪圈很大,长方形有百十来平方米,两米左右高的水泥墙,水泥墙和外面的地面平行,墙上面是铁棍栅栏,上面有很结实的顶棚,水泥地,这猪圈是半凹进去的。正值是夏天,那味道就别提了,我,还怕猪咬我,更不敢靠近它们,四姥爷给我了一根木棍儿,是用来赶猪的。我跟着四姥爷后面溜着墙根进去了,躲到墙边拿着棍子捍卫着自己,心里想,有棍子给我壮胆子,看有哪只猪来靠近我.可我一进到这个猪圈里,就是进入了猪群里了,哪儿还有空地界给我留着呀,我就瞪着眼睛紧握木棍心里对着猪说,去,你们别过来,敢过来我就对你们不客气,身体还是往墙根儿躲。猪可不懂我的意思,一只大白猪就朝我吭哧吭哧走过来了,然后,就是好几只猪也跟着跩跩地过来了,我紧张地攥紧棍子后背紧贴着墙,四姥爷看着我笑了,慢条斯理儿地对我说:它们不会咬你的,然后,就轰走那几只大肥猪。四姥爷很照顾我,给我一根水管子是高压的,让我拿着它来冲猪的粪便,我拿着高压水管子冲走粪便,这样脚下就干净了,也很少踩到粪便了,猪也躲到一边去了,跟着四姥爷干了几天就习惯了,习惯了那里的环境,习惯了那里的味道,也习惯了和猪共处,清理它们的粪便。因为有四姥爷照顾着我,心里也有了靠山似的,我不害怕它们了。

这个猪圈的出口上3个台阶就是屠宰车间的进口,没心没肺的猪呼哧呼哧地就进去了,可有的猪似乎知道那里是不能进的地方,任你怎么赶就是不往里走,嗷嗷地叫着,我想因平时它们都听得到它们的同胞被宰杀时的哀号吧。有的猪似乎很有心眼,屁股挨了几棍子都赶不进去,还有的猪掉头往回跑呢,屠宰工人在前面揪着猪的耳朵,我们用棍子在后面赶,赶上这样有心眼的猪是很费劲的。刚开始干的时候觉得猪很可怜不忍心,时间长了感觉和视觉就麻木了。跟着四姥爷干了这几个月,虽然又脏又臭,但爷孙辈的相处,有种受宠和受保护的感觉,在我心里有种安全感还是很愉快的。至今,还跟四姥爷的儿子说:没有忘记他老人家对我的爱,四姥爷已经不在了,想起四姥爷,我心里还一直存有感激之情。

推独轮车是我学的时间最长的,也是最受折磨的事儿,每家都有一两辆这种半交通工具,车是纯木做的,上面的车斗是一个大长簸箕似的形状。大队分了粮食、大白菜、柴火、白薯,谁家推着麦子玉米到大队部去磨面,开春用它推着肥料往地里运,都少不了用独轮车,这是每天必用的工具。

1976年夏,作者在北京顺义县。

一个轮子推起来很难掌握平衡,练习推独轮车时没少翻车,从推空车开始,先在姥姥家的院子里练习推,然后,就得熟悉姥姥家大门外的一段出去的必经之路。出院门往右拐朝西走,这段小土路很窄,两个人不能并肩走,左手边是小水渠沟,旁边是菜园子,右手边也有一个小水沟,然后,就是姥姥家院子的栅栏,如果是下雨天路很滑,泥土粘在鞋底儿上和车轱辘上很难走的。车把较粗,我的手,攥不过来,所以,推起来有点费劲,你越较劲就越往沟里翻,车虽然全是纯木做的,但它的重量我一个人扶不起来的,还得叫人帮我,只要把这条路走过去,那就算过了一半儿关了,等掌握好平衡再推少量的东西,也得练一段时间呢。这跟骑自行车一样,不能较劲,眼睛向前看,身体放松,挺起胸,脚站稳,掌握好平衡,大步向前走,掌握好要领就可以了。大舅在旁边跟我讲着,其实我心里明白这些要领,可它还是倒,大舅说:是因为你的力气太小了。我一米六的个,80斤的体重,这车都比我沉,不掌握技巧是推不动它。人说小车不倒只管推,我是你越倒我就越是推,有时,掌握不好连我一块倒地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它才和我磨合好了。在我刚刚学会的时候,还挺上瘾,没事就推着它在院子里走一圈,舅妈去队里磨面我也张罗着跟着去,家里有点什么活,我就问:用推车吗?老是抢着要推它,不过等装上了东西还是很费体力的,到地里送肥料这活也不在话下了,不用他们照顾我了,但还容易翻车,后来,它也成了我的帮手。

不到两年的劳动,学了很多的东西,长了许多的见识。插过秧、撒过肥、拔过麦子、喂过猪,农活是干遍了,锻炼了我坚强的意志,增强了我瘦弱的身体,这些在书本里都是学不到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