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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青春
1.4.16 难忘的四场二队
难忘的四场二队

李 军

左为作者。

1968年9月27日,不足17岁的我,响应上山下乡的号召,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被分配到国营柏各庄农垦区四农场二队。

金秋景色迷人,谁知道要把这金灿灿的稻谷收到粮仓里,就绝非易事。过了10月5日就开镰了。镰刀是收割的主要工具,镰刀的质量、镰刀的磨砺、镰刀的把手、镰刀的角度等都是收割时的主要参数。磨镰刀是技术活,刀刃是最关键的,太薄用不一会就没刃了,太厚割起来消耗体力,所以,光学磨镰刀就得下点功夫。接下来,镰刀把的长短、角度,也是必须适合自己的,要根据你的身高来决定。这是工具上准备,还有收割上严格的要求,比如右手拿镰刀,左手拿稻束,每人割六垅,左手在割第一、三、五垅时顺拿,割第二、四、六垅时横拿,这样每刀割6至10株,组成一个扇面形状,然后,放在身后,要稻穗朝西北,正所谓“剪子股,扇子面,穗朝西北一条线”。这样规定是因为秋末西北风多,割下的稻蒲不会被风刮散,为下一步工作打好基础。这些是基本功,最要命的是你的体力,没有把子力气是坚持不下来的,你割得慢,人家就给你“放桌子”,也就是左、右两边的人先你而去,就剩你这6垅,就像桌子一样摆在你的面前,难堪死了,说什么也不能吃这种“独食”啊。咋办,努力坚持吧!

每天天不亮就被催命的哨声叫起,囫囵吃些早饭便集合下地了,中午快12点了,才看到队部升起的旗子,刚吃完饭哨声又响了,天不擦黑,那旗子是不会升起来的,大家就编了“催命的笛,救命的旗”来形容上下班的情形。晚上,回到宿舍还要磨镰刀,以备明天继续。第一天还好,就是觉得有些累,第二天腿和腰有些酸酸的,第三天疼起来了,连炕都上不去了,真的不想干了,知道什么叫累得要死要活的了。但第二天,咬咬牙还是坚持去了,到第五天上也许是适应了,疼痛减轻了些,一个星期过去后基本上好了,但饭量大增,一顿饭从4两增加到八九两,有时要吃一斤才有饱了的感觉。

半个多月的收割像脱胎换骨一样,从思想到身体经历了一番洗礼,都有了进步。思想上是进一步了解了做农工的艰苦,体验“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所以,即使到现在在饭桌上的米粒我还是要捡起来吃,养成了从不浪费一粒粮食的好习惯。身体上的进步不言而喻,健壮了许多,结实了许多。

收割完成不等于就是秋收的结束,要把稻子捆成稻个子,拉到稻场上,使之变成稻粒才能入库,接下来的工序更复杂。

首先,要把这些稻蒲捆起来。被割倒的稻子,穗朝西北整齐地铺放在丘里,一群身背稻草的人每人一个丘,三蒲一捆,捆成稻草个每丘要垛成4堆,随后,就有3套或两套的马车拉到队部的稻场上,堆成更大垛。这往外拉稻子不是简单事,刚刚割完的稻田里,水还没有彻底干,有的地方还泥泞,每亩产量接近2000斤的稻子要从这丘里拉出去,除了车把式要有本事,就是这些马了,如果车误在田里,它们有时被打得皮开肉绽,还得竭力奋进,从不偷懒,就连车把式也心疼得掉眼泪,但也无奈,因为不能丢下一粒粮食,那是国家财产哪!

西北风吹得大地呼呼作响,稻场上机声隆隆作响。白天热火朝天,晚上灯火通明,好不热闹。女人们站在摞子后边,熟练地把稻个一个一个地按在摞子上,非常有节奏地把稻粒摞到地上,摞子前边的男人把落在地上的稻谷用刮板刮出来,分三板,第一板是掏摞底,第二板是拉开距离,第三板是堆堆,然后,用小推车推到扬场机前,在有风的时间进行扬场吹走稻毛,经过扬场后的稻粒变得没有杂质的纯稻谷就可以装麻袋了。每麻袋大约180斤到200斤,缝好口就可以交到场部机米场。每隔几天就有汽车来拉稻谷,装车是个累活,两个人将麻袋抬起,一个人从麻袋底下一钻,扛起麻袋就走,走上搭载汽车上的跳板将麻袋放在汽车上,这样的动作是一连串的,腰上没力气是挺不起身来的,钻麻袋也有技巧,早了太高肩膀够不着,晚了等麻袋下落时,就会砸在你身上增加你的上挺负担,这个活真是个男人活,没把子力气干不了。

西北风吹来了第一场雪,雪铺天盖地的,要不是有几棵常常看见的树,连方向都辨不清了。稻场里安静并干净了,稻谷也都拉走了,留下来的是成堆成堆的稻草,于是就找来打捆机,把稻草打成捆送往造纸场。还有些杂乱的稻草就是我们要在雪地里要干的活了,当你在冰天雪地里迎着西北风,看见一个个稻草堆在移动时,那就是我们在往田地里送稻草,这些稻草将作为明年的底肥,这是一年里最为轻巧的活了,大家三三两两背着“小山”一样的稻草,有说有笑地走在冰雪上,累了就躺在稻草上小憩,不经意地哼一首样板戏,“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西北风在空旷地原野里呼啸着,刮来的不仅是寒冷,也有喜事——那就是春节要到了。

本应回家过年,可广播里建议知青不回家过年,和贫下中农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于是,大年三十这天我被安排在蔡姓老职工家去过节。老人家住在队里的家属院,父女俩有一间土坯房,妻子因病早逝,父女俩相依为命,靠在队里上班为生,老蔡当时五十多岁,女儿才十四五岁,老蔡有些技术但身体不太好,看上去像六十多岁的人,他在队里做些修缮工作,女儿也没上学就跟着在队里上班,干和我们一样的活,像个小伙子似的,就连说话都有些男人腔。去贫下中农家过年,我便买了包点心,虽然简单,可当时在队上是奢侈品,6毛多钱一斤的点心,只能在过年过节时买上两包。我家还是比较富裕一些,所以,我花钱比较手大。一进老蔡家的院子,就看见他早就在门前迎着呢,一脸慈祥的笑容像盼望什么人似的等着我的出现,我也热情地走过去,先是问候,再送上礼物,老蔡就把我让进了他们的小土屋,屋子不高,一间屋子半间炕,炕上还有两只箱子,地下有两个凳子和洗脸盆,在屋子东西方向拉着一根铁丝,整齐地挂着两条干净的旧毛巾。墙壁上虽然涂了白石灰,但看上去像是很多年前涂上去的,东墙上的正中挂着新版的毛主席像,炕上摆着一个小桌子,桌上摆了四菜一汤,有粉条猪肉、白菜熬土豆、大葱炒鸡蛋、豆瓣炒咸菜,还有一盆白菜汤,好不隆重,在那个年代这样的菜谱就真的过年了。老蔡把我让到炕头,我也没客气,脱鞋就坐在炕头,寒暄几句,就开饭了,她女儿也坐在了我对面,胖胖的,愣愣地笑着让我多吃菜,老蔡问我会喝酒不,我那时才17岁不会喝,他说年轻人不喝也好,他也就没喝。他家是从迁安来的,出身贫农,祖辈受地主剥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逃荒到了柏各庄,成立农场时到了这个队上,一直没有离开过这里,我说些城里上学的事,他也听着很新鲜,边吃边聊,就这样,吃了一顿特殊的年饭。

晚上,队上的食堂包了饺子,这是好饭,在这里能吃上面饭就是改善生活,每天都是大米饭、大米粥,要是没有菜就用大油拌大米饭,或臭豆腐就大米粥,大年三十包饺子,太解馋了。

早春二月,东风悄悄地转了回来,渠里的水渐渐地化开了,灰灰的土地也开始泛黑了,开始有了松动,屋檐上的燕子好像飞回窝来了。拖拉机彻夜不停地整地声,忽远忽近地传递着春耕要开始了。

乍暖还寒,田里的水早晨还有薄冰,我们就穿着高腰雨靴开始下田整地育苗了。冰凉的春水,隔着一层靴子,仍然透骨冰心,一不小心水进了靴子更是冷得牙打战,但还是要坚持在水田中作业,一些老职工都落下老寒腿的毛病。

一进入4月插秧就开始了,一到这个季节,人好像是多了许多,壮小伙都去挑秧苗,挑着两大筐稻秧,飞快地走在窄窄的田埂上,一停下来就将稻秧像散花一样撒在稻田里,再看插秧的人们,把裤脚挽起,站在水里,拿起稻秧,一弯腰一插,快得像蜻蜓点水。干净利落的人连祆袖都不会湿,插得快的人一天可插近两亩地。

插秧是“农场三猫腰”的第一项,这里也有很多规矩,首先,站在水田里,要退着插,方向掌握不能与田埂平行,歪七扭八,将来收割时会非常不便,每一株插的不能过多过密,也不能过少过疏,插秧有二指秧、拳头秧、五指秧、抹指秧,当然最标准的还是二指秧,让秧入泥在一寸左右,不容易漂秧,过深会淹死,过浅会漂起,要保质保量地完成这项任务还真的要修炼一下的,我最高纪录插过一亩地,也算是中等水平了,但也累得直不起腰来,幸亏当时年青恢复得快,还能承受得了。

春夏之交,芦苇初成,还没开辟的土壤里挤得满满的,清香一片,这时,喜欢吹笛子的朋友常常来到芦苇荡里,撷取这苇节中的苇膜,尤其是在端午节前后,尤为多见,因为,这时的苇膜最好,吹出来的音色最美,也能保留的时间最长。我也爱好音乐,因此,有时也去帮他们,也就学了些方法。

端午之后,稻田里的稻秧长高了,与它们一起长高的还有草,要把草锄净,于是这就有了第二猫腰——挠秧。

挠秧,就是把稻禾里的杂草锄干净,松弛水里的泥土,使稻禾长得更好。比起插秧来,挠秧就轻松得多了,虽然是站在水里,但可以时不时地伸展起来放松一下,在稻田里,有时还会听到歌声,在当时最流行的是样板戏,《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甘洒热血写春秋》……虽然能唱的少了些,让你倒背如流,但也是不可缺少的文化生活。挠秧也是有技巧的,就是从那时我才知道什么叫良莠不分,老职工告诉我,迎着太阳看发黄的是稗草,稗草总是混在稻禾里,有时,它比稻草长得还壮,不易从稻菽里把它分出来,用力过猛,就会一屁股坐到田里,闹个人仰马翻四脚朝天,哈哈真得用劲啊。

风又向西转了,又到了喜看稻菽千层浪,遍地英雄下夕烟的时节了——秋来了!第三猫腰——割稻就不一一累赘了,因为我们又来到了一个收获的季节。

丰收稻田里的女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