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的青春
1.3.40 当年我是饲养员
当年我是饲养员

侯仁杰

1969年初,我从唐山二中下乡,到1973年返城,在农村劳动生活了近5年,最值得回忆的,还是1970年7月至1971年6月,我在队里干饲养员的这段时光,那真是全身心地投入,所有精力都放在生产队的牲畜们身上了,一门心思想把它们喂肥养壮啊。

我落户的丰润县岳实庄公社塔六庄杨庄三队,很少有人能在队长位置干上一年的。那年初夏,面对收入、口粮双降的现状,有人发起改选队长的建议,一呼众应,大队也只好默认。新队长吴景阳是村里能人,谁家盖房子都请他去规划和操持,买多少砖石木料,请几个木工瓦匠,人员施工调配等,安排得井井有条。且能言善鼓动,颇具领头人风范。吴队长上任后,找我和另一个知青谈话,一番远景规划,被他煽起了心中的激情,立马承诺了他交付的重担:我当猪倌,要力争一年给队上养肥10头猪;我那位同学做饲养员。虽说当时摩拳擦掌、豪情万丈,可心里还是有些打鼓,毕竟除了吃过肥猪肉,从来没与它们打过交道。于是提出,先回唐山几天再来上任的请求。回家的几天,像打仗一样,四处搜集养猪的文献资料。跑图书馆,当时还未启封;去书店,里面只卖毛选。最后,在家里翻出“文革”前历年订阅的《科学大众》和《科学画报》,按目录把里面所有涉及养猪的文章都挑拣出来,分类并细细阅读,再把认为重要的内容摘抄在一个小本子里。一番恶补,有了些自信,用3个大仿宋字给小本子题名《养猪学》,下面赋“诗”明志:主席思想指方向,广阔天地炼思想,身在猪场干革命,五洲四海胸中装。我为革命来养猪,支援农业多打粮,三大革命铸红心,改变面貌献力量。

没想到,3天后回到队里,忽然改让我接手饲养员工作,负责喂养大牲畜了。原因挺特殊,这里不再多说了。下午,我就搬行李到场部,看看别人如何筛草、拌料,未经任何培训和学习,也没有一点思想准备,一个白丁就这么傻乎乎地走马上任了。

日子过得很快,因为没时间再回家去找科学喂牛养马的参考资料,只好边干边学,虚心求教,找有经验的老人聊,和车把式交朋友。去邻村邻队观摩同行,看他们如何安排一天的时间。队上有个戴帽富农,下乡初始,队里安排我和他结组,两人在一起干了好长时间的活,老先生在当时的环境下很少说话,但他的精明、睿智、干练和能力还是能在不经意的寻常事中显露出来。他在大家等待派工聊天喧哗时,看着不好好吃草的小红马,低声说:“影高了”(当地土语),看我莫名其妙的样子,他解释:“上火了。”掰开马嘴一看,果真是连牙床都肿了。队里派他帮我铡草,我操铡刀他入料,铡出的草料又细又碎,牲畜爱吃,易消化,还很省料,每次吃得干干净净。他说要善待牲畜,不打不骂它们才会和你“过心”,“过了心”才会吃得好不生病。开始觉得有点儿悬乎,时间长了,细细体会还真有道理。小红马是匹“七口”中年马,也是队上的主力干将,我对它尤为照顾,收工后,先控制它适量饮水,趁它饥饿感最强时,少量分批喂干(或青)草;吃到半饱时,再逐渐加料;吃饱后,当你梳理它身上的毛发时,它会用感激的目光盯着你看,或用它灵活的嘴唇轻拂你的手,明显地感到它吃得很惬意在向你致意。老牛则比较深沉不怎么讲究,它们吃草时用鼻子拱来拱去,先吃对胃口的草料,时而还伸长脖子到隔壁的槽子里吃一两口,尝尝味道是否比自己的更好一些。它们边吃边拉,吃饱了就卧下反刍,好像在沉思。眼神里透着一副与世无争的神态。我认真练习筛草,让饲草能在筛子的晃动中均匀地转动,颠簸和翻滚,把饲草里夹杂的土坷垃和灰尘分离出来筛掉,每次少加勤添草料,让它们吃光一槽,再吃下一槽,同时,要在它们吃饱之前,铲掉吃草时排出的粪便。使老牛饭后能卧在松软干净的沙子上静静地反刍。牛身上干净环境也好。功夫不负有心人,随着时间的推移,牲畜们渐渐肚子吃鼓了,膘也慢慢长了起来,身上的皮毛也现出了光泽。社员们对我这新饲养员的工作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作者当年的日记本。

上任时,队上共养有一马一驴4头牛,基本状况是;“马瘦,牛弱”,牛在耕地时,经常拉犁走着走着就卧在田间罢工了,鞭子抽也不在乎,总要自作主张地喘息休息一大会儿,才不情愿地在人们拉扯打骂中颤巍巍地爬起来。后来,队里调结构,卖了一驴一牛,报批宰杀了一头老牛。买回一马二牛,车把式跑长途捡回一头几个月大的小驴,合计一驴二马四牛总共7头。买回的马原是坐骑,不擅长拉车犁地,只要跑长途回来一准闹病,为它我与民间兽医老戴都成了朋友。新牛“山崩子”是头未驯服的山牛,第一次套车五六个人费了好大劲才搞定,出去后,一通乱窜还撞伤了杨副队长,到我离任也只有两个车把式能驾驭它。另一新买的花牛则是典型的“滑头”,吃的肥肥干活不出力,拉车装多了,它和你转圈;犁地豁子深了,它绷着四条腿,看似很卖力就是不往前走。当初,为自己设定的离职目标是养到牛肥马壮,而卸任时却未能很好地实现。讲客观原因,一是配置不甚合理;虽有7头牲畜,真正顶杠干活的只有一马二牛。再者就是制度问题;社员借牲畜干私活没有约束,且用得太狠,导致听话能干的牲畜经常处于过度疲劳的亚健康状态。我能把它们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虱虫,却不能掌控它们的工作休息时间。我能尽力让它们吃饱喝足,却不能让它们吃好。

但可以慰藉的是,当年老牛们罢工的场景没在我的手中重演。冬闲时节,队里出车拉脚的天数和收入比前一年提高了近一倍。

饲养员工作持续做到来年6月,期间我的脾气见长,发现车把式外出拉脚用鞭杆揍肿了马屁股,回来我就和他理论;老牛们干活有些偷懒,有社员用棍棒狠狠教训它们,虽是小事一件,我却心里很不爽。尤其收工后,劳作了一天的牲畜们还未歇过劲吃饱肚子,又被一些社员借去为自家盖房修房拉土拉坯拉石头,还多拉快跑,让我尤为不满。年轻人不爽和不满,脸色就会不好看,或许还会讲些不太中听的话。这时,自己也认识到,该下课了。适逢至“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阶段,吴队长带着他的宏伟蓝图黯然去职,我也顺势辞去了饲养员工作。

一个月后,公社分配到一个招工指标(唐钢运输部),公社朱殿泽书记指名道姓“让杨庄当饲养员的小侯去”,可惜最后阴错阳差没去成。大队书记鲁山后来把我列为重点培养的党员积极分子,民兵连长刘江安排我做了半脱产的文书。后几任队长在劳作分配上也对我十分照顾和信任,甚至有新队长三番几次动员我重操旧业,虽婉拒,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满足。社员们待我一如既往,过节或家中做了好饭一定拉我去蹭吃喝。回首往事,当饲养员虽然付出了很多,但是得到了大家对自己的理解和认同,是我最大的收获。

知青饲养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