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的青春
1.3.31 重回乌拉盖
重回乌拉盖

任秉舜

2017年7月,作者(左)回内蒙时和作家老鬼的合影。

是人老了怀旧,还是怀旧说明人已经老了。对那段时光的记忆,近几年来,总在脑海中回荡。从乌拉盖调回唐山,一干就是30多年,当过工人、做过领导,可对眼前的事,似乎没有多少眷恋,但对在乌拉盖那6年兵团的生活却挥之不去。无边无际的草原,无遮无拦的暴风雪,无休无止的劳作,无时无刻地思念。

在重访乌拉盖的日子里,豁达、热情的乌拉盖,给我留下美好的印象。兴奋之余,写下了3首律诗,尽管韵律不够合辙、平仄音不算准确、对仗不太工整,权做打油诗吧,但我是有感而发的,感情是纯洁的、是真挚的。30多年没闻到的草香气息和眼前的草原把我带入年轻时的场景。假如说,没有那6年的经历,不可能有我现在的自信自若。艰辛是人生的财富,是可遇不可求的。

汽车翻过一道缓长的山梁,乌拉盖的轮廓映入眼帘,时隔30多年重回故地,激动的心情愉悦难表,当年那首《兵团战士之歌》一下子涌上心头,随口哼唱出来:我们是毛主席的兵团战士/我们是战天斗地勇敢的闯将/遵照毛主席的伟大教导/扎根在祖国的边疆/屯垦戍边亦工亦农/建设边疆意志更坚/哪里有困难哪里就是战场/哪里最艰苦就在哪里安家/毛泽东思想武装我们/我们在战斗中茁壮成长。车上有年长的人说:这是当年的兵团战士,是来追忆青春的,并与我们攀谈着讲述着。

汽车进站了,从巴音胡硕镇镇长位置上退下来的老连长张志和大哥、退居二线的乌拉盖法庭庭长的王真老弟,驾车早就在车站迎候着我们。寒暄过后,把我们接到张大哥家里,稍做休息,王真夫妇陪我们游览了巴音胡硕镇,也就是我们当年的6师师部。虽然是走马观花,老师部的变化极大,用脱胎换骨这个词再恰当不过了。鳞次栉比的住宅高楼代替了低矮的土坯房,宽阔平坦的柏油路取代了马车道。从人头攒动的喷泉广场到邻街整齐的商场,从高大的兵团公园的塔楼到清水涟漪的南湖,已辨不清当年是何处所在,只能凭着记忆搜索。

回到张大哥的家里,“下马酒”已经备好。张志和兄嫂、王真夫妇频频举杯向我们敬酒,回忆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回忆我跟他们离别的情景,那份纯洁的情义、那杯杯真挚的美酒,使人有“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觉。

晚上,张大哥陪我们看望了老排长郭怀义。一下车,郭大哥一眼便认出我,把我紧紧拥入怀中,如同久别的亲兄弟。郭大哥是从部队上复员到兵团的老兵。也是我们连队的宣传队队长。如今成了乌拉盖地区第一个个体经商户,也是乌拉盖的首富。现有八九个铺面,均交给儿子、姑娘打理。他和大嫂则组织镇上的老年人成立了演出团队,自享其乐。虽然都已经用过晚饭,郭大嫂还是布上菜、倒满酒。怀义大哥用电话叫来同是老兵的王太喜老班长作陪。

席间,郭大哥拿出一打兵团时的老照片,时间太长了,照片上的人又熟悉又陌生,张冠李戴闹出不少笑话。最让金驹开怀的是老照片里居然有他两张骑马的照片,让我羡慕不已。照片里有一张我们连宣传队全体队员的合影,尽管与我无关,但看了觉得特别亲切,爱不释手,郭大哥看出我的意思,便把这张照片送给了我。回家后,经常拿出这张照片欣赏一番,经回忆写了小说《老照片的记忆》。

2009年,乌拉盖管理区为纪念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组建40周年,修建了兵团公园,以示纪念。高大的塔楼、宽敞的广场、靓丽的环形墙、美奂的景观浑然一体,如同一块美玉镶嵌在镇西北的高地上,拾阶而上,两通巨大的石碑,各用蒙、汉文字镌刻着兵团战士、知识青年“齐聚边疆,挥洒青春,共创梦想”的回顾,是那么真真切切;“热爱祖国,艰苦奋斗,无私奉献”的斗志,是那么洋洋洒洒。顺着塔楼内的旋转台阶登上塔顶,乌拉盖大草原一览无余,更显示出她辽阔的胸襟。早晨散步,傍晚遛弯,会不经意地来到兵团公园。无论是旭日东升,还是晚霞夕照,都把整个公园装扮得熠熠生辉。晚间华灯初上,那塔、那碑、那墙、那柱在景观灯的簇拥下,更是美轮美奂。和大都市相比它不能算是宏大的建筑,但在中国地图很难找到的乌拉盖,耗巨资修建此公园,需要何等的魄力和勇气。它无言追忆着当年的兵团战士、知识青年那种无私无畏、战天斗地的精神。我内心发出感慨:乌拉盖没有忘记我们,我即兴写下了重回乌拉盖的第一首律诗:

重 回

塞外风沙未揩干,

口中还存羊肉膻。

铁勺遗留兄弟义,

土炕凝聚战友贤。

塔楼碑文念吾辈,

无悔青春寄边关。

待到翁妪华发生,

情意绵绵话灯前。

张大哥陪我们游览了布利庙、布林圣泉,借道回访了和张大哥在一起时的52团4连。郭大哥邀我观赏了乌拉盖水库风光和洪格尔山的敖包,顺路回到我们的老连部51团10连。看到我曾经工作过的两个连队,心里很是酸楚。我们春天脱坯,不知流过多少汗;夏天建房,不知晒暴过多少层皮;冬天上山打石头,不知冻伤过多少次。如今,伴有我们血和汗的土坯房大都垮塌了。那残垣断壁失去了为我们遮过雪、挡过风的热情。那荒草丛生,如同草原上的块块疮疤,向它当年的主人诉说着世间沧桑,看后心都要碎了,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房屋虽然简陋,可它曾给过我们家的感觉,陪着我们度过青春的年华。

刚到兵团建房是当务之急的,早晨春寒料峭,为了完成脱坯的定额(男生250块,女生200块)人们挽起裤腿在头一天浸好水的坯泥里来回踩着,待坯泥踩透后,再一块一块地用坯模子脱成坯块。有的女生来了例假,殷红的经血顺着裤腿流入泥水中。等到中午,又是酷热难挡,汗水湿透衣衫,面颊的汗水滴进土坯里。第一次脱坯,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脚刚插入冰凉的泥水里,刺得我全身寒透,不停地打着寒战,我想,坚持一下也许会挺过来,没想到双腿一阵痉挛,一屁股瘫软在泥水里。战友们把我从泥水里拽出来,双腿青紫,绒衣绒裤被泥水浸透,高烧几天不退。

一片乌云一阵雨是草原的特点,有时下雨正赶上吃饭,大家急忙放下碗筷往坯场上跑,生怕雨水淋湿了自己辛辛苦苦脱的坯,可刚用草帘苫上坯垛,毒辣的日头又重新炙烤着大地。

极大的热情,达到身体的极限,几乎每个人都会超额完成任务,到了晚上,连上床的力气都没有了,第二天还是接着干。战友张志强,一天脱坯680块,创下全连脱坯记录。

夏天建房酷热难耐,人们的表皮被晒暴,脸上、脖颈上泛起红疹,再加上成群的蚊虫不断地袭扰,让人首尾难顾,奇痒无比。

冬天在山上打石头,现在还让我心悸。每天顶着刺骨的寒风,在零下30多度气温下,打眼放炮,手脚被冻得红肿,浸出血水。但没有一个人退却,都忍痛坚持着,直到完成任务,我们在乌拉盖都落下了不同的伤病。

找到我当年住的土坯房地基,让老伴儿给我拍了几张照片。我要把照片带回家,让儿子看看他老子在茫茫草原上所建、所居的土坯房,让他感受感受他老子当年的艰辛。回来路上感慨万千,一首律诗从脑海中浮出:

重 访

残垣断壁蓑草黄,

莽莽草原忆沧桑。

春寒料峭脱土坯,

烈日似火垒营房。

室陋栖身苦作乐,

难忘北疆烛灯光。

旧地重游念故我,

睹物思人痛断肠。

在乌拉盖十多天的日子里,应朋友们的邀请,我们去了小兄弟孙秀生、韩连山大哥和陈明远、王芳夫妇的家庭农场。每到一处都受到了热情的款待,每到一处都会勾起我们对往日的记忆。回来后,我以孙秀生为原型写了小说《小崽子》;用王芳的真人真事写了小说《小娥头》;在韩大哥的牧场眺望乌拉盖河勾起记忆,写了散文《乌拉盖河的记忆》。

每次拙作的发表,总会有朋友问我:乌拉盖真值得你那么留恋吗?我说:我在那里洒过血和汗,我把我整个的青春寄存在那里,那里有我同甘共苦的战友和他们真挚的感情。

在回程的火车上,按捺不住激动,摊开纸张写下了第三首律诗:

重 聚

稚气未退赴边疆,

遥想当年纵马狂。

战友联手春播种,

弟兄合力秋扬场。

少时虽受筋骨苦,

白头更觉性格强。

今日携妻又重访,

幸与故交论酒香。

乌拉盖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