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知青岁月

王 娟

1971年，作者（上）在全国林业展览作讲解员时，与福建、河南、吉林的姐妹合影。

我是原唐山女中66届初中毕业生，1968年10月11日去迁安县赵店子公社三港湾村插队落户。虽说距今已过了48个寒暑，但出发那天早上的情景和复杂的心情至今还记忆犹新。

当我站在大卡车上向送我的亲人和同学挥手告别时，心里充满了奔向新生活的激动和向往。但当车子开动时，又突然涌现出莫名的酸楚和忐忑——我真的要离开温暖舒适的家和熟悉的城市、街道，去那未知的村落和陌生的环境……新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就在这时，不知车上谁起头唱起了“我们年轻人有颗火热的心……”我也情不自禁地随着大家唱了起来，那莫名的酸楚和忐忑也瞬间被嘹亮的歌声驱散。是的，我是年轻人，我不怕吃苦，我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胸中的抱负满满，激情在心中荡漾，就这样，一路风尘一路歌地来到了我们的新家——迁安县赵店子公社三港湾村。

村里的大队干部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并和我们一起用晚餐。饭后，老乡领着我和其它两位结伴来的同学来到了我们居住的茅草屋。屋里点着一盏小煤油灯，残破的窗户纸被深秋的晚风吹得哗啦啦地响。炕上有一片刚抹过的泥，湿漉漉的。炕不大，3个人睡却只能铺两个半褥子。厕所在院子的西南角，和猪圈连着，当时，迁安都是这种连厕猪圈，大猪听到有人去厕所的脚步声就抢先站到厕所蹲坑的下方，呼呼地吹着大粗气，你都能感受得到。我站在小院子里望着那昏暗的小茅草屋，心里想，不是说都给我们准备好了吗？怎么会是这样呢？我就在这里过一辈子吗？

这一晚，无限的惆怅涌上心头、遂入梦中。

第二天，大队书记带着我们全体知青参观了村里的果园，里面有栗子树、红果树、梨树、柿子树。又带我们去村南的岚山，站在山冈上往下看，蓝天白云下的景色太美啦！家家房顶上晾晒着黄澄澄的苞谷，连片的栗子树、红果树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画卷。啊！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我的心又豁然开朗，一扫昨晚的惆怅，心中又充满了无限的畅想，我们一定要干出一番大事业。

理想是美好的，抱负是远大的，然而现实又是残酷的。艰苦的生活对于我们这些没吃过苦的学生来说，就是要过的第一关。第一天吃白薯，大家都说好吃、真好吃。第二天又是，天天都是，吃得我们胃里冒酸水。早晨是破米粥，中午白薯就菜汤，晚上又是粥，天天如此。啊呀！这吃到啥时候是个头啊？对我来说最难的是上厕所。在家住的是英国人盖的小洋楼，卫生间里有浴盆和坐便，从小就养成上厕所看小说的习惯，解大便时间长。而这里猪圈连着厕所，大猪就在底下等着。我只好找来一根长棍子，不时地轰着猪不让它靠近。就这样，每天在和大猪的搏斗中完成人生每天必走的程序，这对我来说真是一场灾难！过了一个星期身上又发现了虱子，我们同屋的3人把换下来的衣服扔到了地上，猫到被窝里偷偷哭了起来……“改天换地、大有作为”的豪言壮语此时已变得那么渺茫、那么不着边际。

在理想与实际的碰撞中，在日复一日的艰苦生活和劳动中，我慢慢地习惯了、适应了，懂得了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含义；在与老乡们一起劳动的过程中，我看到了他们生活的不易，更被他们的淳朴善良所感动。尽管他们的日子很艰难，但他们却把自己平时舍不得吃的好东西拿出来招待我们，对我们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善待……慢慢地，我融入了“老乡”这个群体，成了他们中的一员，得到了老乡的认可。我们的生产队长曾当着我的面说：“你们刚来那会儿，看到你弱不禁风的样子，心里想可别把她分到我们队啊，一阵风就刮倒了能干啥呀！没想到干起活来还真不嘎古！”我觉得这是对我最大的褒奖了。

1969年，也就是插队的第二年，我被选为村里先进知青的代表去县里参加知青代表大会。记得那年年底我就被调到公社话务室，和另一名话务员姜英珊（也是知青）一起，除了每天话务值班外，早晚要主持广播，虽说不下地干活了，不用天天吃白薯了，但要常常下到各村去采集各种新闻，还要自己编写稿件，好为下次广播有新内容做准备。这对于我来说又是一个新的锻炼。

1971年，作者（上左四）在北京农展馆作讲解员时与领导及同志们合影。

1971年夏天，公社让我和姜英珊去县里，当时都不知道是什么事。到了县办公室才知道林业部要在北京举办一个林业展览，迁安是河北省植树造林的先进县，要代表河北省去参展，需要一名讲解员，从我们两人中选一个。县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发给我们每人一段讲稿，让我们背下来，午饭后再去办公室背诵，择优选送。我当时就想，姜英珊到公社话务室比我早，肯定选不上我，所以我也没太当回事，简单看了几遍，背了两遍。下午背诵时由于自己没有压力反而流利的背诵下来了，而且出乎意料地被选上了。当时县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就告诉我，明天就去北京农展馆报到，时间一年，每月工资36元。做梦都梦不到的好事来得这么突然，让我觉得好像一块大大的馅饼砸到了我的头上，真的好晕！

记得是1971年的7月底，我和全国各地（除台湾外）选送的讲解员陆续来到北京农展馆。我们住在了离农展馆不远的首都工体18台，那里是运动员的宿舍，4个人一间屋，还有洗澡间。每天早上有大轿子车接我们去农展馆用餐，然后投入紧张的布展工作。讲解员来自五湖四海，大家聚在一起很是亲热。记得第一天开会做自我介绍时，我满口的唐山话惹得大家哄堂大笑。布展期间，我们还经常代表农林部参加一些外事活动。我清楚地记得在一次夹道欢迎埃塞俄比亚总统海尔塞拉西时，我站在前排，清楚地看到站在敞篷车上的周恩来总理，脸上的黑斑一块块的，当时我心里酸楚楚的，觉得我们的总理太累太累了！

迁安县赵店子公社三港湾村知青合影：
前排左起：刘泽英、张秀芬、谢善宜、闫冬芹、张妍荣、杨学书。
二排左起：陈淑荣、何玉华、王娟、程培英、谢善荣。
三排左起：张智敏、何玉惠、王化忠、程培明。
后排左起：张建华、翟瑞宏、郑天刚、刘恩兴。

经过一个多月的紧张布展，各省展台已布置好，几经修改的讲解词也已定稿。配合着全国林业工作会议的召开，各省的会议代表都来参观。在展览的试运行阶段，北京郊区的农民也来过几批参观，大家的反应都不错。眼看着快过十一了，工人体育场每天都聚集着很多准备参加国庆游行的工人队伍、农民队伍和学生队伍，他们头顶烈日、挥汗如雨地反复排练，行进的步伐越来越整齐。还有一些道具，拖拉机上有各种农作物的模型……节日的气氛越来越浓。就离国庆节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一连几天看不到排练的队伍，就连做好的南瓜、棉花模型都被拆除了，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这是怎么了？难道要打仗吗？展览刚办起来，还要办下去吗？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每个人的心头都布满了阴云，叽叽喳喳的我们也没有了往日的欢笑。大约过了半个月吧，馆里的领导每天都在开会，也不再组织我们学习，没人管我们了！我们买了可到远郊的月票，姑娘们结伴出行，颐和园、香山、北海、八达岭……一天去一个地方，玩疯啦！

很快，馆里的领导组织我们传达文件——“九一三”林彪事件。随着传达内容的扩大，林立果选妃子的事件勾起了湖北籍讲解员胡桃清的一段回忆。记得那天，她在离我们住处不远的三里屯的马路上走着，过来一辆慢慢行驶的黑色小轿车停在她前面不远的路边，从车上下来两个人把她叫到车里边，并询问她的年龄、籍贯等个人情况。当听到小胡说自己的身高1.58米时，车上的一个人说，太遗憾了，要是再高点就带她走，说是给首长选秘书。小胡说，我们馆里都是年轻漂亮的姑娘，你们可以到那里看看，于是他们就随小胡来馆里转了一圈，他们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就走了。这件事当时还作为馆里的大事汇报给了上级。“九一三”事件发生两个多月后，上级决定展览不办了。就这样，我结束了在京近半年的别样的、新鲜的、快乐的生活，又回到了公社。次年一月，我被分配到马兰庄铁矿当工人，就此结束了3年下乡插队的生活。

回想起下乡插队的3年，我经历了人生第一次苦难。所谓苦难，也就是生活的艰苦和心中的迷茫。然而，正是这苦难让我逐渐成熟起来，在艰苦中我锻炼了自己，在迷茫中我接受了现实，使自己成为一个生活中的强者。正因为有这样一段经历，才使我在唐山大地震痛失多名亲人且身怀有孕的情况下、在震后艰难的岁月中挺了过来。同时，我在众多的知青中又是一名幸运儿，当同伴们还在田间挥汗如雨的劳作、每天吃着白薯喝着菜汤的时候，我却在北京享受着优厚的待遇、观看国际赛事、在大剧院欣赏李德伦指挥的交响乐《沙家浜》、有机会置身国家级外事活动现场、看到了敬爱的周总理……

3年的时间在我的一生中是短暂的，但却给我留下了许多不可忘却的记忆，让我尝尽了人生的苦辣酸甜，收获了宝贵的精神财富。正因为有这3年丰富的经历，可以自豪地说——我没有虚度芳华！

四十八年后的同学聚首，尽管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沧桑，但我们的心依然还有年轻时的激情荡漾，这是一个充满了无限温暖的大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