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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青春
1.3.2 还是那弯弯的月亮
还是那弯弯的月亮

冯自勇

月牙弯腰,倚着天幕,是在哭泣吧!那一颗又一颗晶莹的星星,分明是它洒下的泪滴……

想起离开母校——唐山十中,报名上山下乡的往事,眼前总是浮现中考落榜,对月伤心的一幕,总是想起在人生路上推我上进的王继云老师。

王老师是我在升入初二担任我们(6)班班主任的,同学给他起了外号“大化学”——那不仅仅是因为他个子高大,也是因为他的化学课讲得特别精彩。

50多年了,他讲化学第一节——绪论课的情形,至今仍历历在目……

王老师把装有液体的两个试管在同学中传看,问:“谁知道里面是什么?”

“像是水……”

“您说呢?”

“不知道”……

在同学们的议论声中他把两种液体倒进烧杯晃了两下:无色液变为玫瑰红。

“是水吗?”王老师问。

“不是!”

“为什么不是?”教室内无人回答。

他又把一张白纸在另一只烧杯中浸湿,用镊子夹起来在同学眼前抖晃,湿纸被逐渐甩干了,“噗!”它燃烧起来,在同学们的惊叹声中,王老师问:“这又是为什么?”

教室鸦雀无声,王老师声音洪亮:“化学会告诉你……”

60年代的唐山十中是全国为数不多的“五三二制”试点中学之一。土壤肥沃、园丁勤奋、叶茂根深、桃李芬芳。能佩戴红字白底—“唐山十中”校徽的,都是中学生的佼佼者。

1965年初中毕业,我满怀信心地报考了唐山一中,万万没有想到我不但没有考上高中,连最后一个志愿——后屯农业技校也没有录取。

从小“拔尖儿”的我,怎能接受这名落孙山的残酷现实,无脸面对父母亲友,无颜见老师同学,在南操场西角的沙坑旁呆呆地坐着……天黑了,孤独的月牙在流泪,我的心在流血……

不知什么时候,王继云老师站在我的面前,他一把从沙坑边把我拽了起来,宽慰我说:人的一生不会一帆风顺、总是成功,三班的学习委员孙如达、四班的班长杨达合应该是全校最优秀的学生吧,不也都榜上无名吗……考不上高中咱读“大学”,读高尔基《我的大学》……王老师鼓励我上山下乡,与“老右”的父亲划清界限,今后如果再考试才可能在“政治”上得高分……

中考发榜两周后,作为唐山市应届毕业生的第一批,我报名下乡了。唐山十中12名男生与唐山女中22名女生于8月17日,来到原丰润县新庄子公社车轴山前营大队,同来的知青可能比我更憋着一股“不进学校,也要读书”的劲头,每人带到农村的书都比我多,记得高中老大哥郝振方带来的书卸了足有两排子车。

白天,脸朝黄土修地球,入夜,钻进被窝看好书。那时,农村常停电,柴油点灯黑烟大,时常弄得女同学鼻子下也长出小胡子……

在炕头儿的书堆中,我最喜欢的一册是红色封面厚厚的《毛主席诗词笺注》。书中是陈毅和郭沫若、臧克家等元帅与大师的大作。书的扉页上是王老师亲手为我抄写的山东大学教授高亨的一首词:《水调歌头·读毛主席诗词》。这首词对我一生都有影响,当时,只看了两遍就背了下来,至今仍一字不差地牢记着:

掌上千秋史,胸中百万兵,眼底六洲风雨,笔下有雷声。唤醒蛰龙飞起,扫灭魔烟魅火,挥剑斩长鲸。春满人间世,日照大旗红。

抒慷慨、写鏖战、记长征,天章云锦,织出革命之豪情。细检诗坛李杜,词苑苏辛佳诗,未有此奇雄,携卷登山唱,流韵壮东风。

下乡10年。除了大雨倾盆、大雪封门,我们天天出工,连10个春节都是在农村“革命化”度过的。10年风雨我们都摔打成了“老农”。生产队长、会计、技术员、车把式、饲养员、仓库保管,农村的重要位置都让给了知青。登台表演:前营知青1966年秋第一次亮相就在5个公社的工委会演中夺魁。学小靳庄赛诗:前营知青被请到全县的三级干部会朗诵。到2003年,前营知青已全国闻名:敬爱的周总理,在中南海接见过前营村支书、唐山女中还乡同学徐敏光。还奖励过我们1辆130汽车,1辆拖拉机呢。当年,国务院农林部部长沙风,亲临前营视察。那反映知青生活、脍炙人口的唐剧现代剧《迎风飞燕》也是在前营创作排演。然而,至今我也没搞明白,在前营集体大红大紫的时候,知青个人的收获却实在可怜。可能没人会相信:下乡的1965年,我们前营第三生产小队最壮的劳力一天劳动10分工的工值是3角4分;我回城的1975年是3角3分8,10年负增长了0.002元。

1975年11月,我抽调回城,到开滦唐山矿下井挖煤。由于秋后还没算账,我竟手无分文。与贫下中农分手时,把仅有的两件农具,一床被褥留给他们,唯一带回来的只有王继云老师送给我的那本《毛主席诗词笺注》。是它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把我领进毛主席诗词这座宏伟的文化殿堂。

真的,以后能攀附骥尾,成为小报记者,很大程度来自王老师这本书所激励我对毛主席诗词的热爱,以及因此生发的对文字工作的矢志不渝的追求。

星移斗转,30年弹指一挥。我曾到过十中的老校、新校,也曾与王老师书信往来。然而阴差阳错,却始终无缘与恩师见面。那是1995年初春的傍晚,在凤凰路花市门前我看到了“大化学”——王继云——我的班主任——亲老师。

“冯自勇!”万万没有想到他竟叫出了我的名字,“……你……你还活着?!”王老师接下来的一问,让我目瞪口呆,大吃一惊。王老师说:“就是几天前,迟老师我们听说前营知青——孙如达隶书,冯自勇的碑文啊!”我告诉老师:是孙如达隶书冯自勇“写”的碑文,一字之差可要了命哟。

静波君乃唐山城市姑娘,1965年插队来丰润前营。君天生丽质,豁达聪颖,虽蹉跎岁月,风雨剥凌。然君之周围不乏笑语、不乏歌声,充满友爱与真诚,君年少长姊风。

扎根广阔天地,立岗国家金融,孝高堂、敬夫君、爱子女、忠职守,君苦自身甘让人之高风亮节,不啻同侪,实世人之楷模。

十七岁:少女花季,与君同来此。

四十四:生命金秋,君竟独离去。

非不该来耶,实不该去也。

我告诉王老师:这位同学也姓王,是唐山矿副矿长的女儿,十年浩劫,家庭受到了冲击,嫁给了村里的农民……

王老师我们谈了很久很久,我把碑文背给他听,他沉默良久。突然,拉住我的手,哈哈大笑,说:好好活着……

还是那弯弯的月亮,它在笑,笑弯了腰……

一九七三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唐山劳动日报》第四版最上图是丰润车轴山前营村知青伙伴,最上排左一为王静波,下图左二⑤红色宣传员是本文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