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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青春
1.3.1.3 生活——难咽的心酸
生活——难咽的心酸

未及弱冠做饭羹,

生熟咸淡把饥充,

嘶酸雏雁含泪泣,

雨打梨花满玉容。

1967年初春,知青点的11间砖房拔地而起,我们搬进了新居,同时,成立了集体食堂,由女生轮流值班做饭。这些十七八岁的女孩论学习在学校里拔尖,但要论做饭今天生明天糊,不是咸就是淡,凑凑活活吃了小半年。

转眼到了麦收季节,轮到李聪敏做饭。一天晚上,大组长许嫦茂考虑到大家参加麦收体力消耗大,与她商量给大伙蒸馒头吃。食堂一连几个月的玉米饼子就咸菜,阿敏正发愁自己的厨艺得不到展示,一听说要蒸馒头,一百个赞成,立马到老乡家借来面肥,连夜发了一大盆面。第二天早饭后,顾不上休息,一个人嘴哼小曲、忙个不停地蒸馒头。大锅里放上不经常用的铁平屉。铺上平屉布,摆上馒头,盖上锅盖,又在上面苫了条麻袋。然后,抱柴撮煤,点火拉风匣,坐在灶前烧起火来。风匣拉得呱呱响,左烧右烧汽不上。这时,郝振方回来取铁锨,老远便闻到了煳味儿,忙喊“阿敏,别烧了,煳了!”坐在地上的阿敏这才闻到糊味儿,连忙站起来将锅盖掀开一看,好端端一锅白馒头成了红面团了。阿敏立刻捶胸顿足埋怨自己忘了在锅里放水就烧火,鼻窦炎还闻不到煳味儿,脸上马上多了两行眼泪。郝振方连忙安慰她说别急。他利用在学校里学到的小窍门,让阿敏压煤降火,再往锅里添热水,在馒头中间放上几棵大葱,盖上锅闷了一会儿,再开始烧火,几分钟后,屋里热气腾腾,煳味儿小多了。二次打开锅盖,煳味儿没了、馒头熟了,而且个个焦黄油亮,招人喜爱。

中午开饭,看着大家狼吞虎咽的大口嚼着那烤熟的馒头,我胃里涌出一股股又苦又酸的液体,随着馒头一口口咽到肚里。但大家吃着烤煳的馒头没有一人说难吃。知青小孙还调动其文艺细胞,敲起饭盆,边敲边唱道:咱们食堂的大师傅,面包做得真技术,四面嘎嘎还不煳,就是烧坏了平屉布。乐观的小孙用行动提醒了我:人生崎岖路,高低各不平,要善于把苦裹上一层糖衣,品出苦中乐趣和甜美。

我们食堂留在家做饭的都是女生,一个人起早贪黑、做菜做饭、挑水磨面、洗洗涮涮,劳动强度一点不比下地干活清闲。尤其是去磨坊磨玉米面,一次上百斤,如果赶上哪个男生有工夫或可从生产队赶辆牛车帮着拉玉米,还好一些,但是如果都忙不过来,没人帮忙,可就糟了。一年春天,轮上阿茂做饭。有一天,阿茂腿疼,咬牙挑了十几挑水后,有些吃不消,可巧食堂没有玉米面了,中午饭凑合着做了。下午想找个男生帮忙磨面,可是正赶上春种季节,谁也抽不出时间。阿茂面对无面之锅连连叹气。晚上,大家收工回来,累了半天没饭吃,只得各寻门路:有的到5里地以外去买点心;有的到老乡家噌口吃的;有的到老乡家房上拿白薯干吃……打这以后,“小锅饭”在知青中兴起。

那是1969年春节前几天,村领导通知,全体知青腊月二十九全部回村,过“革命化”的春节。

我们这些城市娃在母亲身边过春节十几年,过节想家的心情可想而知。听到这消息,一时炸了窝:“春节回家,天经地义,为什么不让回家?”找到支书家理论,只听书记一句“回家事小,接受再教育事大。”让我们哑言。

腊月二十九晚饭前,由生产队派到市里积肥的人回来了,长病在家休养的也到了,我已想好了的十几个请假回家的理由也随风散去,反正是34个知青,一个不少。村党支部宣布了春节安排:腊月三十“忆苦思甜”。初一到各联系户访贫问苦。初二村里开批判会……

腊月三十,知青们齐聚知青点。王大爷在忆苦会上讲了他小儿子三十几年前腊月三十冻饿而死的悲惨经过;然后大家吃了忆苦饭——野菜粥和菜团子。野菜粥是一锅用马齿菜抓上几把玉米面熬成的糊糊,喝在嘴里软绵绵、苦涩涩,倒还能咽得下。菜团子就不行了,根本没法吃。它是玉米骨头打成面,和上麸子,拌上干菜蒸成的,要不是掺上点玉米面,根本成不了团儿,拿的时候必须小心翼翼用双手捧起来,送到口边咬上一口就全散了,真难以下咽。这时,王大爷走到我们身边问大家好吃不好吃,有的摇摇头,有的咧嘴,只是不好意思开口。王大爷提高声音说道:“这就是我家曾经吃过的年夜饭……”

忆苦会结束后,已近黄昏,知青们立刻活跃起来,有的忙着做晚饭,有的高谈阔论自家的过年,为的是冲淡想家的情绪。

此时我陷入了沉思。小时候过年有新衣穿、有好吃的,认为过年最幸福。如今长大了,春节竟重新考虑起什么是幸福来了。我想,这时候能和家人共度美好时光才是最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