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务运动开锣,有几轴大戏唱得有声有色。李鸿章收购美商旗记机器铁厂,在上海高昌庙置地七十亩营造江南制造局。左宗棠由福州海关关税中筹银四十万两,在福州马尾筹建福州船政局。奕在天津海光寺按江南制造局的模式开办“军火机器总局”。中兴名臣四处开花,积极兴建兵工厂,仿造西方枪炮、船舰,培养新式人才。虽说规模有别,但官僚督办却是一致的。相比之下,左宗棠的造船政见及其在福州船政局内专设“求是堂艺局”之举颇具创意。

左宗棠的船政思想颇受洋务思潮的影响。同治初期,翰林院编修冯桂芬便提出中国欲走强国之路,须“以中国之伦常名教为原本,辅以诸国富强之术”。学习西方要“鉴诸国”,探索何以小而强,中国何以大而弱的原因。他认为,中国若与西方诸国相比,有五不如,即人无弃才不如夷,地无遗利不如夷,居民不隔不如夷,名实必符不如夷,船坚炮利不如夷。前四不如,拟可通过“皇上振制纪纲”,改革治国方略即可改观,“独船坚炮利一事”“有待于夷者”。国家惟有坚船利炮方可抵御外敌,而造船铸炮应能自造、自修、自用,才可“雄长寰”,“复本有之强”。冯桂芳虽是一介书生,但一番“自强之道”的宏论,却赢得朝廷重臣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的共鸣。曾国藩执意朝廷应立“师夷智以造船制炮”之国策;李鸿章也以与西方多年外交之经历,竭力申诉“中国但有开花大炮、轮船两样,西人即可敛手”,与之相响应。以务实著称的左宗棠则更为明确主张,“中国自强之策,除修明政事,精练兵勇外,必应仿造轮船以夺彼之所恃”。正是有此共识,中兴名臣力主朝廷兴办军工企业,建船政局,唱开了兴建坚船利炮的大戏。

同治五年,经过深思熟虑、周密策划,左宗棠正式向朝廷递交《拟购机器雇洋匠试造轮船先陈大概情形析》,详尽表述了他的船政思想。左宗棠申述造船之重要在于：一为增强国防之需。我国建都于燕,以天津大沽为要塞。但海上开战,西方各国兵船直达天津,要塞形同虚设,无以抵挡。“欲防海之害而收其利,非整理水师不可;欲整理水师,非设局监造轮船不可”。二为发展贸易和收回权利之需。西方货轮倾销各地,导致物价腾贵,江浙大商以海船置货,成本愈增,“不能减价以敌洋商”,“轮船成则漕政兴,军政举,商民之困纾,海关之税旺”的关键。三为造船是兼之军民两用之需。造船除加强海防外,可“触类旁通”,兼之军、民各用,既造枪炮,又铸钱、治水以“适民生日用”。造船以培养造船、驾船人才为要务,如此等等。可谓独具灼见。尤其是后者,左宗棠的船政思想为以后兴办福州船政局奠定了基调。左宗棠的船政之见较之致力于规模扩张的李鸿章要棋高一着。

同治五年,福州船政局成立。为培养造船、驾船人才,左宗棠在船政局内设立“求是堂艺局”。所谓艺局,实是为一所集教育培训、制造设计、航海实习于一体的机构,具备学校、设计院、实验基地的功能。这在洋务企业中尚属首创。

左宗棠亲自制定《船政事宜十条》及《艺局章程》,明确规定,船政局不仅是制造船舰的工厂,也是培养海军人才的基地。习造轮船,欲尽其制造驾驶之术;制造驾驶旨在欲广其传,使中国才艺日进,“辗转授受,传习无穷耳”。左宗棠兴办福州船政局及求是堂艺局的思想可谓目光深远。

正当左宗棠亲自主持船政局展现宏图时,却奉谕调任陕甘总督,率湘军赴西北攻剿回民起义。左宗棠为确保他的船政方针落在实处,力荐江西巡抚沈葆桢出任船政大臣,主持福州船政局,并奏请朝廷颁发关防,明确船政事宜均由沈葆桢专折奏报,以防地方官员从中牵制。沈葆桢不负厚望,自始至终贯彻左宗棠的船政方针：“船厂根本在于学堂”,“创始之意,不重在造而重在学”。按此原则,求是堂艺局分设前、后两学堂。前者为造船学校,设制造、设计专业,重在培养学生制造、设计以及维修轮船的技能;后者为航海学校,设驾驶专业,培养全面掌握航海、射击、指挥才能的船长。同治十二年起,求是堂艺局陆续三批派遣留学生赴英、法等国留学,“深究其驶船之方,及其练后制胜之理”。

求是堂治学甚严,从德、智、技多方面培育精英人才。由于治学考核从严,艺局如同大浪淘沙。诸如,同治十一年入艺局的学生是一百零五名,一年后,只剩下三十九名合格者。左宗棠的要求是造就世界一流的造船“良工”及航海指挥“良将”,务使中国海防建设“丝毫不借助洋人”。经艺局的培育,确是精英辈出。其中,谙练“行军布阵及一切战争之法”的严复以留洋“考试屡优”而被茬任北洋水师总教习;方伯谦、林永升成为北洋海军的重要将领;甲午中日黄海大战的十二艘北洋海军船舰的管带,首届艺局留学生占五成。魏瀚、陈兆翔也成为“可与法国海军制造监工并驾齐驱”的造船工程师。艺堂之作为引起英法列强的恐慌,其竭尽破坏之能事,已是后话。

求是堂人才辈出,船政局的造船亦是硕果累累。同治八年,由中国人驾驶的第一艘轮船“万年清”号下水,驶至天津验收。尤令人注目的,“万年清”号“系中国人驾驶,并不搀用洋人”。朝野为之轰动,大长了国人之士气。同治十一年,二百五十匹马力的“扬武”号兵船下水,装有火炮十二门,可配备弁兵、水手一百四十七人,时速十二海里,日后成为福建水师的旗舰。到光绪七年,第一艘二千四百匹马力的铁甲巡洋快船“开济”号编入北洋海军,福州船政局已具备制造大型军、民各用船舰的能力。光绪二十四年,船政局依靠求是堂艺局历届学员已摆脱洋人教习,完全自主设计制造船舰。

福州船政局及求是堂艺局成为中国近代造船、航海界的翘楚,创始人左宗棠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