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道光治司法乱象
道光治司法乱象

清代历朝帝王的初政,都把整饬吏治,树立清明廉政的政府形象作为第一要务。道光也是如此。嘉庆二十五年,道光颁布初政上谕,实行“清吏治”,即“劝惩明治而吏治清”,以挽清朝官吏之“颓风”。与先朝所不同的,道光选择整顿司法乱象为吏治的突破口。司法澄清、公正是“通达政体”、稳定社会的基础。民众企盼清官,实质是对司法公正的诉求;而司法乱象的背后,必然是权钱交易,官吏腐败。道光初政整治司法乱象,凸显了他对“清吏治”的深层思考。

《清史纪事本末》记载,道光登基第三天,亲自督办了第一例案件:豫亲王裕兴强奸使女寅格,使女自缢身亡。在封建时代,官绅玩弄、霸占女性是司空见惯的,刑不上大夫,何况位高爵显的王爷。让满朝文武瞠目的,道光令军机大臣会同宗人府、刑部堂审,革去裕兴之王爵,交宗人府软禁三年。道光判裕兴案,既非内廷之争,也非打击朋党之举,纯粹是维护法纪。

道光就判案发诏谕告示天下:国家法令,王公与庶民所共遵行。强奸已成,致毙人命,罪犯至重,裕兴身系宗室,袭封亲王,乃不自爱惜,恣意妄为,大干法纪。若从轻减刑,平民犯法又何以治之?“朕不能不执法惩办”。王公与庶民同罪的法纪自古而有之,道光强调的是执法公正。豫亲王案向朝野传递了一个信号:遵制度、守法纪乃治国理政之要务,司法公正事关社会秩序之稳定,“劝诫明治”官吏之必须。

之后,道光又亲自督办两起民间刑案,启动了整治司法乱象的决策。一是山西“阎思虎命案”,一是浙江“徐蔡氏命案”。案情并非复杂,但刑案暴露的司法乱象却发人省思,而道光定案之果断和剖剥乱象之睿智则震慑了朝野。

阎思虎案很简单:山西榆次县富绅阎思虎强奸幼女赵二姑,赵家告官申冤,榆次知县吕锡龄竟逼赵承认“和奸”,赵二姑愤恨自尽。赵家赴山西省府上告无望,遂赴京控告。道光着令刑部将人证卷宗解京,“务必审出实情,以成信谳”。经刑部审讯,揭开了命案背后的司法乱象:知县吕锡龄受贿,徇私枉法,行刑二姑,将强奸逼成“和奸”,太原知府沈琮偏心回护下属,捏造供词,掩盖用刑逼勒结案;太原知县章颂椿填写尸检含糊其事;忻州知州庆纯,平定知州贾亮不尽责推审,迎合上司所为,依“和奸”结案;主管全省刑事的按察使卢元伟监督审讯,却黑白不分,轻重倒置;山西巡抚邱树棠不亲提审案,敷衍了事,听任属员草率结案。道光诏示刑部,深究山西巡抚、按察使乃至县、府承审官、刑房书吏、狱役仵作的司法责任,并严厉指出,草率断案,徇私枉法,袒护包庇,昏黑欺蒙,伪造供单,“诸弊端丛生,案情如何得明?”“嗣后,道府州县务要激发天良,破除积习。倘仍循故辙,定加重治罪。”道光剖剥司法乱象一针见血,对朝野提出的严厉警告也就有的放矢了。

浙江“徐蔡氏命案”是一起地方官吏滥用政府权力干扰司法公正的大案。浙江德清县富豪徐敦诚与父妾倪氏通奸,其妻徐蔡氏遭倪氏殴打掐脖而死。蔡家报官告倪氏谋妇夺夫。知县、知府却以自缢身亡结案。蔡家上京申控,朝廷责令浙江巡抚黄鸣杰复审,黄以“多次派员复审,蔡氏尸身伤痕不明,未有谋杀证据,尸亲不服府县判决”为由,推诿搪塞,将案件拖延达二年之久。道光调湖北按察使王惟询为浙江按察使,“由巡抚督率王惟询用心从事研审”。王惟询从江西调富有经验的仵作再次验尸骨骸,证实被掐而亡。原复检各官竟当场与王惟询争执,以致中止终验。事后,重要证据骨骸“失窃”,王惟询遭巡抚讥讽,郁闷而自缢。省级大员因查案而自缢,乃是千古奇闻。道光果断将黄鸣杰停职,再调外省大员程含章、祁分任巡抚、按察使查访王惟询死因,重审徐蔡氏命案。复审中,检尸官竟另觅男尸骨充抵蔡氏骨骸。有意故作隐匿伤痕,一府三县攻守同盟,抵制外省官员查案。此种“违法荒谬,任意妄为”,被坊间广为流传,当作奇闻笑谈。道光严令程、祁“逐一访察根究,秉公审办”。案情告白,倪氏却在监中“自缢而亡”。“受贿故纵刑具之弊”又成了不解之谜。“徐蔡氏命案”悬宕近三年。虽说,失察的浙江巡抚、按察使均遭查处,涉案一府三县、典吏、衙役均作按刑责严惩,但地方政府干扰审案的司法乱象令人发指。道光就“阎思虎案”、“徐蔡氏案”,问责各部衙,“凡此官官相护,不顾天良,只知窃禄肥家,置民瘼于不问”,令人“愤懑何堪”。乱象的背后是贪私肥己,政德沦丧。道光的问责可谓切中时弊。

道光整治司法乱象并不止步于阎、徐两案,还从制度上纠治司法弊症,以求亡羊补牢。其可圈可点的举措有下列几项:

建立督抚大员亲自督办、外省官员同审命案、重案的制度。徐氏命案的教训就在于浙江省官员自上而下串联一气,牢不可破。而该省大员每遇亲审案件往往事不亲躬,委派属官办理,致使各种弊端丛生,被庸官恶吏欺蒙,使冤案不得昭雪。由此,道光作出两项规定,凡省内命案、重案,“督抚务要督率司道等官亲自研审,勿沿袭陋习,自取其咎”;另外,须有刑部委派外省官员协助督抚同审办案,以防堵当地官场相互串通的营私舞弊。道光建立命案、重案的审理制度也是对地方司法舞弊作出严厉警告:“阎思虎案,浙江德清县命案,经年累月久悬不结,若非特派巡抚、臬司会审,焉能平反冤狱。”“言念及此,愤懑何堪!”

严禁非刑逼供。各地府县滥刑逼供已是司空见惯的乱象。据御史余本敦在湖北省的调查,非法刑具名目繁多。单是钟祥县滥用的刑具有“天平架”、“阎王架”、“鹦哥架”、“燕子飞”、“美人桩”等十余种。知县在常刑外,擅用非刑,酷法逼供,或致人于死,或制造冤案。有的非刑甚为残酷。如湖北候补知县楚镛创造一种“飞禽椅”的刑具,令人跪在沙石瓷锋上,架其两臂,瓷锋刺入膝盖,逼人招供。楚镛的非刑逼供竟然得到湖广总督周天爵的赞赏。类如酷刑毙命的乱象在京城衙门也是屡见不鲜。仅道光二年六月,京城西城御史滥押案犯刘某,致其受酷刑自尽;吏目将犯案郑某私刑致死。步军统领衙门无权审理民案,也将在押民妇逼供自缢。仅一个月,非刑逼供而死案达十余起之多。非刑逼供成为刑衙的惯例,民众视官衙为虎患,闻官色变,惶惶不可终日。道光为此严申,“问刑衙门审理案件应按情理推断”,“国家刑具有定制,不容私自增加或新意创造”为必须遵循的法纪。犯死罪者须“先定案后正法”,“非刑逼供致死人命”有违“刑法之义”。道光通谕“各地方严禁非法”。道光严申法纪颇有近代司法注重人道主义之精义。这在封建王朝是难能可贵的。

对刑部官吏实行严格的京察考绩。刑部是主管全国司法的政府机构。刑部官吏失之清明,何来司法公正?道光四年,刑部发生私营舞弊案。刑部司员侯际清与市井无赖朋比为奸,嘱托受贿,藐视法纪,行司法之舞弊。案情涉及刑部各司道十多名官员。有的还被列入举荐京官外放升迁的名单。道光以此案为抓手,严责“刑部大臣敷衍塞责,举非其人”,并以“京察考绩”为名,整顿刑部。在京察中,对刑部属官列为“卓异官、软官、年老官、才力不及官,有疾官,不谨官,浮躁官”,分别予以奖惩。核实属官政绩,凡发现“官员劣迹败露,惟原堂官是问”。道光将司法官员遵守法纪的品行、能力考察列为政绩考核的重点,确是抓住了关键。京察考绩也可以看作是道光对司法官员队伍的一次整顿和清理。

清理积案。清朝官场弥漫懈怠之风。各地积累多多,或是拖延不办,或是办而不公,或是借口人证不齐而搁置,致使民怨日增。尤其是官员的频繁调动,案件积压更是习以为常。如道光三年,广东发生灌田水源之争,残害九条人命之惨案。被害人告遍该省督抚臬司衙门无果,案件被搁置十余年之久。道光为缓解民怨,以正司法公正之视听,取悦于社会,便着手处置积案之痼疾。道光的举措是奖惩并施。凡查实擅自懈怠积压案件者,严惩;尽责处理积案者,奖升。刑部下属主事地方司法审案的陆灵皋、寿山等二十余名司员,积压案件甚多,以失职惩处;相关的历任刑部尚书、侍郎十余人均被追溯司法责任被降品、降级。湖北候补知县唐树义一年审结一千余起积案,济南知府吴振棫审结新旧案六百余起,分别给予升迁。虽说这些政绩水分甚多,但道光的用意则是“大力破除疲玩积习”,还是值得称赞的。

司法公正必须“书大法小廉,纲举目张”。道光特地抄录乾隆三十五年的上谕,责成各级主政司法的官吏,须“廉正、廉法、廉辨”,“吏道厥唯廉重哉”。道光严厉督办两案,在朝野引起极大震动。道光执政三十年间,官吏不得不收敛,以此为戒,司法乱象稍有清澄。

道光以法纪治官,迫使“官员望风改操”,“举法唯慎”,这在清朝列位君王中也属少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