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七章 生活
第七章 生活

骆无穷在三天后给我发微信说公司账目有问题,有几笔款项不明。我心急火燎地赶了过去,他告诉我,大概有八十多万的收入被转入了一个私人账户。

“你确定没有错?”我说。

我心理有些复杂,好像终于抓到了高伟的把柄,我可以从公司拿走一笔属于我的钱,同时我不用再为想退出公司而内疚。我又希望是骆无穷错了,我不想承认自己被欺骗。

“你在质疑我的专业性?”骆无穷的表情告诉我,他是对的。

“哪些地方不对?”我问。

“银行有几笔款项没有入账,只是转入了其他账户,奇怪的是查不到这些款项的来源。还有就是账目上有一些收入没有汇入公司账户,去向不明。”骆无穷说。他把有问题的账目给我做了标记,一一指给我看。

“我知道怎么回事了。”我说。

几笔没有入账的款项是之前一家公司承包了我们的销售业务,他们的业绩走的是我们公司的账户。但两个月之后他们公司就倒闭了,这几笔不明款项是来自于他们那两个月为我们累积的资源。那家公司倒闭了,高伟知道以我的性格不会再去核对,就直接把钱转入了他的私人账户。其他有问题的账目应该是高伟在跟合作单位对账的时候,找理由让款项走了他的私人账户。

“你要请一个专业的会计,不要让合伙人再沾手财务,你心太大了,这些都是你的血汗钱。”骆无穷说。

“你能帮我倒杯水吗?”

焦虑的情绪在我身体里蔓延。我接过骆无穷递给我的矿泉水,猛灌了几口。

“你别着急,我可以帮你处理好的。”骆无穷试图安抚我焦躁的情绪。我知道怎么处理这件事,我只需要把这些证据甩在高伟的办公桌上,他便百口莫辩。

我明白我在焦虑什么,这个曾经是我朋友的人,我在他面前亲手把我们的信任撕碎,彼时的朋友,从此成为仇人。我将去索要我应得的那部分钱,在钱面前我变得张牙舞爪,不容侵犯。

我喝了半瓶水才稳定了情绪,我面无表情地坐在骆无穷面前。

“你打算走法律程序还是私了?”骆无穷问我。

“我想先去公司找他谈一谈再说,毕竟多年的朋友。”我说。

“我陪你一起去吧。”骆无穷说。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我把账目发到手机上,整理好银行打印的资料。我站起来的时候,有些步态不稳。

“我还是把你送过去吧,我不去你公司,在楼下等你。”骆无穷看见我状态不好,这样说道。

我没有拒绝他,我自己感觉确实不太好。一路上我沉默无语,到公司楼下的时候,骆无穷嘱咐我有什么事一定及时给他打电话。

我回到公司,径直走进了高伟的办公室,然后关上了门。高伟看出了我的表情不对,问我怎么了。我把账目表发到他QQ上,然后把银行打印的流水扔到他桌子上说:“你自己看。”

他打开账目表的时候,表情逐渐变得僵硬,手也开始微微颤抖。

“这些账目怎么回事?”我问。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然后闭口不言。

“我们这么多年朋友,因为我信任你,你就这样对我?”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老婆生孩子之后在家无所事事,沉迷网络赌博,欠了一百多万的债。后来瞒不住了才跟我说,我没有办法,我想过卖房,但是卖了房子,我上有老下有小怎么办?”

“所以,你就做假账?拿公司的钱去还你老婆的赌债?”

“我只是想暂时挪用,之后再慢慢填补回去,但是公司接连亏损,我根本没有钱可以填补回去。我真的是这样想的,我不想骗你。”

我看着高伟,他也看着我的眼睛,没有躲避。

“所以你之前想把公司卖了?”

“是的,我想把公司卖了把钱还给你,这样我也不用对你愧疚了。只是没想到他们公司根本没有收购的能力,跟他们合作也未必有钱赚,我就想等公司好起来再慢慢还上这笔钱。”

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我相信他没有撒谎。原本的怒气消了一大半,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

“你一直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你一个人自由自在,不用面对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压力。工作、赚钱对于你来讲只是你的兴趣。这大半年你几乎没有把心思放在公司,你活在你自己的世界里不知人间疾苦。”高伟说。

我听出了他对我的怨气,原本消除了一半的怒气再次沸腾了起来。

“所以你老婆沉迷赌博欠下这么多的赌债也怪我咯?所以我之前所有的辛苦在你看来不过是我一时的兴趣?还是我不应该生病,我应该为你们欠的债把生死置之度外?”我愤怒地质问着他。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是羡慕你。你从来都是我行我素,还有那么多人偏心你。我想过跟你说挪用钱的事,你一直高高在上,我不敢跟你提,我怕你看不起我,你那些得理不饶人的刻薄话太伤人了。”他语气软了下来。

“你还是在责怪我,我怎么就高高在上,怎么就刻薄了?”我剑拔弩张地说。

“可能你自己从来都没有意识到,因为你的能力,你周围的人压力有多大。你以前在公司的嚣张跋扈,让我们都要仰望你。” 高伟有些激动。

“你这样看我?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你当然没有想过,你根本不关心别人在想什么,你的世界只有你自己。”

我觉得很难过,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这样的人。如果他跟我说他需要钱救急,我会同意把公司的钱借给他,因为他曾经是我信任的朋友。

“这些不能成为你欺骗我的理由,也不能成为违反我们股份合同的原因。”

高伟露出了苦笑,说:“这件事我无从辩解,是我对不起你。只是我想以后我们不再是朋友了,这些话以后也没有机会说了。其实我挪用的钱都做了记录,我没想到你会去查账,原本打算慢慢填补回去,我们还可以是朋友。你想怎么办都可以,但我目前真的没有钱还你,我老婆的赌债还没有还清,我被压得已经透不过气了,有时候想可能坐牢对于我来讲还轻松一点。”

“走到这一步,朋友我们肯定是做不了了,公司我会退出,但在这件事解决之前公司的银行卡和网银放在我这里。”我说。

高伟从抽屉里把网银相关的东西递给我,这一刻,我跟他的友谊彻底分崩离析。

“具体怎么办我还没想好,我想好再找你。”我说完把东西和资料都装进包里,转身离开。

骆无穷在车上等我,我坐上车,他把水递给我,问我谈得怎么样。我把事情从头到尾给他说了一遍。

“那你想好怎么办了吗?”他问我。

“能怎么办,我又不能真的告他,这样会把他逼疯的。”我说。

“他一个成年人应该要为自己的事负责,你只是拿回你应得的那部分。”

“嗯,我会好好考虑的。”我说。

“那我送你回去吧,别想那么多了。”

我点了点头:“我真的是那种对朋友漠不关心的人吗?”我问他。

“不是呀,你每次跟我提起你朋友的时候都是很骄傲的样子,我看得出你很喜欢你的朋友。不要把这些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这不是你的问题。”骆无穷说。

“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别人这样说我了,我一直都知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朋友。其实我以前没有什么朋友,这几年我的朋友突然多了很多,什么样的朋友都有。他们围着我转,对我很好,我很感激他们。我也在慢慢学着怎么做一个合格的朋友,但没有学好。”我的话有些丧气。

“为什么你以前没有什么朋友?”

“小时候我爸妈总是把我关在家里,因为邻里关系复杂,他们也不允许我跟其他小孩一起玩,时间长了我就习惯一个人玩了。”

“我刚到北京的时候也没有人跟我玩,因为我说话带口音,所以被同学嘲笑和排挤,我上了中学,换了一批同学才慢慢有朋友。”

“那时候你觉得孤独吗?”

“很孤独。”

“我也是。所以很多时候我真的很感激我的朋友们,觉得他们不嫌弃我那么多毛病,还对我那么好,但我作为朋友好像很失败。”

“你没有觉得他们对你好是理所当然的,其实他们对你好也不是无缘无故的?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对你好是因为你是一个值得他们对你好的人?”

“没有,我觉得我是运气好。”

“也有运气的成分,更多的是因为你也很好,他们在你这里同样获取了很多让他们觉得愉悦的东西。你同事有一点没有说错,你确实有点不食人间烟火,你不了解人性的现实。”

“其实我也是很现实的人,哪有不食人间烟火?”

“我说的不食人间烟火不是嘲笑或是贬义,说你不食人间烟火是你不是以利看人,而是以善看人。”

“我只是喜欢把什么都区分清楚,朋友是朋友,利是利。在该得的利益上,绝大部分时候我是分毫不让的。”

“这是原则问题。”

“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会觉得我不知人间疾苦,我生活也很辛苦很不容易。”说完,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成年人的生活哪有容易的,只是谁的苦少一点或是不同而已。”他说。

“你很会安慰人啊,年轻的男孩子说话都像你这么甜这么好听吗?”

“你跟我差不多大,别端着!”

我挺认同骆无穷说的成年人的生活都不容易,人生都很苦。能选择受哪一种苦其实已经算是幸运的了,大多数生活的苦都由不得我们自己选择。

身边很多人羡慕我的生活,已婚的羡慕我自由自在,觉得婚姻如同一个牢笼将他们一生都困住了。可是大概他们都不能体会我在黄昏独自醒来时如同被抛弃和隔绝的孤独感。

生活物质条件欠缺的,羡慕我不为钱发愁,有房有车,整日吃喝玩乐,花钱大手大脚。可是他们想象不到我穷的时候,我曾经三天只进食一碗粥一个鸡蛋。为了节约一块钱舍不得吃早饭,有一天早上去上班实在太饿了,花了一块钱买了三个小包子,走到路上看见一条被主人遗弃的小狗,我分了它两个包子,那时候觉得自己跟一条狗同病相怜。

他们也不知道我这几年为了工作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曾经劳累过度差点猝死。而且我也没有有钱到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地步,我还得去拼去争,我的每一分钱都是自己打拼回来的。

只是我从来不说这些,便没有人觉得我受过苦。

他们也只看到了我光鲜的一面, 这两年抑郁和焦虑的反复交替让我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病痛带给我的精神和身体的痛苦远远比我经历过的孤独和贫穷要苦得多。

不能因为我跟他们受的是不一样的苦就断定我生活很容易,又或者他们觉得我的病痛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矫情,我不过是自作自受。

骆无穷把车停好,我坐在车上发了一会儿呆。“你陪我散散步吧。”我说。

天已经黑了下来,这个冬天仿佛漫长得没有尽头。

骆无穷走在我旁边,他好像很开心。我从金鱼街走到抚琴西北街,这边是藏族人聚集地,整条街都弥漫着藏香的味道。街道两边的铺面,都是藏族服饰和藏餐馆子,墙上挂着彩色的经幡,这里更像川西高原的藏族小镇,只是抬头望不到雪山,低头也看不见草原。

两个喇嘛拿着佛珠转着传经筒跟我们擦身而过,我想起了曾经去当和尚的叶穆,那时候他是不是想要逃开这红尘俗世?

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

娑婆世界,一切莫非是苦。叶穆的人生曲折离奇,也受过了百般苦,而他为什么还要回到这苦海之中来?因为对这尘世间还有欲念和挂碍,还是觉得生活本就无处可逃?

“你在想什么?嘴里又在嘀咕嘀咕的。”骆无穷戳了戳我的肩膀说。

“你有没有想过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我问他。

“想过,跟大部分人类都一样,理想生活都是不劳而获。”他说。

“对了,你不工作的吗?我觉得你每天好像很闲。”

“刚辞职不久,等过完年再想工作的事。”

“我也快失业了。”

“那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或是有什么打算吗?”骆无穷问我。

“我想过与世隔绝的生活,不过不现实。打算的话,我不会再做回以前的行业了,之前我朋友找我一起做公众号,我想试试。”

“雅雅,我觉得你应该跟我一样休息一段时间,我们可以到处去玩一玩。”

“你看见我现在的情况了,我还要生活啊,哪有钱出去浪?”

“这倒是,你真惨!”他一副不正经的样子,让人又好笑又好气。

“别说风凉话,我要是没钱吃饭就天天到你家蹭吃蹭喝。”

“你要是愿意做饭给我吃,那我愿意以身相许。”

“骆无穷啊,算你运气好,你得庆幸我现在不想捕猎,要不然你这种送到嘴边的肥肉,哪里还敢跟我讲这种话?”

“亲爱的,为了我们的孩子,你把我吃掉吧。”他稚声稚气地说道。

“恶心!”

“黑猫警长你没有看过吗?”

“没有。”我摇摇头。

“这不是80后的记忆吗?”

“我的记忆是喂猪,谢谢!”

“你先把我喂饱吧,我今天还没吃饭,好饿!”

“那你有口福了,我带你去吃一家超好吃的羊肉串。”

我带他来到金鱼街的一个路边摊,路边摊老板是回族人,以前只卖羊肉串,后来多了羊肚和羊腰子。老板不卖酒,但可以在旁边的超市买来坐这儿喝。这是我在成都吃过最好吃的羊肉串,有朋友过来看我,我都会推荐给他们。

以前刚搬到这边住的时候,每天下班都会买几串,一路吃着回家。后来吃药后,我便很少过来吃了,我已经吃不了味道重的食物了。

我点了三十串羊肉串又去旁边超市买了四罐啤酒,递给骆无穷一罐,他拉开之后又递给我,自己开了一罐。

老板烤好了羊肉串用盘子装好给我们端过来,我很喜欢这样的成都,坐在路边摊喝着啤酒,好像生活也没有那么愁苦了。

“春天到了啊。”骆无穷突然冒了这句话出来。

“这么冷,哪里像春天了?”

“你听。”骆无穷笑着指了指对面。

几声激烈的女人叫床声从对面楼上的宾馆传来,旁边桌的俩男的很气愤地骂了一句:“小声一点嘛!”

骆无穷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说:“很激烈啊!”我拿起啤酒跟他碰了一个杯。

我酒量不太好,喝了一罐多啤酒就觉得晕乎乎的。骆无穷的脸有一种禁欲系的诱惑,我突然很想亲吻他。他并没有看出我有些迷离的眼神里在想这件事,他把我手中的啤酒拿开说你别喝了,你喝醉了。

这时候我觉得他像我乌糟糟生活中投下来的一束干净阳光,他看见了我随处都是垃圾的生活。我有一些羞愧,我很快控制住了想要靠近他的想法。

他把剩下的酒喝完说送我回家,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我试着让我们影子靠得更近一些。

“其实我不想那么快帮你做完账目,我总觉得你以后不会理我了。”骆无穷说。

他的话有些伤感,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想,但事实是他的直觉是对的。我只是笑着说:“怎么会呢?”

我不能去靠近他,去亲吻他,我不能让他嘴唇上沾染了我腐烂孤独的气息。

走到小区门口,我跟他挥了挥手,头也没有回地走了。回到家中打开灯,坐在沙发上,看着冷清空荡的家。我想这才是属于我的生活,我可以独自熬过这个漫长的冬季。

我想着高伟的事,迟迟未决。我甚至想问问李喻的意见,但信息始终没有发出去。

我没有再去公司,把手机也调成了勿扰模式,当然我妈打电话来我也没有接到。她给我弹微信视频,我连忙整理了一下头发,换上一个微笑的表情。她责怪了我不接电话,我解释说我生病睡着了。她又开始念叨我不找男朋友的事,生病也没有一个男人照顾,说我要让她死不瞑目。

催完婚通常接下来就是问我最近赚了多少钱,然后跟我说家里又花了多少。其实他们很少要我的钱,但他们一直在给我制造物质上的焦虑感。即便我觉得我的收入还不错了,但我仍然达不到他们的要求。我的父母从来没有认同过我,也没有鼓励过我去追求自己的人生,甚至不关心我快不快乐,他们总是拿着金钱的尺子衡量我。

我不责怪他们,他们那个年代经历过贫穷和饥荒,对物质的焦虑是刻在他们基因里的,他们没有意识到他们对物质的焦虑也在影响我。

对于他们来说,婚姻和钱就是幸福生活的标准,这近乎是一种迷信。

这样的剧情其实隔三岔五就会上演一遍,尤其在我终身大事的问题上,我妈妈说着说着便带上哭腔,让我有些不耐烦,但我还是会嬉皮笑脸地哄她开心。

我曾经的叛逆让我母亲伤了心,后来懂事之后我不再在语言上顶撞她,我跟她撒娇、夸她、哄她,我想让她快乐一点。而她觉得只有婚姻才能拯救我孤苦的生活,这让我觉得她在毫无逻辑地跟我无理取闹。

但我从来不会让她觉得她可以掌控我的生活,在这一点上我永远不会向她妥协。

跟叶穆分手后,她也没有再在我面前提起过这个名字。直到第二年有一次我放假回家看她,我因为感冒身体不适就躺在沙发上闭着眼。她以为我睡着了,看着我疲惫孱弱的样子,我听见她叹了一口气轻声说了一句:“如果不是叶穆,你的生活不会是这样子。”我不敢睁开眼,我怕会在她面前哭出来,我只能继续假寐。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人生的任何一个选择,因为任何一个选择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在公司的决定上我有些犹豫了,除了来自父母的压力之外,我对未来的生活已经没有了目标和把握。我的身体和大脑都废掉了,离开公司意味着一切要从头再来,我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这样的能力。

我在家里睡了几天仍然没有想出该怎么办,我在四天后的一个早上醒来,打算下楼去买早饭。

冬天的早晨,街上显得有些萧条,巷子里人很稀少,路边的香樟树叶子也毫无生气。我看见路口一个女孩子穿着驼色的羊毛大衣,戴着黑白色的格子围巾骑着单车迎面而来。她从我身边骑车而过的时候空气里都有她身上鲜活的气息,仿佛这个世界又活了过来。

我转身回家,脱下宽松厚实的衣服,打开浴室的淋浴,一遍一遍清洗身体和头发,想把身上沉重的泥垢都清洗干净。洗完澡裹着浴巾进了卧室,我站在穿衣镜前面,打开浴巾看着自己无数次想要丢弃掉的躯壳,这副三十岁的躯体,乳房依然坚挺,皮肤还算紧致细腻,只是看起来有些单薄和病态。

我换上了一件羊毛打底裙,搭了一件修身的黑色长大衣,束上一个细细的腰带。打上粉底,遮盖住我暗沉的皮肤,描眉、涂睫毛膏再刷上腮红,选了一支梅子色的口红涂上。

我在手腕上喷了一点香水,顺便在空气中也喷了两下。我深呼吸了几口,我想我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软弱无力的。我应该像个战士去和生活战斗,我不想顺从于命运,也不想屈服于生活,这样才是真正的我。

高伟说我不食人间烟火,不知人间疾苦。我不是不食不知,我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去对抗这样的生活罢了。

我踩着高跟鞋还没走出小区就碰见了正准备来找我的骆无穷,我们四目相对,他似乎有些生气,而我惊讶他会来。我以为我不理他,他就会心知肚明。现在的男人都这样,表示一下好感,如果你冷淡他几天他便会识趣地走开。又或是他们同时在跟几个有发展意向的女孩子交往,保证自己不会落空。像之前那些联系我的男孩子,我住院出来之后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来找我啊?”我装作若无其事地先开了口。

“张衍雅,你真是一个过河拆桥的小人。我帮你做完账你就消失了,电话打不通,微信也不回。”他说。

“我就是这种人啊,长见识了吧!”我理直气壮地说道。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我说:“你打扮这么漂亮要去哪儿啊?”

“去找野男人,你还要跟着我吗?”我说完就从他身边绕过往门外走。

骆无穷默默地跟在我身后,我一直往前走,因为我之前压根儿没有想好我要去哪儿,以及要去干什么。我好像穿戴好了一身盔甲拿着锋利的剑信心满满地往前冲向城门,冲出去之后发现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奔赴哪片战场。我只能四处张望,像个傻子一样想:我应该去哪儿?去那儿干吗?刚才的那股要战胜一切的豪气已经变成了一个笑话。

“张衍雅。”骆无穷大声叫住我。

我停住脚步,转过身看着站在离我几米远的骆无穷,他神情凝重地站在那里。

“我喜欢你,我们谈恋爱吧。”他大声对我喊道。我慌张地看了看周围,看有没有眼熟的邻居,还好这个点街上人不多。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我一时不知所措。

我想了想,向他走过去,站在他面前说:“你不要看见我今天打扮得漂亮就对我见色起意!”

“我跟你说真的。”他说。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连表情都纹丝不动。

我天生就是和稀泥的高手,我以为我这样说可以让他顺坡下驴,大家就当这件事是一个玩笑。

“我要去战斗,你不要当我成功路上的绊脚石。”我说。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不喜欢你,话到嘴边我又心软了。

“你认真点,别扯淡。”他对我和稀泥的好意并不领情。

“我要去吃早饭了,你要不要一起?”我问他。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看着我。

“这个问题我们边吃边聊。”我这样说了,他才点点头跟我走了。

我找了一家早餐店,要了粥和包子。骆无穷坐我对面什么也不说,依然只是看着我。老板给我们端上热气腾腾的粥和包子,我搓了搓手端起粥喝了一口。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俩在一起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吃饭?”

“没注意。”

“你仔细想一想,我们每次见面是不是都是吃饭?我们俩生活原本就是南辕北辙,除了吃我们根本没有交集,也没有共同的爱好兴趣,我们不合适你知道吗?”

“张衍雅,你满嘴跑火车的时候真的一点都不犹豫。我之前约你吃饭是看你身体差,想让你多吃一点。再说了一日三餐到饭点吃饭不是很平常的事吗?怎么到你那里就成了我们俩只剩下吃饭了?我们还一起住院一起看电影一起工作你怎么不说啊?再说了,你什么兴趣爱好?我可以陪你看展、听音乐会、看日出、去旅游,你想干吗我都可以陪你。”

“你是认真的吗?”我看他好像不吃我那套,我也打算跟他说清楚。

“你觉得我大清早的不睡觉过来找你是为了什么?这事我在家想了几天,我是真的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他说。

“你喜欢我什么?”

“你好改是吗?我就是喜欢你,没有原因也没有条件,如果我能说出原因,那我就是喜欢这些原因,那别人拥有这些条件我也会喜欢,但我只喜欢你。”

“满分答案。那我这么跟你说吧,你看见的我还不是我的全部,我更糟糕的一面你还没看见。”

“花心?有过很多前男友?感情浪荡?”他用了嘲笑的语气说道。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但这又有什么问题呢?”

“好吧,这你也觉得无所谓。那我这么跟你说吧,我的生活里已经没有谈恋爱这项计划了。我要重新站起来好好生活,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做,我还有理想要去实现,但这个理想不是你。”我说。

“可是你说这么多你还是没有说到重点,张衍雅,你可以很直接地告诉我,你不喜欢我,并且永远都不会喜欢我。你为什么说不出口?怕伤害我吗?还是心虚?还是因为你不敢承认你是喜欢我的?”

“是,我喜欢你!但我不会和你谈恋爱。”我说。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不想对我负责吗?想始乱终弃吗?”他说。

“你一天脑子能不能正常一点?我还没对你乱呢。”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不会跟我谈恋爱!”

“这个问题我们今天就讨论到这里,我很累了。”

“好,我可以吃饭了。”他说完就埋头吃早餐了,好像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

骆无穷没有坚持要一个答案,有时候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很特别,好像跟我以前遇见的人都不同,出现在我面前的他也不像同一个他。

我今天在自己的战场里打了第一仗,我做了一个坦诚的人。我不想再背负着沉重的面具和谎言前行,我想更自由一点再随性一点。

我让骆无穷回了家,我自己去了公司。高伟很憔悴,几天时间脸消瘦了下去。他看见我有些紧张,还是对我苦笑了一下。

“公司我不会再做下去了,我的身体已经不适合这份工作了。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们曾经是朋友,我不会做到那个份上,但我应得的那部分我要拿走。公司你还打算继续做下去吗?”我坐在他办公桌对面对他说。

“我想了想,你走了之后公司也很难支撑。”

“如果你不想做了,公司的钱补贴一下他们的遣散费,再把他们推荐到其他公司,其他公司肯定非常乐意接收他们的。”

“如果不做公司我也不知道我自己能干吗,有公司对于我来讲还有一丝希望。”

“如果你要继续做,我之前做的计划你继续执行下去,公司是可以度过这道坎的,我现在脑子不行了,我只能做到这一步。”我说。

“你的股份和钱怎么办?”他问我。

“股份合同继续保留,但我要五十万。我知道你现在的情况,钱你肯定没有,这部分钱从公司的盈利里支付。公司的卡留在我这里,每个月你仍然需要给我一份账目表,公司的正常开支需要通过我支出。直到支付清我的五十万,我们的股份合同就终止。我之前投入公司的钱我也不要了。”我说。

“谢谢你!不知道该怎么说,对不起!”高伟说。高伟听见我这么说有些意外。

“那你拟一份协议吧,没有问题我们今天就把协议签了,明天开始我就不来公司了。”

“好。”

高伟拟好了协议,我看了一下也没什么问题就签了字。

“你之后打算做什么?”高伟问我。

“我想把病养好再做打算。”

大家沉默无言,我也没有去收拾我办公桌上的东西。只是跟他们说中午我点外卖,大家不用点了,我最近身体不好要休养一阵,公司就拜托他们了。

我在公司跟他们吃了我们的最后一顿饭,没有道别,也没有不舍。

我走到公司楼下,微弱的阳光透过云层,街上人来车往,我心里空落落的。我看着手上的协议,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又一无所有了,这份协议很有可能就是一张废纸。

我问赵心怡她们几个有没有时间一起喝下午茶,她们都说有空,就约在了离她们比较近的水街。

其实每次我们几个女人的这种下午茶聚会都是一场丧气大会,互相比谁的生活更惨一些。

赵心怡感慨已经买不起成都的房了,她妈妈来成都,看她一个人租了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当场哭了起来,说你怎么住这么烂的房子?这是鬼都不愿意过的生活。

赵心怡当时特别无语,她说觉得生活还可以啊,不就是没有买房嘛,怎么就成了鬼都不过的生活了?而且住的房子她挺喜欢啊,一千五一个月,没有物管费没有停车费,房子虽然小但也干净整洁啊。她问我们:“你们说很差吗?”

我们都表示很划算挺好的啊,觉得她妈妈才是不食人间烟火,不知道生活有多难。

谢薇薇说她的房子半年时间涨了两百万,但是有什么用,又不能卖。没事非要创业,创业这些钱早两年可以多买两套房子了,现在净赚四百万。南边物价又高,半年没有买过新衣服了。

谢薇薇跟她老公的感情好转,没有听见她再抱怨她老公。她也顺着赵心怡的话开始吐槽自己的妈妈。她妈妈看见他们卧室里的避孕药非常生气,说:“怪不得结婚两年了都没有孩子,你们是不打算生吗?”

她妈妈每次给她打电话就是催他们早点生孩子。催了结婚,催生孩子,生了一个很快又要催你生二胎,大多数父母都是如此。谢薇薇说:“生孩子?她不知道生孩子的压力有多大,月嫂一万多一个月。公立幼儿园是读不上的,旁边私立幼儿园十万一年,想想都可怕。”

苏小茹好像慢慢从失恋里走出来了,心情看着好了很多。她苦笑着说:“你们跟我哭穷?我欠了十几万的卡账,每个月用这张卡还那张卡,我都不敢跟我妈说。”我们都很好奇她的钱都花哪儿去了,她有串串店,平时也不买什么奢侈品,算是我们几个里最朴素的了。

她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欠了这么多。”

苏小茹家里有钱,但也有一本难念的经。父母感情不睦多年,她爸爸在外面包养了小三,给小三买车买房的。而她还开着她爸爸淘汰下来的旧车,坐她的车感觉随时要熄火。

她爸爸有些重男轻女,如果小三生下儿子,那以后的家产基本上就没有她什么事了。

其实她们不管过成什么样,还有回家作为退路。而我无法依靠家里,家庭能给我的支持很少,我没有退路,前面的路只能靠自己一步步走。我常常觉得自己一个人飘荡着,无依无靠。

我说:“我失业了。”她们问我怎么回事,我把公司的事跟他们说了一遍,她们很气愤,说太便宜高伟了。

我说:“我想尽快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只能快刀斩乱麻。”

最后大家统一的想法是,其实我们几个生活也不算差,怎么就被逼得整天手忙脚乱的,怎么就觉得那么惨呢?大家决定要重新振作,互相鼓励。

谢薇薇说了一个八卦让我们精神为之一振,她说她一个朋友在第三嫁的时候嫁入了日本上流社会。

都说离异的女人不好嫁,她一次比一次嫁得好。我们都很好奇这个励志的故事。

她朋友当初进了一家地产集团,不到三个月搞定了老板,但她脾气差,摆酒席前一周去把婚离了,离婚分了一笔钱。

很快,她认识了一个比她小的富二代,这个富二代家里比之前的老公有钱,但是大权都在她公公婆婆手里。不过俩人结婚不久,公婆双双得了绝症。公婆觉得她心机太重,他们死了之后所有的家产都会落入儿媳手里,于是逼着他们离了婚,又给了她一笔钱。

离婚之后她去日本散心,在机场候机的时候在VIP休息室看见一个非常有气质的老头。她就跟他聊天,老头是日裔华侨,家世超过前两任老公。

老头就说他有一个儿子,但他不喜欢他儿子现在的女朋友,想让他儿子重新找一个。她就说,她认识不少好的女孩可以介绍给他,老头说我觉得你就不错。然后老头留了她的联系方式,到日本的时候就安排了她跟他儿子见面,俩人一见钟情,她第三嫁就这样嫁入了豪门。

谢薇薇说:“你们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儿吗?”我们总结出来,我们的问题是:太穷,坐不起头等舱。

这种励志故事离我们太远了,我们的生活还在柴米油盐里打转,然后越说越丧气。

谢薇薇说,过几天就是元旦节了,她在家办个家宴,大家都冲冲今年的霉运。大家都很期待这一年可以早一点过去,好像新的一年就可以转运了。

她们特别要求我和苏小茹要带一个男伴参加,大家热闹一下。

我去买了单,就点了一壶茶、两盘小吃居然要五百多块钱。大家愤愤不平地说,南边的物价简直是在抢钱,下次就在家里喝好了。

跟她们吃完饭之后我去找了骆无穷,我在小区外面等他,我看见他远远走过来,用力对他挥了挥手。

他看见我很开心的样子,问我怎么这么开心,我们一边散步一边聊天,我把公司的事跟他说了一遍,他只是说你开心比什么都好。

“你元旦有没有时间?”我问他。

“你找我的话,什么时候我都有时间。”骆无穷说。

“那你能陪我去吃个饭吗?”

“算是我们正式的约会吗?”

“我闺密们要求我带个男伴参加家宴。”

“好啊。”他满口答应。

“你早上问我为什么我喜欢你,却不跟你在一起。其实我是一个很容易喜欢别人的人,别人给我一点甜我就特别感动,但是每次恋爱都是潦草地结束。我没有信心了,好像我的爱都被耗完了。你看到了,我现在差不多是一无所有了,我不知道我可以回报给你什么,我怕我不能对你负责。”我说。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俩的剧本拿反了?你才像一个男人。你考虑的这些问题是我这个男人应该考虑的,你只需要好好享受就可以了,其他事交给我。”他说。

“可是我更想我变得好一点,站在你身边的时候是平等的位置。”

“你已经很优秀了,如果非要说不平等的话,也是我配不上你。我现在也没有工作,我一个孤儿,家境败落,无依无靠。你要跟我比惨吗?”骆无穷说道。

我知道凭他的条件,可以找一个门当户对、知书达理的好姑娘。

“我是一个病人,一堆毛病。”

“非要听我夸你的优点,那我就随便说说吧。可能你听别人夸你聪明有趣都听腻了,你很善良,而且你比你看见的自己要勇敢得多。”

“哈哈哈,你是这么看我的吗?”听见他夸我,我有一些开心。

“是啊,而我就只有一个优点了,我的眼光好。”他摊摊手说道。

“谢谢你,你能不能等我一段时间再给你答案?”我低头不敢看他。

“为什么不能?但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要等一段时间?”

“我想重新站起来,我想你看见一个健康的我,一个有生机的我。”我说。

“我没觉得你现在有什么问题,你不用一定要成为什么样,如果一定要说期望的话,我希望你能开心一些。”

“我想把我的药断了,副作用太大了,我的大脑被损伤很严重。”

“嗯,别着急,不要勉强自己。”骆无穷接着又说,“你不会觉得我是为了跟你上床才说喜欢你了吧?”

“那再跟你说一件事,如果不是因为我吃了药你早就难逃我的魔掌了。”

“怪不得我这么秀色可餐你对我都无动于衷,那你得早点把药断了。”骆无穷笑着说。

“还说不是想睡我?”

“我顺便想想也不行吗?”

“想也不可以,想也有罪!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想我住在这个店里头,那你就有机会啦?没有!一点机会都没有!”

我模仿着《东成西就》里王祖贤骂店小二的样子。

“我呸!我想亲近你?你当你是王祖贤呀?”

我们嘻嘻哈哈旁若无人,这是我很久没有感受过的快乐,我的每一口呼吸都变得那么真实,我觉得我的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后来骆无穷告诉我,在遇到我之前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过这种空气里都是柠檬的味道了。

几天之后我带着骆无穷参加了谢薇薇和她老公办的跨年家宴,苏千万也带了一个男孩子过来,除了赵美丽和刘聪,另外还有几个朋友。

他们看到骆无穷显得很兴奋,骆无穷低下头在我耳边说了一句:“我怎么觉得他们看我都是一种饱含着怜惜残花败柳的眼神?”

无论我带谁过去,他们都会先入为主认为这个男人肯定已经被我糟蹋过或是我正准备糟蹋的。过段时间这个男人就会被我无情地抛弃,可能是一个月后,也可能是一周后。

在我那些香艳的故事里,他们怎么就把我曲解成了一个薄情寡义、始乱终弃的女人了呢?

“哈哈哈,那你觉得有羞辱感吗?”

“有一点,但我又觉得有点爽,我是不是变态?”

“是的。”我点点头说道。

谢薇薇做了十几道菜,她的厨艺从来没有让我们失望过。我看着她在厨房忙碌的样子,总觉得她很像我妈,不是指身材,而是她身上的那种贤惠、坚韧和对他人奉献的爱。

我比往常吃得多了一些,谢薇薇看着我胃口好了很多,她说今天最开心的事就是看我多吃了一些。看着她对我露出慈祥和关爱的微笑,我觉得她更像我妈了。赵心怡看见我胃口好了很多,眼神里透露着的都是欣喜和宽慰。

我又是一个极其幸运的人,被那么多朋友爱着,生活对我已是宽待。

骆无穷在他们面前也没有拘谨,跟大家说说笑笑,看得出来他们也挺喜欢他。

一群人吃喝说笑,等到十二点,赵心怡从冰箱里把蛋糕拿出来,插上三根数字“8”的蜡烛,寓意明年我们都可以发财。

在大家许愿之前,赵心怡提议大家许点现实的愿望,别像去年那样,什么月入三十万、公司上市这种不切实际的愿望就不要许了。大家纷纷表示赞同,不能好高骛远。

有人说希望今年可以结婚,有人说希望明天能吃上一顿火锅,还有人说可以还清信用卡……大家对彼此的愿望都进行了祝福。

他们问我许了什么愿,我说希望明年大家都健健康康的。我问骆无穷许了什么愿,他说希望明年大家看见他的时候不要再用看残花败柳的眼神。大家开始哄笑着说,希望他明年身体还没有被我掏空。

这种仪式从认识他们开始每年都会有,我们乐此不疲地许愿,然后等来年复一年的失望。但生活是需要仪式感的,这更像是希望自己在面对生活的时候可以多一点无畏的勇气,对未来抱有生机和希望。

热闹散去,骆无穷送我回家。他说他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这两年过年都是他独自一人过的,去年遇见我是他一年里最开心的事。

我有些心疼,转身用力拥抱他,我把头埋在他胸口,我听见他的心跳里隐忍着悲伤。

他伸手抱着我,我松开手的时候,他在我额头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我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2018年1月1日凌晨2∶13。我想记住这个时间,这是走向我另一种生活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