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六章 爱情与荷尔蒙
第六章 爱情与荷尔蒙

我睁开眼,骆无穷盘着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我。

“你还没走?”我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他在我床头柜上抽了一张纸巾递给我。

“从未想过,老而弥顿的耻辱,和眼泪里的锈迹斑斑。”

骆无穷念着这几句话,扬了扬我的笔记本对我说:“你写的诗啊?”

“你乱翻我的东西?”我从他手里把笔记本抢过来放在了枕头下面。

“我没有乱翻,我本来想找本书看,就在你书桌上顺手拿的,很多写得还不错。”他说。

“不准再翻我的东西。”我不是恼他,那个笔记本里是我写的诗。这让我感觉好像被人窥视了内心,让我局促和羞怯。

“梦见什么了?哭得这么伤心。”骆无穷问我。

“没什么。”

“又是这句,你要不要喝点水?”

“我问你怎么还没走?”我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

“我没事干啊,不如守着你睡觉,这样我心里踏实一点。”

“你好像很闲,你都不工作的吗?”

“对呀,我无业游民,所以我有很多时间陪着你。”

“我又不需要人陪。”

“其实吧,是我不想一个人待着,你知道我一个孤儿,又没有女朋友,很可怜的。”他装作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说道。

“滚哈。”我用四川话跟他说。

“你为什么凶巴巴的时候都说四川话,还要在结尾加一个可爱的语气词?比如‘滚哈’‘没门哈’之类的。”他问我。

“因为用四川话才能更好地表达我的情绪,加个语气词显得比较客气有礼貌。”我说。

“我想你应该是误会了语气词的用法。”

“你要教一个文字工作者怎么用语气词吗?”

“不敢不敢,小的去给你烧点水。”他起身去了厨房。

我环顾了一下卧室,考虑我的笔记本应该藏在哪里才比较安全。

骆无穷给我端了一杯热水放床头柜上说:“有点烫,你一会儿再喝,看你也没事了,我先回家了。”

我拿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了,有点不忍心地说:“你要不就在外面沙发上睡吧。”

“我,一个生理正常的男人,对一个喜欢的人没有那种想法是不可能的。趁我还有点自制力,你千万别再说这种话了。”他笑着说。

“哦,那你走吧。”

“还真不客气一下呀?我走了,你好好睡觉,我明天再过来看你。”

“嗯,跪安吧。”

骆无穷又嘱咐了我几句才离开我家。

我看得出来骆无穷喜欢我,我在内心把这种喜欢归于暂时的好奇和荷尔蒙做祟。我不想把他同其他男人区别对待,我也不想对他有所期待。

我身边游走着很多男人,他们只想和我做爱,但他们不敢说,只好装模作样地对我说一句:我爱你。

同样,他们也认为我在装模作样。

一个人的爱是有限的,花完了就完了。一个三十岁的人所剩下的那点真心已经拿不出手了,也没有人再看得上这点可怜的真心了。我仅剩的那一点我想用来爱我自己,用这点所剩不多的爱度过余生。

在骆无穷出现之前的半年,我没让任何一个男人走进过我的生活。半年前,我的前男友看见我焦虑症发作,匆匆安慰了我两句就走了,之后他没有再联系我。在那时候,我彻底对爱情死了心,但我心里并不觉得难过,反而有一种彻底放弃之后的踏实感。

跟前男友分手那天,我把家里每个角落都打扫干净,把衣柜里的衣服按照季节重新整理打包和排列,把书架上还没有看过的书放一本在床头。在一周之后我忘记了前男友长什么样,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拥有爱情了,我做好了一个人生活的准备。

有时候人不能接受的不是无法拥有某一件东西,而是这件东西你看得见,你心怀希望地想去得到它,你努力之后却发现这个东西仿佛是水中的月亮,只是一个不真实的镜像,而你已经没有江心捞月的勇气与天真。

我不再如同渴望空气渴望名利一样渴望着爱情,人不能太贪心,如果可以,我更愿意拥有健康和一份让自己有价值的工作。

我们无法从自身获得认同,总是把幸福与其他人相关联。可是这个世界和与你相关的人时时刻刻都在变,而人们总想获取到稳定重复的幸福,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

我也变了,我不会再为爱情去浪迹天涯,我甚至不会再为一个男人而妥协退让,更不会在感情里委曲求全。

我曾经可以为爱情付出一切,甚至可以去死,像一个爱情主义者一样当一个亡命之徒。

可是在与我相恋五年的叶穆离开我的时候,我没有想过去死,而是想我以后该如何生活,如何找一份工作来养活自己。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感受到了自由,吃饭的时候我只需要考虑自己喜欢吃什么,有好吃的东西也不用想着要省下来给他吃。我可以在外面跟朋友玩到半夜,不用再担心他在家会担心我;也不用再患得患失,不用考虑我们的未来。

在他离开的两年后,我才因为他的离去而在深夜痛哭不止。我后知后觉,那时候我才相信他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叶穆的离开让我整整自卑了三年,我把我们感情失败的原因都归于自身,认为自己不配被爱。那时候我身上千疮百孔,无暇顾及其他,我忙于自救,想变得优秀,想把自己漏洞百出的人生一点点补救完整。

叶穆与我性格不同,他乐于在别人面前表现自己,他很轻易就可以得到别人的关注并且为此感到愉悦。他的天赋让他耀眼,我在他的光芒之下显得笨拙而平凡,我羞于让任何人看到我,我只想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自由自在。

在他离开的前三年我却变成了另一个他,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表演型人格的人,我让他们看到了一个高调的、与众不同的我。唯有一点我与叶穆不同,我在成为众人目光焦点的时候没有愉悦感,而是慌张羞怯,想躲回自己那个小世界里。

那几年,我的灵魂在他和我之间切换和拉扯,我在与他相较,同自己斗争。我想要站得更高,让更多的人看见我,只有这样他才能仰望我,用当初我仰望他的目光。

一段失败的爱情让我变得可笑、偏执。我所做的这一切好像毫无意义,但这段时间对于我来说,是我人生的一个分水岭。因为怨恨,我变得独立,我不用再依附在任何人身上,不用那么辛苦地去期待和仰望。

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把他的影子从我性格里剥离出去,他带给我的在爱情里的自卑感,在三年后终于消弭。

药物似乎让我对叶穆的恨意平息很多,很多时候对他的爱和恨都只出现在梦里。弗洛伊德说“梦是欲望的满足”,或许因为曾经的爱太过强烈太过用力,爱和恨都像被一刀一刀刻在了我的意识里。

我在爱情这条道路上飘荡着,不再热烈,也不知道会停靠在哪个男人的床榻之岸。

后来几次失败的恋爱让我彻底心灰意冷,觉得自己没有恋爱的天赋,也不被上天眷顾怜悯,我想大概我是不值得被爱的人吧。

对于这种想法我感到心安理得,我坦然地承认了我在爱情上的失败,断绝了关于爱情这种媚俗的幸福幻想。

半夜睡醒之后就很难再入睡,我起床喝了一些蜂蜜水,然后开始整理东西。我习惯把东西随手乱放,过几天再把家里一一整理好,我喜欢这种枯燥的循环过程。

骆无穷给我发来微信,问我“睡了没”。

“我准备睡了。”我没有跟他聊天的打算。

“那晚安。”

“晚安。”我说。

过了几分钟他又发来微信问:“你是真的睡了吗?”

“没有,我说要睡了是为了敷衍你。”我很坦诚地说。

“我猜也是,我只是确认一下。”

“嗯,那我们就假装都睡着了吧。”

“那我明天可以和你一起玩吗?”

“我明天要去公司,没有空。”我想了一会儿拒绝了他,我没有打算去公司。

“你拒绝人的理由都是这个吗?”他问我。

“不是。通常我只会说我没空。”

对于骆无穷,如果是以前的我,我会喜欢他身上禁欲的气息,我会把他看作我捕猎的对象。我虽然把他同其他男人等同,但我知道他与他们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不同。

大多数男人喜欢我都是因为我光鲜的表面,我让他们看到了我的面具,美丽、聪慧、特别、充满欲望的表象。

骆无穷看见的是那个摘下了面具的我,那个软弱的、病态的、傲慢冷清的我。他从一开始就看到了我最不堪的一面,他比他们多了一些真心实意,恰恰就是因为这些真心,我不忍心利用他。

是的,是利用。

以前在低谷的时候我总希望靠爱情拯救自己的多巴胺,总想可以在一个人身上暂时停歇,用关于爱的想象来保全我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

现在我不想他把精力浪费在我这里,我已经没有真心可以给他了,这对于他来讲不公平。我不能那么自私地去辜负他的真心,虽然我不确定他对我的真心有多少。

但他对我的拒绝没有放在心上,第二天他早上八点多给我打电话:“你准备什么时候去上班?”

我随口就说:“我已经准备出门了。”

他说:“那好,我在你楼下了,我送你去公司。”

“你能不能别多管闲事?”我有些生气了,他像一个擅自闯入者侵犯了我的空间。

“你的事不是闲事,你今天去公司把你们公司的账目给我,我帮你查账。”他很严肃地说。

我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了衣服下楼,他似乎没有因为我刚才电话里的语气有什么异样,脸上依然是那种若有若无的浅笑。

“走吧,张总,车停在外面的。”他说。

我跟着他走出小区门口,路边停着一辆白色的揽胜。

“车不错。”我说。

“租的,好几百一天呢。”他说道。

他给我打开车门,用手护着我的头顶。我坐上车,他从后排拿了一个纸袋递给我说:“你先吃点东西,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随便买了一点。”

“谢谢。”我接过纸袋,里面有蛋糕和热豆浆,我把豆浆捧在手上暖手。

“冷不冷,要不要开空调?”他问我。

“不冷。”

“那就不开空调了,省点油。”他笑着说。

“既然是租的,就不要节约那么点油钱了吧。”我开玩笑说。

“见着你的时候,你跟我都有说有笑的,但每次跟你分开之后你都对我很冷淡,把我拒之千里。”他一边一开车一边说。

“我见着你也可以很冷淡,你要不要试试?”我说。

“我还是不要试了,我的小心脏受不了这种刺激。”

“骆无穷,我很感激你对我这么好,但我们不合适,你也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说。我喝了一口豆浆,打算今天跟他把这个事说清楚。

“人性都是自私的,我对你好,是因为我愿意这样,我觉得开心,其实最终满足的还是我自己的私心,你没有任何理由感到亏欠了我。”他说。

“我也有我自己的准则,我不需要你对我好,也不需要你同情像烂泥一样的我。”

“你这是在试你对我究竟可以有多冷淡吗?”他转过头一脸无辜地看着我说。

“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别这么不正经。”

“我本身就不是一个正经人啊,所以你也不需要对我负责。你放轻松一点,其实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强的目的性,如果我还没有让你那么讨厌,你完全可以自私一点。我这个人挺贱的,你不用因为我是一朵娇花而怜惜我。”

“你是为了跟我上床吗?”

“张衍雅,你低估了你自己,也低估了我。”他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然后沉重地呼了一口气。

我突然无话可说,把头转向车窗外,心里隐隐有些难过。

“对不起,我只是想说我接近你并没有什么企图或恶意。”他跟我解释道。

我没有再说话,骆无穷的出现好像打乱了我原本的生活计划。我本来的生活计划中不会再有这种微妙的感情。

他把车停在我公司楼下的停车场,我下车的时候因为精神有点恍惚,忘记了他的车的高度跟我的车的高度不同。他的车打开车门会延伸出一个踏板,我一下踩在了踏板外滑了一下,身体失衡让我差点摔倒,手上的豆浆洒得满手都是。骆无穷赶紧下车过来看我有没有事,然后从车上拿纸巾递给我擦手。失态让我有些尴尬,他看见我没事之后由紧张变成了强忍住笑意。

“你想笑就笑吧。”我说。

他哈哈大笑着说:“张总,你真是很可爱。”

我的脸一阵发烫,没忍住也笑了笑。这次失态倒是化解了我们之前冷冰冰的气氛。

“我去公司把账目都整理一下,你先回去吧。”我说。

“我去附近办点事,中午我过来找你吃饭吧。”

“一定要这么黏人吗?”

“你这么快就喜新厌旧了吗?”

“好了,你可以走了。”我对他挥挥手。

“你把蛋糕带上,万一你一会儿想吃一点呢。”

他从车上把纸袋拿下来给我,我接过来,转身回了公司。

同事们看我来上班了都很开心,我喜欢他们这群90后,虽然他们比我年龄小,但我从来不会在他们面前“倚老卖老”地讲我的人生经验。在我看来他们的思想成熟但不世故,心里有自己的黑白和是非曲直,他们有比我更好的人生轨迹。

我打开电脑整理从公司创业到这个月的报表,我一直没有去核对过账目,除了信任高伟,另一个原因是我懒,这些数字对于我来说太过繁琐了。

我把账目整理好之后存到了手机里,我在想怎么开口找高伟拿公司的对公账户银行卡。我不能直接说我要查银行流水,他是公司法人代表,平时银行卡和网银都在他那里。

我想了想,去了高伟的办公室。他坐着在听歌,看见我进来了,摘下了耳机。

“银行昨天有没有给你打电话?”我问他。

“没有啊,怎么了?”他问。

“银行昨天给我打电话说我们账户被封了,具体也不了解,给你打电话没有打通就给我打电话,叫我今天带着卡和公章去开户行办理一下。”

“这样啊,那得赶紧办理。”

“你今天开车了吗?”我问他。来的时候我没有看见他的车,高伟不怎么开车来公司,他们家的车基本上是他老婆在用。

“没有,你开车了吗?”

“那你把卡和公章给我,我去办吧,我开了车方便一点。”

“好。”他从抽屉里把银行卡给了我。

“卡的密码没变吧?”

“没变,还是之前的那个。”

我接过卡,收拾了一下东西去公司楼下打了一辆车去了银行。在银行打印完流水之后已经中午了,我给骆无穷发了信息问他在哪儿。他说他在我公司楼下的咖啡馆,我打了车回到公司楼下。

骆无穷坐在咖啡馆里玩手机,说什么去附近办事,只是在咖啡馆耗时间。

我在想,他不工作,依靠什么生活?从开的车来看经济条件不错。父母亡故,可能继承了一笔遗产,从此过上了平凡而富裕的生活,所以有那么多时间跟我耗着。

他看见我连忙起身迎上来。他开心的样子总是很难跟他的身世联系起来,也觉得他年龄还小,还没有经历过人间的苦难。

“你事情办完啦?”我问他。

“是的,你呢?”

“我也办完了。”我把银行打印的流水递给他,“我把公司的账目发你微信上。”

“嗯,我们先去吃饭吧,我饿了。”他皱着眉,撒娇着说道。

“走吧。”

“张总,我们吃什么啊?”

“张总带你去吃一家超好吃的冒菜。”

我带他去了公司附近的一家冒菜馆,冒菜是成都一种类似麻辣烫的快餐。错过了午餐高峰期,店里人不多,点好餐之后,骆无穷拿手机看我发给他的账目表。

“太乱了,我要重新整理一下。”他说。

“是不是很麻烦?”

“还好,只是多花点时间。”

服务员端来了冒菜和两碗米饭,我挑了一些冬瓜和青笋吃,厌食让我进食艰难,吃饭对于我只是完成任务和维持生命体征。吃完饭走出饭店我就在路边绿化带吐了,骆无穷拍着我的背部笑着说:“你看起来好傻啊。”

我深呼吸了两口,喝了些水说:“笑个毛。”

“你这样就别回公司了。”骆无穷说。

“嗯,一会儿你去哪儿?”

“你的账目我要带回家做,你要不要过来指导一下工作?”

“去我家做不一样吗?”

“我是一个有特点的会计,我习惯用我自己的电脑。”

他看我没事了就去附近的超市给我买了几包青梅和话梅,他说:“我看那些孕妇吐得厉害都吃这个,你也试试吧。”

“我又不是孕妇,我为什么要吃这个?”我说。

“反正都是吐嘛,都差不多。”他说。

我放了一颗青梅在嘴里,觉得好像是好了很多,我打算下次去超市的时候多买一些。

骆无穷开车回了他家,他打开门的一瞬间我惊呆了,“家徒四壁”可以精确形容他家。门口只有一个鞋柜,一眼望进去,客厅空空荡荡,除了一张灰色的三人沙发和一张白色圆形茶几之外没有任何家具,唯一的家电是沙发旁边的一盏蒲公英形状的落地灯。

“不用脱鞋了,我没有多余的拖鞋,而且地板未必比你鞋底干净。”他主动说道。

“你家是被偷了吗?”我问。

“没有啊,有什么不对吗?”

“有点意外。”

骆无穷让我觉得很好奇,他的性格太多变了。

“哦,我是极简主义,可以减少很多打扫卫生的时间。”

“看出来了,很彻底的极简主义。”

骆无穷换了鞋,带我进了他的书房,书房里的书架摆了两排书,其余就是一张书桌、一张椅子、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张灰色的单人沙发。

“你看你自己玩点什么,我先整理一下你的账目。”他说。

“你这儿也没什么玩的呀!”

“你愿意的话可以玩我啊。”他装作坏笑,挤眉弄眼地看着我说。

“我还是玩手机……吧。”

“那你自便,厨房冰箱里有矿泉水。”

骆无穷打开电脑开始处理账目,我坐在沙发上打开微信刷朋友圈,看到一条朋友圈的时候我怀疑今天是不是愚人节。

我给赵心怡发了一条信息:“苏千万分手了?”

“啊,我不知道啊!她没说。”赵心怡看来也不知情。

“我在朋友圈看见小富晒结婚证,结婚照是他跟他前女友。”我发完信息,就把朋友圈截图发了过去。

“……怪不得最近她没有怎么跟我们联系。”赵心怡说。

苏千万跟她男朋友是通过我认识的,现在准确说是她“前男友”了。苏千万的串串店开张的时候他们要求我带个男伴过去,小富家离她的串串店很近,我便约了他。他问我需不需要穿正装,我说只是我跟朋友聚会不用那么严肃,随便就好了。他还是专门置办了一身低调的休闲装,接我之前去把他的跑车洗了。

我们叫他小富是因为他跟苏千万一样也是富二代,他是我的酒肉朋友。我在服药之前,他也经常约我吃喝玩乐。他在我面前从来没有富二代的架子,我累了他就给我捶腿,我渴了他就给我递水,我吃饭他就给我擦嘴。这些对我来说都不特别,那时候我被很多这样的裙下之臣奉承着,他和李喻只是其中的少数。

小富欣赏我的才华,跟很多人一样觉得我有趣,他在我面前像个绅士。我也曾经问过他是不是想睡我,他非常不绅士地说:“你今天出门是不是没有照镜子? ”

他第一次见到苏千万的时候就跟我说他喜欢她。我告诉他苏千万有男朋友,他也没有再提过。

后来苏千万把铺面买了下来,串串店重新开业,我又带了他过去庆祝。这时候苏千万跟她之前的男朋友已经分了手,他们也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我跟小富说过苏千万不是那种出来玩的女孩子,她很单纯,你如果只是想玩一玩就不要招惹她。他跟我保证他是真心的。

我跟苏千万说小富不是很靠谱,他感情经历很复杂。苏千万跟我说她不怕。但我没有提过他前女友的事,我不想她坠入爱河的时候觉得暗潮汹涌。

小富的前女友我见过一次,小富在她面前卑微得可怜。他前女友大他七岁,外貌出乎意外地普通,当然这些不能成为我不喜欢他前女友的原因。我不喜欢他前女友一副高高在上的傲慢和不懂人情世故的无礼。

小富跟她分分合合不下十次,每次分开,两人分别再寻新欢,跟新欢分手后他们又再次复合。上个月我才看见小富和苏千万秀恩爱,所以这么快小富和前女友复合并领了结婚证真是让我目瞪口呆。

前两年的秋天,小富再次跟他前女友分了手。他约了我喝酒,他喝得有些多了,领着我往他前女友住的地方走。走到她家楼下,看她家的灯是否亮着,我陪着他在楼下坐了半个小时。

他们那一次分手是因为她失踪了一周,去医院照顾她住院的前男友。

那天我问他为什么那么爱她,小富的答案让我很意外,那时候我相信了爱情也怀疑了爱情。

他说,她很可怜,她初中的时候就被亲生父亲性侵,他很想照顾她一辈子,让她不再受苦,以后都无忧无虑。

我似乎能理解他的这种感情,就好像我对叶穆,因为他童年的不幸,我对他的爱里有母性的情感。即便他也做了很多伤害我的事,可那时候我仍然不放手,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人比我更爱他。除了我,没有人可以给他幸福。

只是我放手了,我不再相信自己可以给叶穆幸福,他的幸福应该是天高海阔,在别处。

小富跟苏千万在一起的时候,我担忧他对苏千万的爱不足以让他忘却那个前女友。苏千万家里虽然有钱,但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出一个白富美应该有的样子。开一辆破旧的车,穿衣品味堪忧,也不爱打扮,神经大条,不拘小节。

苏千万像一个懵懂的小孩子,觉得有吃有喝可以睡懒觉的生活就足够好了。对我们从来都是笑盈盈的,没有什么攀比心,也很能谦让。

我们在谈及她的时候都会忧虑她这样迟钝的性格怎么去跟别人竞争。转念我们又会很羡慕她,我们的锋利和精致恰恰是因为我们在情感和物质上缺乏很多安全感,所以我们也习惯了把自己包装得无懈可击。

我心里有些亏欠,我想如果一开始我就跟苏千万说了小富前女友的事,她会不会多斟酌考虑或是有所防备。我跟赵心怡约好明天找苏千万一起玩。作为朋友,我们能做的只有陪她熬过这段时间。

我抬头发现骆无穷转过身体正一脸不解地看着我,他问我:“你嘴里一直嘀嘀咕咕地念叨什么啊?”

“没什么,我想问题的时候喜欢自言自语。”我说。

这是我一个不自知的毛病,我大脑走神的时候嘴里会把想的问题都念出来,而我自己完全不知道我在说话。

“看你表情好严肃,你在想什么问题?”骆无穷问我。

“我朋友失恋了,她男朋友跟前女友结婚了。”我说。

“我只是很好奇你的前男友们都是什么样的人?”

骆无穷停下手里的工作,转了一个身面对着我。

“他们生前是什么样的人我不记得了,他们现在在我这里都是死人。”我耸耸肩说道。

“哈哈哈,女人哪,真是可怕。”

“你呢?谈过几次恋爱?”我问他。

“标准答案不都是三次吗?”

“也是,这是渣男的标准答案。”

“你有没有特别爱过一个人?”他问我。

“这么八卦,快给我算账。”我没有打算跟他提我以前的情史。

“说说嘛。”他不依不饶地缠着我说。

“有,他是我唯一一个动过结婚念头的人,只有他让我觉得我以后的生活会很有趣。”

我想我既然不打算跟他在一起,提起情史可能会让他放弃。

“这个人是叫叶穆吗?”

“你怎么知道?”我惊讶地问。

“昨天晚上你睡着的时候我听见你说梦话了,你叫了他的名字。”他说。

“我还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我只听清楚了这个名字,他是什么样的人?”

“关你什么事?”

“了解一下我的情敌嘛。”

“他结婚了。”

“真是让人嫉妒。”

“这有什么好嫉妒的?”

“嫉妒你那么爱他。”

“其实我已经不爱他了,只是他对我的影响太大了,有些问题我还没有想明白。”我说。

我没有骗他,对于叶穆我确实已经不爱了,很多时候我已经不记得当初如何去爱过一个人了。他曾经跟我亦师亦友亦爱人,他离开之后又成了我的敌人,我怨恨他,他是背弃了我们爱情的叛徒。

在我懵懂无知的时候他重塑了我的思想,他引领我走过很长一段路程,他走之后再也没有人能指引我。我时常身处黑暗,唯有把自己当成他,想这样的境遇他会怎么办。在我的记忆里他又是一束明明灭灭的光。

这些都不再是爱了,我不能忘记他,更多的是因为我无法原谅那时候的自己。我无法忘记过去,也不能同自己和解后轻装前行,唯有停下来与自己的过去厮杀较量。

“我这么辛苦工作,你不打算犒劳我一顿吗?我都饿了。”骆无穷问我。他故意转换了话题,也许我脸上不经意间还是露出了悲伤的神色。

“想吃什么?我请你。”

“你会做饭吗?”他问我。

“会啊,你该不会想让我给你做饭吧?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天天在外面吃饭我都要吃吐了,我好想吃家里做的饭。”他撒娇地说。

“你自己不会做吗?”

“不会呀,但我可以给你打下手,我可以洗碗。”

“那你想吃什么?”我问他。我心软了,想做顿饭答谢他对我的好。

“你会做什么?”

“川菜我基本都会。”

“看不出来啊,你想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你看不出来的事还多,我很小就会做饭了。我妈说女孩子生活要独立,所以我很小就会做家务还要喂猪。后来我发现我爸妈从小给我灌输这种独立的观念只是因为他们想偷懒。”

“哈哈哈,你小时候一定很可爱。”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很不可爱吗?”

“你们女人总是喜欢这么曲解别人的话吗?”

“女人就像一首歌,你不能跟一首歌讲道理——泰戈尔。”

“还叶芝呢!走吧,出门买菜。”

跟骆无穷去了他家附近的菜市场,看着菜摊上各种新鲜的蔬菜,看着菜摊前认真挑选的人,觉得摊贩也好,他们也好,都在很认真地生活。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菜市场这种地方,跟骆无穷讲解怎么挑选菜的时候,觉得自己也像一个居家过日子的小女人。

我们不慌不忙地逛着菜市场,骆无穷拎着菜听我讲什么样的番茄维生素更丰富,什么样的蒜苗更香……

我想晚上给他做水煮鱼、蒜苗回锅肉和番茄煎蛋汤。买完菜回家的路上我跟骆无穷并肩走着,我好像很久没有这样跟一个男人一起逛菜市场,也没有想过花心思去做一顿晚餐。

每次恋爱结束我都会看着手上那一沓厚厚的餐饮发票,想着像我花钱这么大方的女人他们不会再遇到了,然后心里忿忿不平地把那一沓发票拿去给公司报税。

那时候他们都说我不接地气,我想我为什么要接地气?我那么努力赚钱就是不想被现实世界所裹挟,也不想再在现实和爱情之间抉择。我有能力去拥有纯粹的爱情,如果不能拥有爱情我也可以为自己构建一个自由自在的小小世界,将自己与外面繁杂混乱的生活隔绝开来。

或许我现在有些明白了,他们是觉得我没有与他们一样认真地生活。我在他们眼里亦是水中月镜中花,他们可能更需要一个可以融入在他们生活里的人,像一本触手可及的书或是一个软绵绵的抱枕。我跟他们太过不同,对他们而言我也是一个镜像,不够真切。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同样没有给予他们安全感,我这个镜像随时可能会消失掉。我曾以为物质可以让他们有安全感,我对他们花钱大方,我觉得这就是爱呀,从另一方面来说,我的方式刺伤了他们作为男人的自尊心。

这个大概就叫好笑的爱了。

骆无穷在厨房说要帮我打下手,我嫌他碍事让他去给我做账。他赖在厨房门口不走,说要跟我学做饭。他厨房的用具和佐料倒是很齐全,但也看得出已经很久没有开过火了。

“你家有没有好的白酒?比如五粮液或是泸州老窖之类的浓香型白酒。”我问骆无穷,他站在门口倒是方便给我找东西。

“有。”他从橱柜里拿了一瓶还没开封的五粮液递给我,问我,“拿酒做什么?”

“腌鱼。”

“会不会太浪费了?这瓶酒好贵的。”他心疼地说道。

我看了他一眼,把酒瓶拧开,说:“不贵的也没有作用。”我倒了约一瓶盖的五粮液在鱼里,再放入盐、姜丝、葱丝和芡粉拌匀。

我太久没有做过饭,技艺有些生疏了。骆无穷在旁边很好奇地看着我做菜,时不时跟我讨教一些做菜的问题。我做好的时候,他大呼:“好香,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我们把饭菜摆在茶几上,拿了垫子席地而坐。是的,没有餐桌也没有椅子。

“你试试这水煮鱼。”我看着他说。

他夹了一块鱼,吹凉了放进嘴里,看见他惊讶的表情我就知道,这鱼算是做成功了。

“这鱼做得太好吃了,够鲜辣又保持了鱼肉的甜嫩,最妙的还是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白酒清香。你这个厨艺丝毫不逊色于大厨啊!”他说完夹了一块鱼肉放我碗里。

“没有浪费你的五粮液吧?”

“物超所值。”

“这可是我的独家秘方,除了炒料之外,好的浓香型白酒就是点睛之笔了。”

“想不到张总除了会写诗,在厨艺方面还有这么深的造诣,佩服!”

“再复杂一点的菜我就不会做了,我只会做一些家常菜。”

看着骆无穷吃得开心,我也有一些开心,做饭的人最满足的就是自己做的饭菜可以让人愉悦。

骆无穷吃完饭摊在沙发上说太撑了,他需要休息一下再去洗碗。我说,我要回去了。骆无穷坚持要送我回家,不放心我自己打车回去。他去卧室拿了一条羊毛围巾给我围上,说晚上有些冷,别着凉了。

我闻着他围巾上味道,有一些恍惚。

回到家里我才觉得好像又回到了我的现实世界,独孤又冷清。我有些懊恼自己接受了骆无穷闯进我的生活,好像我跟他之间又亲近了一些,有了近乎恋人的亲密。

但我明白,我这样的一个病人,不应该去拖累别人的生活。

第二天上午骆无穷给我发微信问了一些账目的问题,我对他的语气近乎生疏的客气。他约我晚上看电影,我说晚上我约了我失恋的朋友吃饭。

我下班之后去见苏小茹,她显得很消沉,几乎把失恋的情绪都写在了脸上,尽管她努力地强颜欢笑。

我、赵心怡和谢薇薇都没有提小富的事,尽量跟她说一些生活里开心的计划,比如去吃好吃的,周末去哪里玩,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电影之类的。苏小茹自己说了跟小富分手的事,我不知道苏小茹知不知道小富结婚的事,我像做了亏心事一样也不敢提起。

这次失恋让苏小茹失魂落魄,整个人像垮掉了一半。我们都知道这是一段恋情被结束后的必经之路,这段路程的长短对于每个人来说都不同。有的人走过这段路程只需要几天,有的人要走好几年。

我在想,爱情是什么?

每个人生阶段对于爱情的看法都是不同的,爱情的形象从无到有,再到消亡。

我没有青梅竹马也没有早恋过,年轻时对于爱情的看法都是来自于书本和电视剧。遇到叶穆的时候,爱情是我的灵魂,叶穆离开之后,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残缺之人。再后来,我看见爱情在我的生命中逐渐淡去,直至消失,我无能为力也无动于衷。

后来遇到那些被我认为爱过的人,我更倾向于把对他们的爱等同于性吸引力。

我对他们的兴趣始于荷尔蒙作祟,这样说让我显得像性饥渴,对于女人来说应该有些羞耻感,但我不接受这样的设定。在我的认知里,如果不考虑物质、身份、门当户对,那两个人在一起的前提就是彼此的性吸引力。

我毫不掩饰对他们身体的欲望,我喜欢他们亲吻我的嘴唇、脖子、后背和脚趾头,喜欢他们的喘息、温柔与粗暴。我的身体在满天繁星的黑夜里,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在欲望的大海里沉浮,我呻吟着,我将指甲深深掐进他们的后背。那是我唯一能够感受到我这副病态的躯体真实存活着的时刻,我的每一寸肌肤都表现得如此饥渴,像极了一个渴望爱的人。

骆无穷遇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很久没有性欲了,身体的荷尔蒙变得悄无声息。长期服用精神类药物把我变成了一个性冷淡的人,性欲不再成为我生理需求的困扰,在某种程度上减少了我与男人的相关度。男人在我这里也就失去了功能性价值,因为除了做爱,他们能做的事我的朋友们都可以做到,甚至比他们做得好一百倍。

三十岁,我认清了自己的功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