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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尔哈赤
1.28.2

额亦都之子达奇,与邓公池之弟二十多岁的邓公泊专管运输木材。这木材从浑河上游的吉林哈达伐来,由浑河放排,直运到沈阳城南的万泉河口,然后用大车拉回沈阳。

一天,达奇与邓公泊率领五十名兵士和十名汉人船工,放排来到萨尔浒河口,此处山高谷深,河水湍急,再加之暴雨之后,河水暴涨,不少木排行至此处,常被峻峭的岸崖撞散,随之一根根红松、曲柳、楸子顺流而下。这天放排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船工,名叫周兴。他因水土不服,时常腹泻,身子十分虚弱。他撑篱行至S形的河湾,突然木排左颠右晃,“咣”的一声撞在豹头崖下。木排散了,一根根缸口粗的云杉如同脱缰的野马,飞驰而去。

达奇见此情景,二话没说,噌地从后排跳到前排,一脚把老船工踹到河里,骂道:“饭桶尼堪!饭桶尼堪!”

老船工在急流中,沉下浮上,顺水漂流,眨眼间,鬼见愁下的旋涡就把他吞没了。

这时,站在后排上的邓公泊猛地跳起,纵身跃进水里,顺着旋涡,潜入水底,将老船工拦腰抱起,又顺着水势冲出水面。当他把老人推上木排时,老船工已被水呛得奄奄一息。邓公泊跃出水面,爬上木排,立即抢救,过了抽袋烟的工夫,老船工长吁一声,才苏醒过来。

老船工得救了。木排穿过崇山峻岭,行至抚顺平原地区,渐渐平稳下来。邓公泊把老人放在后排的草垫子上,然后凑到达奇跟前,斥责道:“游击大人,你做事如此手狠,也欺人太甚!我想,额亦都若有灵,定前来治罪于你!”

邓公泊一句话,刺痛了达奇。然而,他只敢怒不敢言。其原因何在?

原来,五年前,额亦都在世时,有一次达奇到沈阳北山狩猎,马刚出城门,就将一个汉人的十岁孩子踩伤,那汉人纵身跃到马前,将达奇拉到马下,要到努尔哈赤面前告状。当时达奇傲慢已极,目无汉人,飞起右脚把那汉人踢伤。第二天额亦都听说此事,就集合镶黄旗兵士,在众人面前述说达奇的罪过,然后当众抽出长剑,要达奇自尽。恰好,努尔哈赤路过此地,为达奇初犯旗规讲了点儿情,才幸免一死。额亦都看在努尔哈赤的情面上,当众责骂道:“这小子乳臭未干,竟如此傲慢,若今日不严惩,他日必将误国败事。今天看在汗王的面上,饶你一死,下次若再犯,定斩不饶!”自此,达奇老实了几年。但自额亦都死后,他又老病复发,仰仗其父是左翼总兵官、一等大臣的功劳威望,更加有恃无恐。

此刻,达奇虽然不把邓公泊放在眼里,但他也怕此事万一告到汗王那里,老账新账一块算,会招来自身受苦。于是变骄横为无赖,嬉皮笑脸地说:“此次,多怨小弟一时性子不好,望贤兄多多包涵。”邓公泊见达奇服软,也就将此事压下,不再追究。

木排在宽阔的河面缓缓而行,两岸的垂柳一簇簇甩在身后。邓公泊回到沈阳后,立即协助其兄建造大殿,分管木匠活计。

八方殿是八角重檐的木架结构。邓氏兄弟带领三十名手艺精湛的木匠,挑选上好的木料,经过细量初锯,精心地锛削斧砍,刨刮砧凿,然后支柱架梁,安斗扣拱,铺椽设檐,装门加窗。不久,又在泥瓦匠及各类漆匠、粉刷匠及石匠的共同合作下,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坐台高筑的汗宫和八旗办公的十王亭相继建成。

八月初八,努尔哈赤在八方殿举行大殿落成典礼。八旗诸王、大臣、总兵、将官应邀来到殿前,他们分左翼、右翼两厢站好之后,努尔哈赤坐在殿内的金交椅上,右手一挥,乐师们马上在殿外奏起喜庆曲,三百名青年男女,穿着艳丽的满族服装,跳起“空齐舞”。

一时宫廷上下,鼓乐喧天,载歌载舞,热闹异常。

歌舞之后,文人书生纷纷前来献诗祝贺,城内所有的汉族墨客都来献诗题匾。努尔哈赤看过一张张阿谀之作,如同嚼蜡,再看看那些写景辞赋,又觉平庸。他本想从众多的题词之中,挑选一幅得意之作,悬挂在宝座之后,可惜未有一个中意的。

颂诗匾词送上一个时辰,最后范文程从匾词中挑选一幅送给努尔哈赤。努尔哈赤注目一看,只见在一份白绢上,写着四句话:

木多一撇,正少一横,

一点不见,两点全欠。

站在一旁的一个文官看罢,马上向努尔哈赤提议道:“此匾荒唐已极,岂不是戏弄汗王吗?”

另一个连鬓胡子武士凑到跟前,浏览了一遍,然后一拍腰间的刀柄,向努尔哈赤施礼道:“汗王,此人对您如此无理,我马上到门外把他抓来,当众惩办。”

努尔哈赤看了半天,不明白这四句话的用意何在,不过绢上的十六个大字,写得龙飞凤舞,颇见功力,心里很想见识见识此人。他朝武士点点头道:“快到门外把题匾人请来,他是否真的有心戏弄于我,等弄明白再惩治也不迟呀!”

武士一手拎着题匾,大步流星地走出殿外,在宫墙大门口宣召之后,果然找到那个题匾人。此人二十多岁,眉清目秀,举止大方,穿一身浅色明服。他随武士穿过御道,踏上殿阶,步入大殿,朝努尔哈赤施礼之后,就站在一旁。

努尔哈赤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青年,并无恶意,只是捻须凝思。站在一旁的一个文官见汗王不语,就厉声喝道:“你这奴才欺负吾满族人不懂汉语,竟在匾上胡言乱语,戏弄汗王,你可知罪吗?”

那青年施礼答道:“小人并无戏谑之言,而是金玉良言,治国之策!”

“你这个小尼堪还嘴硬!”武士一拍刀柄,怒目而视地喝道,“你若不讲出个正理来,我当场就给你一刀!”

努尔哈赤马上一扬手,劝阻武士,和气地问道:“请问座前的后生,姓甚名何?”

“姓邓,名公泊。”

“噢!”努尔哈赤抹了一下嘴巴,接着问道:“你这四句话,哪句是金玉良言,治国良策呀?”

那文官着急地揉着衣襟,插话道:“汗王不要信他胡诌八扯!‘木多一撇,正少一横’正好是‘禾止’二字,这哪里有一点治国之理呀!”

邓公泊转身面向那文官,从容地说:“这就怪先生只见其一,不知其二喽!那两句并非‘禾止’,而是‘移步’。”

努尔哈赤听罢一愣,然后捻须沉思,觉得有理,就立即问道:“那后两句又是什么意思呀?”

“禀报汗王。”邓公泊施礼,显得有些文质彬彬地答道,“‘一点不见’,是‘视’字,‘两点全欠’,是‘钦’字。四句话合起来就是‘移步视钦’四个字。”

努尔哈赤琢磨了片刻,觉得有理,就暗自高兴地问道:“你为我题‘移步视钦’,其意何在?”

邓公泊又施礼道:“奴才是想,您坐在宝座上处理国事的时候,不要忘记百姓,要常到下面,体察民情,才能把国治好!”

努尔哈赤听了喜不自禁,他立即移步下殿,亲自把邓公泊让到一旁坐下,命侍从摆上几案,自己亲侍笔墨。

邓公泊端坐几案一旁,平心静气,挥毫自如,立刻写下“移步视钦”四个大字。当天找来雕刻名匠,精雕细刻,真金铸塑,不久就挂在大殿正中,作为座右铭。同日,努尔哈赤就下令为邓公泊加官晋级,官升参将,并令其留在宫内专管民情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