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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尔哈赤
1.24.1

攻下辽阳城,连日满洲军又攻克辽东数城,于是辽东明城十四卫,皆变成了满洲的牧马场。

夏日的一个清晨,努尔哈赤在辽阳都司衙门召集诸旗主、大臣议事。

衙门是座青砖瓦四合院,正房五间是往日辽东巡抚办理公务之处。此处高窗亮门,十分宽敞。努尔哈赤占领辽阳后,就选择此处做了临时的汗王殿,凡举国大事,多在此与大臣、贝勒商议。

日影从东窗投进殿内。一个个喜笑颜开的大臣、旗主,相继穿着新袍、新裤步入大殿。图鲁什作为长白山八兄弟的元老,也应邀入殿。

图鲁什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然而因他活泼、耿直、心直口快,并不显得衰老。他进殿后双手拎着几个麻袋,走进衙内,嘻嘻哈哈地跟门卫打着招呼,又跟总管笑道:“老兄,此战获物甚多,您就高抬贵手,多分给我点儿老粗布吧?”

“绫罗绸缎不要,要粗布干啥?”

“给我孙子做尿布呗!”

图鲁什说说笑笑走进衙内,此时大臣、贝勒多已到齐,只见努尔哈赤正襟危坐,气氛严肃。努尔哈赤目视着图鲁什坐下,又环顾了群臣,说:“今日辽东之都已到吾手,此城古称襄平,又是大金京城之一。为此,汗有一事与众臣相商,明日我们是回旧地萨尔浒,还是迁都于此呢?”

按照历次攻城的惯例,毁城分俘之后,立即回旧地。努尔哈赤突然提出迁都之事,群臣一时茫然,不知如何回答为好。图鲁什向来习惯放头炮。他放下手中的等待装俘物的麻袋,果决地道:“我老家还有八个大孙子呢,还是回老家好!”

众臣也附议道:“回老家!回老家!”

努尔哈赤蹙眉沉思片刻,道:“众臣主张回老家,我当然理解。可是,大军一撤,此城必然会被明军再次占领。那样周围归顺的七十多个大小城民,也必然人心思异,逃匿山谷,各奔他乡。况且,等明军重整旗鼓站稳脚跟,我们再来攻取,那就要再次流血流汗。因此,以我之见,移都为好!”

安费扬古马上赞成道:“汗王远见!汗王远见!”

众臣虽有穷乡难舍、故土难离之感,但觉得努尔哈赤所言有理,也就点头同意。当日决定以辽阳当都城,立即着手搬迁。

辽阳城是平地城市,分南北两重城池。搬迁后,努尔哈赤及诸大臣、八旗将士住南城,一般市民和明朝降官迁居北城。

三个月后,迁都之事一切安排就绪,努尔哈赤十分欣喜。为庆贺迁都之喜,七月的一天,全城举行庆典,摆设大宴。同时根据范文寀、范文程兄弟的建议,吸取明代军事、政治建制所长,以满洲旗制为主,将二百三十一个牛录整编,将各级额真改为备御、游击、参将、副将、总兵官。重新委派各旗旗主,任命一等总兵官额亦都为左翼王,统管左翼四旗;安费扬古为右翼王,统管右翼四旗;扈尔汉授三等总兵官;何和礼为正红旗总管;佟养性为二等总兵官;李永芳授三等总兵官,其他人也分别授职。

皮廷相当日也被授予副将,赐给兵马衣物,他十分感动。他回到新居,蓦然想起梨花之事,自觉心中有愧,于是当晚找到努尔哈赤,将梨花如何离开沈阳,到辽阳太子河北岸如何失踪,一一做了禀报。他痛哭流涕地道:“听说您与梨花互有救命之恩,我未能把她送到辽阳,末将实在有罪,死有余辜!”说罢,挥起左右手,“叭叭”连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努尔哈赤连忙上前劝住,道:“过矣!过矣!副将能从兵荒马乱中带她离开沈阳,免受战乱之扰,已有大功,何谈有罪?”说罢,亲自斟上一碗黄酒敬给皮廷相,以表谢意。

皮廷相受宠若惊,将黄酒一饮而尽,用袖子抹了抹嘴角,抱拳道:“末将受汗王如此厚爱,但愿为您效力,死而无怨!汗王,请给我调拨兵马,去寻梨花。”

努尔哈赤摇了摇头,道:“副将先回去歇息养身,另有重用。寻找梨花之事,我另派佟养性去办。”

皮廷相拭去泪水,走出衙门。努尔哈赤立即召见佟养性,商量寻找梨花之事。

第二天清晨,佟养性带领七八个随从,扮成平民,各自骑着毛驴老马,涉过太子河,四处打听梨花的下落。第四天,佟养性依据百姓提供的线索,找到沈阳城东。当他们一行,刚刚涉过万泉河,忽见东门外黄泥岗下围得人山人海。他们急忙骑上骡马,直奔黄泥岗。佟养性下马走到一个土岗上,忽见人丛中,包围着一位老妇人,那妇人被五花大绑,身背斩首招子,面东而跪。他又向妇人身旁看去,见大贝勒代善站在一旁,手举长剑,吼道:“范梨花,最后再给你抽袋烟的工夫,我看你降不降?若再不降,哼!”代善举起明晃晃的长剑。

“住手!”佟养性耳听贺夫人的名字,知道是梨花被满洲兵所俘,于是急忙跑下高坡,直奔人群而来。

佟养性拨开人丛,跑到梨花跟前,躬身道:“贺夫人,您受惊了!”

看热闹的人,一个个愕然。等佟养性给梨花松了绑,同代善耳语了几句,就把梨花请到一辆大轱辘车内,急忙赶回城里。

佟养性回到沈阳总兵府,立即向梨花说明了来龙去脉。梨花笑笑道:“我已是快入土的人了,一死了事,何劳汗王如此挂心!”她感激地拭着泪水,反问道:“佟家兄弟,汗王眼下身体可好?”

“他壮实得很!”佟养性道,“你们分别多年,他时常挂念着您。若不是汉人有三从四德,一女不嫁二夫的规矩,他非得把你接到新都不可!”

梨花叹息道:“我一辈子是受折腾的人,享不了汗后的清福,也许这也是命中注定。”

佟养性笑道:“圣人之言,有可信的,也有不可信的。如夫人能冲破世俗篱藩,内助汗王大业,他一定高兴得跳起蟒势舞!”

梨花摇摇头,轻唉了一声,说:“时至今日,木已成舟,过去的就算过去啦!”

“那,夫人下一步有何打算?”

“听说当年的养父尚在,我想投奔他。”

“他叫什么名字?”

“万海。”

“现住哪里?”

“广宁城里。”

佟养性再三劝说,让梨花回辽阳,可是梨花只是不从。他好话说尽,不得不由梨花自作主张。第二天,佟养性为梨花选派了几个汉子,给了些银两,就把她送往广宁。

梨花走后,代善追问道:“佟总兵,您身为满洲的大臣,怎能私自放走敌魁之妇?”

“此话不便细说,等见了汗王,再议论吧。”佟养性有口难言地推辞道。

过了数日,佟养性见护送梨花的汉人回来,就同守护沈阳的代善一起离开沈阳,赶回辽阳。

代善骑马走在路上,十分纳闷。佟养性为何对贺夫人如此关照?贺夫人与家父有何相干?一连串的疑问弄得他一路烦闷不语。

原来在一个多月前,沈阳城一切恢复正常之后,代善被派到此城守卫。一天他在北门外巡视,忽然一个城民报信说,城北堡子里发现贺世贤的夫人,他闻讯后当即派人将梨花抓来,投进大牢。经再三审问,她闭口不承认是贺总兵的妻子,昨天甚至骂代善忘恩负义,有眼无珠。因此,代善在盛怒之下,打了梨花五十大板,并决定翌日斩首示众。

太阳落山了,天气凉爽了一些,代善、佟养性的马,跑得快了些。傍黑时分,他们来到辽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