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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尔哈赤
1.9.3

细雨夹着雪,飘洒在广宁城。努尔哈赤用一只狍子喂完了老虎,背靠着老虎圈子的铁栏杆儿,望着李成梁带兵出征的方向,蹙眉沉思:此次,李成梁带着三千精兵,发兵何处?为啥自开原大捷之后,不再跟我谈兵习武,而给我喂虎、抄书两件闲差来干?为啥这次出征,没向我透露半点音信?难道李成梁把我像身后的这只虎一样困起来?那么这又是为啥?

西北风吹进他的领口,他打了个寒战,轻叹了一声,就一头挑着筐,一头挑着水桶,跟一个总兵府的小仆人,走向喂虎房。

喂虎房在老虎圈东,是座单间土房。努尔哈赤走到半路上,雨雪吹打在他发木的脸上。他走着走着,突然一个披甲的同乡,慌慌张张地朝他跑来,结结巴巴地对他说:“大阿哥,大事不好了!你……你阿玛、爷爷在明军洗劫古勒城时,一块死了!”

“此话当真?”努尔哈赤拍着扁担,竖着眉毛吼道。

“小弟亲眼所见,没有半句谎话。”

努尔哈赤听罢,顿觉天旋地转,骨鲠在喉。他无力地丢下扁担,身子一歪,便昏倒在地。

那个同乡立刻把他扶起来,搀进小房,让他躺在炕上。过了一阵儿,努尔哈赤慢慢醒来,他霍地起身,又追问道:“李成梁为啥要杀害我的亲人?为啥要血洗古勒城?”

“也许……也许因为李成梁知道了你就是当年被他追拿的钦犯,才……”

努尔哈赤噌地跳下地,头也没回,直奔总兵府。

恰好,李成梁坐着八抬大轿在总兵府门前下轿。他见努尔哈赤怒气冲天地走来,暗自合计:这小子可能知道古勒城的消息了。于是,他一咬嘴唇来个先发制人:“佟大郎!努——尔——哈——赤!你把虎喂得怎么样?”

努尔哈赤没有理茬,冷笑道:“吾家父、祖何罪之有,竟死于你的手下?”

李成梁自知真相大白,在大庭广众之下,只好支支吾吾地说:“吾与你二老,并无私仇,何须同室操戈?你父、祖二人死于非命,实属误杀。”

“不!”努尔哈赤道,“是谋害!你无故兴兵,残害女真,竟将皇上敕封的建州左卫都指挥使暗害,难道这也算误杀?”

李成梁身为辽东总兵,在努尔哈赤义正词严的追问下,也无言以对。他干咳了两声,就笑眯眯地对努尔哈赤说:“壮士息怒,有话请进府去说。”

努尔哈赤随着李成梁进了书房。李成梁亲自为他倒了一碗热茶,说:“努尔哈赤,你为啥不早说你是觉昌安的孙子呀?其实,我本来无意出兵,只是听信了尼堪外兰的挑拨,才误杀了你的祖父和父亲。事已至此,我愿让你将父、祖的遗体接回安葬,另奏请朝廷,赐你敕书三十道,战马十匹,并袭任你祖父之职,你看如何?”

努尔哈赤没有马上回答。次日,努尔哈赤催马出城,两天后回到新居。从此,他日夜盘算如何为父、祖报仇,决心积聚力量,寻找时机,同尼堪外兰决一雌雄。

一天,老秃顶子岭上的“七兄弟”来探望。活张飞似的图鲁什,两眼喷火,进院就找马和箭袋,他如疯似癫地道:“尼堪外兰欺人太甚!”然后牵过马,对众兄弟,像汉人似的一抱拳道:“诸位兄弟,今晚我不拿来尼堪外兰的首级誓不为人。”

沉稳的博尔晋连忙上前,夺过缰绳,劝阻道:“眼下还不知尼堪外兰躲在哪个窝里,你上哪儿杀他?再说,你单枪匹马,能抵挡住他数百人吗?”

安费扬古上前抢下箭袋,深沉地说:“此举非同寻常,需要从长计议。”

“对!咱们兄弟需要好好地合计合计!”岁数最小的额亦都表示赞同。

好开玩笑的叶克书,出言幽默,他拍了拍图鲁什宽厚的肩膀,笑道:“老兄,你要万一出事,大嫂找我们要丈夫怎么办?”

图鲁什一咧嘴,张开他蒲扇似的大手,冷不防把叶克书推得一屁股坐到地上。不偏不倚,正好将一只在地下叼草籽儿的芦花鸡压在屁股下。叶克书一手支着身子,一手拎着断气的大公鸡,说:“如果攻打图伦时,我就像抓住这只小鸡似的,不费吹灰之力,把尼堪外兰垫在屁股底下,一屁崩死该多好。”

老大劳萨上前把叶克书拉起,瓮声瓮气地说:“别说玄话了,进屋好好商议商议吧。”说罢,众人相继走进屋里。

努尔哈赤因父、祖去世未过百天,就简单地操办了些酒菜,戴孝招待众兄弟。饮酒时,努尔哈赤把在广宁进见李成梁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现在不知道李成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劳萨接过努尔哈赤的话茬儿说。

图鲁什道:“哪个总兵不心毒手狠?他想扶持尼堪外兰,就是想用女真人的刀,杀女真人!”

“要我说呀,”一喝酒就脸红到脖子根儿的叶克书,用筷子敲着桌角道,“一定是尼堪外兰拿厚礼把他买通了,许了愿。”

努尔哈赤摇了摇头,不赞成地说:“不那么简单!尼堪外兰所居之城,不过十里,人不足千,扶植这样的人有什么用?明朝向来对我女真实行以夷制夷、分而治之之策,他们宁愿看各部族内部互相争斗,彼此抵消力量,坐收渔翁之利,也不会插手各部纷争。所以,依我之见,李成梁支持尼堪外兰是假,实则是用来压我这个新接任的建州左卫首领!”

“对!这话说到点子上了!”一直喝着闷酒,低头琢磨点子的博尔晋,赞佩道,“听说李成梁镇守辽东数十年,大肆搜刮,冒领军饷,甚至掩败邀功,杀良民以晋级,皇上对他已不那么器重。在这等局势下,李成梁绝不会重用一个酒囊饭袋的。”

“那就先把尼堪外兰这条臊狐狸宰了!”等得不耐烦的图鲁什猛地站了起来,在炕上转了一圈,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老虎抢先说。

说话间,忽然一个阿哈进屋禀报道:“萨尔浒城主诺密纳前来拜会。”

努尔哈赤连忙道:“请!”

萨尔浒城与赫图阿拉同属苏克素护河部,一个月前,因听信尼堪外兰的坏话,诺密纳受到明军镇守抚顺所属官员申斥。对此,诺密纳怀恨在心。所以,他听说努尔哈赤接任祖父的官职以后,马上想跟赫图阿拉靠近,共同对抗尼堪外兰,今天特意打听到努尔哈赤的新居,前来求见。

努尔哈赤见到诺密纳,十分欣喜。他把自己的把兄弟,一一作了介绍之后,说:“尼堪外兰是我的仇人,也是众兄弟的仇人,建州各部的仇人,这条祸根不除,我女真难得安宁!”

诺密纳听后十分感动,发誓与努尔哈赤同舟共济,矢志不渝。于是当天,诺密纳会同附近几个部族首领噶哈善等与努尔哈赤杀牛祭天,海誓山盟,并商定五月初一那天,集结各部兵马,共讨图伦。

光阴荏苒,转眼到了五月初一。努尔哈赤一大早与六兄弟吃过早饭,就披挂整齐,整装出发。可是他们从早晨等到中午,也不见诺密纳的一兵一卒。努尔哈赤急得浑身冒火,图鲁什更是等得不耐烦,不停地叫骂道:“诺密纳不守盟约,实在不是好东西。”他一会儿踏蹬上马,一会儿又跳下来,暴躁地吼着:“外人靠不住,还是咱们自己干吧!”

“不行,不行!”老大劳萨阻止道,“眼前兵不足一百,仅有觉昌安大人留下的十三副铠甲,怎能起兵?”

面对孤立无援的局面,努尔哈赤没有灰心,没有后退,复仇的怒火仍在胸膛燃烧。他沉思了一会儿,猛地跃上战马,拔出战刀,大吼一声:“长白山作证,我攻不下图伦绝不生还!”于是他把爷爷留下的龙虎纹宝剑一挥,众兄弟及爱新觉罗氏家的近百名骑手,一个个翻身上马,冲出赫图阿拉山城。

图伦城位于苏子河下游,赫图阿拉城位于上游,沿苏子河两岸,是起伏的山峦。努尔哈赤带着一支人马,沿着苏子河,翻过马尔墩岭,来到一堵陡峭悬崖前,忽然发现迎面跑来一匹白马,马上坐着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跑得满头大汗。这少年是努尔哈赤的堂叔龙敦的贴身阿哈靸斯哈,他见打头的是努尔哈赤,就急忙勒缰停马,翻身下鞍,深深打千道:“禀报都督,诺密纳变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