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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尔哈赤
1.7.2

“罕子哥!”

那青年呼唤着努尔哈赤的小名,猝然丢下肩上的包裹,朝努尔哈赤奔了过来。

努尔哈赤一看来人好面熟,可一时又叫不出来,暗自思忖:难道她就是梦中的梨花?不,不,眼前分明是个男子汉嘛!他失望地摇了摇头。正在他猜测之际,眼前这个小伙子蓦地摘下帽子,一条又粗又黑的长辫子,刷地从头顶拖到草梢儿。这时,未等对方开口,努尔哈赤就惊讶地喊道:“梨花!你真是梨花?这不是做梦吧?”

梨花“咯咯”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努了努嘴儿逗趣地说:“要是梦,你还能睁着眼睛吗?”

努尔哈赤眨了眨眼睛,憨厚地笑了,笑得十分甜蜜。努尔哈赤越高兴,梨花越难过。她想起了分离后那难熬的日日夜夜。三年了,她想了多少事,琢磨了多少话,要和心爱的人说呀!可是见了面,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她眯着丹凤眼,瞅着努尔哈赤,心里默念着:他个子长高了,人也壮实了,脸晒得黑红黑红的,说话声音更洪亮,更有男子气了!此刻她不想马上把别后的遭遇讲给他听,只想和他一起共享这意外重逢的快乐。可是努尔哈赤沉默了一会儿,却先发问了:“这三年,你是咋熬过来的?”

梨花转过脸去,没有马上回答。她手扶着那棵桃树,眼望着太子河、广宁的方向,泪水禁不住落在衣襟上。努尔哈赤见她默然不语,心里焦急起来,他猛地跳过去,痴立在梨花跟前,看着她那忧郁的眼睛,恳切地问:“他们是不是抓住了你,你快说呀?”

梨花咬咬嘴唇,擦去泪水,就一字一句地讲述起离别后的风风雨雨,种种遭遇。

那天,当他们跑到太子河边的老鸹滩,梨花有意引走追兵,自己跳崖落水之后,浪涛马上把她卷走,约莫在水里上下浮沉了一袋烟工夫,就被一位打鱼的老翁救了。老渔翁刚把她救上岸,明军就骑马赶到,便把她用马驮回广宁城。当天,李成梁暴跳如雷,把梨花全身衣服剥光,用马鞭子抽昏,扔进土牢。梨花身上的鞭伤未愈,李成梁就强逼她为妾,梨花死活不依,就一直在牢里关了三年。今年端午节,趁李成梁一家老小到医巫闾山游山玩水之机,老更夫才偷偷地把她从牢里放出来,女扮男装,闯出广宁,沿太子河,走上长白山。

努尔哈赤被梨花坚贞不屈的精神所感动,此刻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年方十八的努尔哈赤的眼圈也红了,泪珠落下。他一时怒火满腔,恨不得当即抓住李成梁,把他碎尸万段,剁成肉酱,方解心头之恨。不过努尔哈赤也不是三年前的那个见火就着的人了,他变得稳重了,他没有更多地安慰梨花,只是抓住梨花的手,关切地问:“王大伯怎样了?”

梨花哽咽着,半天才说:“他老人家被李成梁刺死了!”

“为啥?”努尔哈赤猛地紧握一下梨花的手追问着。

梨花本能地抽回疼痛难忍的手,说:“我们逃走那天,王老爹偷偷地溜出广宁城,逃往医巫闾山。可是当他刚走到大庙身后,就被李成梁派的追兵抓回去了。

“第二天,李成梁就叫他斗虎。王老爹饿了一天一宿,身子骨又虚,哪能斗过猛虎?可是他心生一计,便用暗器杀了猛虎,算解了心头之恨。”

梨花抽泣着,用手帕擦了擦泪水,接着说:“谁知蛇蝎心肠的李成梁,坐在老虎圈子外头见猛虎死掉,就霍地站起来,等王老爹从虎圈里出来,冷不防用剑刺死了他老人家!”

梨花呜呜地哭起来。努尔哈赤恨得一把撅断握着的桃树枝,骂道:“魔王!魔王!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罕子哥,这两年你有所不知,”梨花继续说,“光去年一年,李成梁就杀了你们建州一千多人。广宁城的四门,到处悬挂着女真人的人头!”

“命要还!仇要报!”努尔哈赤又走近梨花身边,重又抓住她的手,说:“梨花,这回你别走了,咱们留下一块做梁山好汉,杀尽人间的吃人魔王吧?”

“俺忍饥挨饿,跋山涉水,正是为了这个!”梨花止住眼泪,脸上泛起桃花似的红润,她笑着问道,“俺送你的那只翠玉戒指,还在吗?”

努尔哈赤憨笑着说:“就是丢命,也不能把它丢了!”

努尔哈赤刚要去拥抱梨花,突然山坡上响起脚步声。

下山挑水的范鸿,肩挑着桦皮水桶,满枝的桃花遮住了视线。等他绕过桃树,突然发现一对男女,正含情脉脉地说说笑笑,一时惊呆了。他躲闪不及,只好装着没看见,挑桶躲向泉边。

梨花眼尖手快,当她身边突然出现人影时,就闪电般地将搭在努尔哈赤肩上的手缩回来,用眼角轻瞟了一下来人。她发现来人十分面熟,就仔细端详起来。她惊疑地眨了眨眼,便飞也似的跑向范鸿,哽咽着喊道:“爷——爷——”

努尔哈赤听到喊声,顿时愣住了。范鸿也惊疑地打了个冷战,回头凝视。

这时,范梨花赶上前去,抓住范鸿的双手,泪如雨下,抽泣着说:“我是梨花!”

范鸿赶紧扯了扯梨花的衣领,摸了摸后脊梁上的一颗小红痦子,情不自禁,连连说道:“是我的孙女梨花!是我的孙女梨花!”

两人一个叫爷爷,一个叫孙女,弄得努尔哈赤目瞪口呆。

梨花见努尔哈赤痴呆的样子,就手指范鸿,道:“这就是我跟你讲过的爷爷,你认识他吗?”

努尔哈赤已和老人在一起生活三年,哪能不认识。不过,两人彼此谁也没提起过梨花,当眼前突然出现这样场面,努尔哈赤焉能不吃惊!他嗫嚅着反问梨花:“你不说爷爷的名字是鸿鹄的鸿吗?”

“那是爷爷的字。”梨花笑着说,“江字和鸟字合在一起是什么?”

努尔哈赤听罢,轻捶着脑门子,自愧地说:“我真糊涂!”

邂逅,把范鸿、范梨花、努尔哈赤的关系拉得更近了,感情更深了。

当晚,大伙听说范家爷孙二人意外团聚,梨花与努尔哈赤患难与共,意外重逢,都喜出望外。一个个为范老伯庆贺,用最好的吃喝招待新来的客人范梨花。

晚饭后,大伙七手八脚,伐木的伐木,搭架的搭架,铺草的铺草,扎门的扎门。不大工夫,就在窝棚后边,为范家爷孙二人搭起新窝棚。

明月高悬,夜风习习。众人入睡后,梨花与努尔哈赤坐在新窝棚后面的美人松下,倾心畅谈,对着明月叙说着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