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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尔哈赤
1.3.2

努尔哈赤离开戏台,又绕到一片柳荫下。这时,树荫里摆地摊儿的卖唱艺人,正咿呀唱着,招来了一伙伙听唱的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他走近围得水泄不通的戏场,见难以钻进场里,就索性把那张国画卷成筒,塞到后褡裢里,噌噌爬上一棵碗口粗的老柳树,蹲在树杈上,瞪着大眼睛,好奇地听着看着。他仔细打量着那卖唱的,才发现是一男一女,那男的是个长须老头,头盘发结,穿身绛紫色的明服长袍,坐在一条方凳上,闭目弹着三弦。那女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长得眉清目秀,大方自若。她一边敲着八角鼓,一边唱着。声似银铃,如泣如诉,婉转动听。努尔哈赤细听了几句唱词,方听出唱的是《赵氏孤儿》。当唱到奸臣屠岸贾残杀赵盾全家,又千方百计搜捕孤儿时,他想起继母的狡黠凶残;当唱到赵家门客程婴和公孙杵臼定计救出赵武,并由程婴抚育时,他想起家里对他很好的阿哈和清早相遇的卖烧饼的老人,更惦记着疼爱他的爷爷。句句唱词,都勾起了种种联想,使他激动得落下泪来。他把自己的命运和赵氏孤儿的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他佩服程婴和公孙杵臼,痛恨奸臣屠岸贾。

父女二人正唱着,忽然从那柳林东边闯进两个身穿袍褂的女真汉子,那两汉子拨开众人,走进圈内,从腰里拔出腰刀,逼近那卖唱的女孩子,嬉皮笑脸地说:“恭喜!恭喜!我们二人奉命请你进山,快快收拾收拾吧,别当这要饭花子啦。”

那弹三弦的老人见势不妙,慌忙丢下三弦琴,上前施礼道:“官人莫急!官人莫急!俺父女本是贫寒之家,进不了高门贵府,望官人高抬贵手。”

那个虎背熊腰的汉子,见老头答话就把腰刀插进腰间,又龇牙笑着,对弹三弦的老人道:“莫客气!莫客气!我家祖宗,是苏子河建州有名的酋长,和李总兵有老交情,他最喜欢汉人小妞。只要你们父女愿意,尼堪外兰酋长贫富都不会嫌弃的。”

努尔哈赤一听尼堪外兰的名字,只觉得心在翻腾,血往上涌。他想起见义勇为的鲁提辖,也就顾不得通名报姓,“噌”的一声,像林间的飞鼠,猛然从树杈上跳到戏场,抡起拳头,朝着彪形大汉打去。他虽年少,却拳如重锤,并且边打边骂:“强盗!恶棍!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抢人,真丢尽了女真人的脸!”

看戏的人眼看就要闹出人命,就“轰”的一声四处散开。人还没散出一竿子远,看热闹的人就像滚到海岸的浪头,重新又卷回来。一时小孩哭,大人叫,吵吵嚷嚷,噼里啪啦,闹得翻江倒海。不一会儿,这边的声响引起了镇守抚顺的游击李永芳的注意,他马上派兵丁过来查问。两个兵丁闯进戏场,见有抢人斗殴之事,马上以“扰乱马市”“聚众斗殴”为名,把努尔哈赤和尼堪外兰的两个打手绳捆索绑起来。

卖唱父女见明官不分青红皂白,将人一律抓走,一时慌了手脚,特别是急坏了小姑娘。

这小姑娘,姓范,名梨花,是抚顺军士范鸿的孙女。嘉靖十四年(1535),辽东巡抚吕经对军士克扣军饷,并将给军队的牧马田勒令收回,改为租用田,压榨军士血汗,修城盖楼,引起广大军士的愤怒。他们冲进巡抚大院,砸烂城门,痛打吕经的爪牙,火烧私造的役册,并在广宁将吕经逮住,五花大绑,头上插标,环城游街。在此感召下,抚顺军士范鸿、王经等也将剥削军士的备御指挥刘雄抓住,将其搜刮的财物平分给兵卒,把刘雄关进班房。兵变之后,当局恐慌万分,以莫须有的罪名把范鸿一家老小发配到长白山。

嘉靖四十五年(1566)春天,范鸿的儿子、儿媳相继染病死去,只剩下他与小孙女范梨花,祖孙二人相依为命,开荒狩猎度日。去年秋天,范鸿带着十四岁的小孙女,偷偷地到天齐庙赶庙会,不料被一伙横冲直撞的明军官兵冲散,至今爷孙二人天各一方。范梨花丢失后,恰巧在抚顺城东门,遇到一位王老汉,这老汉是王经的本家,多年卖艺,闯荡江湖,就收留下范梨花并认为义女,带她学艺卖唱,流落辽东。

范梨花出身于军士名门,颇有些侠气。她见努尔哈赤被无辜抓走,就赶忙捡起努尔哈赤丢下的褡裢、画卷,又收拾好自带的卖艺之物,一路小跑,直奔抓人的兵马跑去。等梨花父女追赶到马市南一座大庙前时,李永芳已押着努尔哈赤一个人,骑着马,跑回抚顺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