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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尔哈赤
1.3.1

夏夜清爽,明月高悬。努尔哈赤骑在大青马上,顺着苏子河河谷,由东而西,策马飞驰。

马蹄嘚嘚,河水潺潺,他骑在马上,仰望星空,远眺群山,耳听阵阵蛙声,犹如鱼儿入水,鸟儿出笼。大青马越过古勒山,跨过萨尔浒,黎明时分,努尔哈赤便来到辽东边墙。

这几年,他常听爷爷讲,抚顺城是关外一座热闹的都城。

自明朝天顺八年(1464),抚顺城东三十里设马市后,这里每月初一至初五,十六至二十二,两次开市。每逢开市,成百上千的女真人,骑马驾车,携妻带子,带着人参、松子、榛子、蘑菇、木耳、蜂蜜、东珠、马匹、貂皮等到这里同汉人交换耕牛、铧子、木锨、布匹、铁锅、水靴、针线等生产工具和生活用品。同时在这几天,打地摊的,说书唱戏的,变戏法的,耍猴的,卖书卖药的,卖古玩的,算命卜卦的,从事各种买卖的小商小贩,也都云集于市场。还有女真人、汉人、蒙古人、高丽人穿着不同的服装,说着不同的语言,熙来攘往,热闹非凡。

都市的繁华,场面的热闹,一直吸引着好奇心特别强的努尔哈赤。所以当他下决心离家,独自谋生时,就毫不犹豫地奔向抚顺。

努尔哈赤身穿单袍,头戴凉帽,他来到边墙外,跳下马,把马拴在河边的一棵大柳树上,蹲到河边洗了把脸,觉得肚子叽里咕噜,才感觉有些饿了。他直起腰,刚好发现一个挑担的汉人进城,就跟他打起招呼来。说来也巧,原来这个头缠方巾、身穿宽衣大袖的汉人是个卖烧饼的老汉。努尔哈赤没有独自买过东西,他从马背上取下一张貂皮,望着老汉绛紫色的面庞,用汉语说道:“老伯,换两个火烧吧。”

那卖烧饼的老汉一惊,连忙摇头,笑着说:“两个烧饼,还值不了一张貂皮的腿,哪能收你的貂皮呀!”随之,从柳条筐里掏出两个烧饼,递到努尔哈赤的手里。

努尔哈赤接过烧饼,见卖烧饼的老汉不收貂皮,手里拿着烧饼,也不肯下口了。他迟疑了一阵儿,就把烧饼塞到老汉的筐子里。

卖烧饼的老汉见这少年如此懂事可爱,就又弯下腰捡出烧饼,边递边说:“好孩子,两个烧饼值几个钱?吃吧,吃吧。下回我再见到你,如果我累了,骑骑你的马,你还能跟我要钱吗?”

几句话,把努尔哈赤说乐了,他接过烧饼,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他吃过烧饼,又跑到河边,双手捧起清凉的河水,喝了个够。当他回身去找卖烧饼的老汉时,老汉已越过边墙,进了抚顺边界。

日升一丈,努尔哈赤来到抚顺马市。这时市场上已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他牵着大青马,站在一个高坡上,朝市场上看去。只见在一条南北大街两侧,席棚草屋鳞次栉比,户户相挨,形成东西两排铺面。东面是蛋禽、鱼肉、菜蔬、五谷杂粮,西面是布匹、毛皮、鞋帽、日用杂品。在大街的南头有个小小平场,平场里,柳荫中,一群群马、牛、羊、猪,都用草绳子拦着,自然形成行市。他暗想:这就是马市?其实,马市就是商市的通称。他回头再看眼下,只见饭铺、茶馆的烟囱冒着青烟,那一副副花花绿绿的罗圈幌子,在晨光的照耀下,耀人眼目。随着和煦的晨风,一阵阵炸鱼、烧肉、炒青椒的香味,迎面扑鼻。他咽着唾沫,又呆望了一会儿,就决定把马寄放在一家小院里,独自去逛逛闹市。

旭日东升,淡淡的红光涂在席棚上、幌子上,人们笑逐颜开地走来串去。努尔哈赤在这一片杂乱、喧嚣的气氛中,身着蓝布面马蹄袖长袍,脚蹬长靴,腰系装饰考究的腰刀,使他那浓眉大眼、彪悍的身躯,更显得英俊可爱。他东瞅瞅,西看看,只觉得五光十色、眼花缭乱。尤其是汉人的多彩的锦缎、造型别致的器皿、品种繁多的日杂用品,更引起他的浓厚兴趣。他看到那质地光洁、做工细致的瓷缸、瓷碗,就想:这东西是什么做的?为什么在光滑的瓷面上,能印上山水、花鸟、美人?那山水、花鸟、美人会不会褪色?他看见那耀眼的红绿缎子,又想:那细细的丝线是怎么纺的?那颜色是印的还是染的?为啥颜色那么漂亮?

他走到一个寿眉长髯的卖画民间艺人跟前,见老人挥笔作画的神态,一时怔住了。只见那老艺人,手握粗笔,东勾西抹,眨眼间,纸上出现秀丽的山川、繁茂的树木、幽雅的山村、垂钓的渔翁、推车的行人、穿林的飞鸟。他暗自叹道:天下竟有如此能人!

努尔哈赤十分喜爱,就从胳膊肘挎着的褡裢里,拎出一张貂皮,对那卖画的老人道:“老先生,这张画换给我吧?”

卖画老人看了看他,接过貂皮,笑道:“哎哟哟,山野之人,拙笔淡墨,陋画一幅,焉能值一张貂皮乎?”

努尔哈赤虽自小从汉人阿哈那里学了些汉语,但对这老人说的话却似懂非懂。他只好说:“我们山里有的是这东西,一点也不金贵,您就收下吧。”

卖画老人推辞不下,只好收下貂皮,将画卷起来,双手送给努尔哈赤,连连抱歉地点头。

努尔哈赤接过画,小心翼翼地用手托着,直奔西南角搭着席棚的戏台走去。

他挤过人丛,来到庙宇似的戏台前,只见戏台上正演杂剧《拳打镇关西》。在紧锣密鼓声中,屠户镇关西仰仗权势,正拦劫民女金翠莲,百般调戏,要强娶那身穿罗裙、身姿婀娜的少女做小妾。

台上金翠莲呼天叫地,台下看戏的人骂声不止。不知哪来的一个汉子,从席地而坐的看戏人群里猛然站起,攥着拳头,一边奔戏台走去,一边喊叫道:“打死这个仗势欺人的东西!”那好汉刚走到台下,忽然后台掀帘走出一个面圆耳大、鼻直口方、满脸络腮胡子、身穿黄靴战袍的提辖。那提辖豪爽好义,立刻上前阻止拦劫民女的镇关西。屠户骄横无比,哪里肯依?于是镇关西手操杀猪刀,嚎叫着要与提辖拼杀。提辖早已义愤填膺,他见屠户凶顽可憎地扑来,就顺手牵羊抓住屠户的左手,往他小肚子上猛踢一脚,那屠户便被踢出一丈多远。接着,提辖又追上去,右脚踏住屠户的胸脯,又朝屠户脸上猛击一拳,只见那屠户满脸鲜血,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台下叫好声雷动,努尔哈赤也站在人丛里欢呼跳跃起来,身上好像增添了几分力量。他镇静下来,转脸问身边一个扎方巾的汉人:“那提辖叫什么?”

“鲁达。”

努尔哈赤的秀目一亮:“鲁提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