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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洞的洞口朝向东面，所以蟾蜍早早就醒了。一半是因为强烈的阳光照射进来，另一半是因为他冻疼了的脚趾。他梦见自己在家里的大床上，在寒冷的冬夜里，所有的被子都站起来说他们受不了这寒冷，全都跑下楼到厨房烤火去了。他只能光着脚跟在后面，跑过长长的冰凉的石铺道路，一路跟被子争论着，请求他们讲点儿道理。本来他可能会醒得更早，只不过因为他在石板地上的干草堆里睡过好几星期，几乎忘记了厚厚的毛毯一直捂到脖子的美好感觉。

蟾蜍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那双冻得生疼的脚趾，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儿。他四下看了看，还想要找那熟悉的石头墙和装了铁条的小窗。不过他猛然想起来，现在他已经越狱成功，而最重要的就是，他现在自由了！

自由！单就是这个字眼和这个念头，就比五十条毛毯还值钱，外面那欢快的世界正等着他呢，就像他遭遇不幸前的那些老时光一样，想要为他效力，向他讨好，给他帮助，陪他做伴。想到这儿，他就觉得浑身热血沸腾。他抖了抖身子，用爪子摘掉毛发里的枯树叶。然后大步走进清晨的阳光中，虽然有些冷，不过他信心满满，虽然有些饿，却满怀希望。一夜的休息睡眠和热情洋溢的阳光，让那昨天的紧张和恐惧一扫而光。

在这个夏天的早晨，周围的一切都是他的，带着露水的树林静悄悄的。树林外，绿色的旷野也是他一个人的，他想干什么都可以。路上也是冷冷清清的，蟾蜍脚下的路就像一个想要找个伴同行的迷路的小狗一样。而蟾蜍呢，也想找一个可以说话的家伙，好告诉他现在该往哪儿走。是啊，当一个人轻松自在，坦坦荡荡，兜里有钱，又没人四处搜捕你，把你投到监狱里去，那么无论想要去哪儿都可以。可是现在蟾蜍却忧心忡忡，每分钟对他来说都至关重要，而那条路却什么也不说，蟾蜍气得恨不得踹它两脚。

这条沉默不语的乡间小路，不一会儿就有了一个害羞的小兄弟，是一条小水渠。它和道路慢慢地并肩前行，它和道路一样，对陌生人紧闭着嘴，一言不发。“真烦人！”蟾蜍自言自语地说，“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它俩一定是从什么地方来，到什么地方去，这可是谁都没法否认的。” 于是他耐着性子沿着小渠边大步朝前走去。

转过一个河湾，一匹孤零零的马走来，他的身子向前佝偻着，像在想着什么，脖子的笼套上有一根长绳，拽得紧紧的。马往前走时，绳子不住地滴水，蟾蜍让过马，站着等候，看看自己会不会交上什么好运。

一条平底船滑了过来，和他并排前行，船尾在平静的水面搅起一个漩涡。船舷是鲜艳的颜色，和纤绳一样高，船上唯一的乘客，是一位胖胖的女士。头戴一顶麻布遮阳帽，粗壮有力的胳膊倚在船舵上。

“今天早晨的天气可真好呀，太太！” 她把船划到蟾蜍身边时，跟他打招呼。

“你说的没错，太太，”蟾蜍礼貌地回答，沿着河边的小道和她并肩而行，“对于不像我这样遇到了烦心事的人来说，这确实是一个美好的早晨。你不知道，我那个出了嫁的女儿给我寄来一封信，让我马上去她那里，所以我就赶出来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封信让我总是往坏处想，太太。如果你也是一位母亲，一定会理解我此刻的心情。我丢下自己的活不干——我是洗衣服的——还把几个小孩子丢在家里，我敢说，世界上再没有比他们再淘气的孩子了。路上我还丢了我所有的钱，现在还迷路了。我那个出了嫁的女儿到底出了什么事，太太，我真是没有想下去的勇气！”

“你那个出了嫁的女儿住在哪儿，太太？”船娘问。

“住在大河附近，” 蟾蜍说，“离蟾蜍的那所漂亮大房子不远，就在这儿附近，你应该听说过吧？”

“蟾蜍的那所大房子呀，我正要去那个方向，” 船娘说，“这条水渠再有几里路就到大河了，离你说的地方就不远了，上船吧，我捎你一程。”

她把船划到岸边，蟾蜍千恩万谢，赶紧上了船，心满意足地坐下。他想：“我蟾蜍又交上了好运，总能化险为夷！”

“太太，你是说你以洗衣为生？”船只划过水面，船娘很有礼貌地说，“我觉得你那个职业不错啊，我这么说你不会生气吧？”

“是最好的职业，”蟾蜍轻快地说，“体面的人都来我这儿洗的，倒贴钱都不愿意去别人家，他们非常相信我。你看，我了解这个行业，所有的活我都亲自参加。洗、熨、浆，以及给绅士们修补赴宴穿的衬衫，所有的这一切都在我的监督下完成！”

“不过我想，太太，你应该不用亲自动手去干所有的这些活吧？” 船娘毕恭毕敬地问。

“嗯，我那儿有好多姑娘，”蟾蜍随便说道，“来干过的有二十几个吧，不过太太，你应该了解那些姑娘都什么样！就是些讨嫌的小贱货，我就这么说她们。”

“我也这么说，”船娘非常同意蟾蜍的说法，“不过我想，你肯定把这些小姑娘管理得服服帖帖的，是这样吧，你喜欢洗衣服吗？”

“我喜欢，”蟾蜍说，“喜欢得不得了，只要把手一放进洗衣盆，我就非常快乐，洗衣服太轻松了。我跟你说，太太，那其实是一种享受呢！”

“能遇到你，真是太幸运了！” 船娘若有所思地说，“我们都交上好运了！”

“啥？你说的什么意思？” 蟾蜍紧张地问。

“哦，是这样的，你看，” 船娘说，“我和你一样，也很喜欢洗衣服，家里的衣服我是必须洗的，无论我喜不喜欢。可是我的丈夫总是偷懒，他让我来划船，你说我哪里还有时间来干家务。现在，本来他应该来替我的，可是他却打猎去了，说是要打只兔子做午饭。这样一来，我就更没有时间来洗衣服了。”

“唉，甭提什么洗衣服的话题啦。”蟾蜍根本就不喜欢这个话题，“你就想着那只兔子就行了，我敢说，肯定是一只肥肥美美的兔子，家里有葱头吗？”

“除了洗衣服，我什么也不想去想。”船娘说，“我搞不明白，面对这上门的生意，你怎么还有兴致谈起兔子来了。我船舱的角落里，有一大堆的脏衣裳。挑几件急需先洗的出来洗洗，我不好意思跟你直说，毕竟你比较专业，一下就能看出来哪件应该先洗。你说过，洗衣服让你感觉是一种享受，所以现在是，你既可以享受一下，又可以帮我解决实际问题。那儿就有洗衣盆，还有肥皂，炉子上有水壶，还有一只桶，你可以从水渠里打水。就不用无聊地看着风景来打发时间，直打哈欠了。”

“这样吧，你让我来掌舵吧！”蟾蜍紧张地说，“那样你就有时间去洗衣服了，让我洗，我怕给你洗坏了，我习惯洗男士的衣服，那才是我的专长。”

“你来掌舵？” 船娘大笑着说，“这可是需要经验的，再说了，这活太没意思了，我想让你高高兴兴的。所以，你还是干你喜欢的活吧，我干我熟悉的活，我会好好款待你的，不要拒绝。”

蟾蜍一下被逼得无路可退了。他左右看了看，想要逃走，可是离岸边太远了，跳过去根本不可能，他只好认命了，无可奈何地想：“既然都到了这一步，就洗吧。”

他把洗衣盆、肥皂和其他需要用的东西都搬出了船舱，胡乱挑了几件脏衣服，试着回忆他在洗衣房窗口看到的样子，洗了起来。

无比漫长的半个小时过去了，蟾蜍的火气每一分钟都在增加，那些衣服总是不能让他随心所欲，他是又哄，又拧，甚至掌掴它们，可是这些家伙嬉皮笑脸的根本不听话。有一两次，他紧张地回头望了望那船娘，可她似乎只顾凝望前方，专心掌舵，蟾蜍已经腰酸背痛，两只爪子也给泡得皱巴巴的。他最爱惜他的这双爪子了，他低声嘟哝了几句，肥皂第N次掉了出去。

一阵笑声传来，吓了蟾蜍一跳，他回头一看，那船娘正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出来了。

“我一直在观察你呢，”她笑得直喘气说，“我一看你就是在吹牛，在那里说谎，还说自己是个洗衣妇。我敢打赌，你肯定连块擦碗布也没洗过！”蟾蜍本来就一肚子火，现在他彻底失控了。

“你这个粗鲁无礼，又下贱肥胖的船娘！”蟾蜍吼着，“你竟敢这样跟我说话，什么洗衣妇，我告诉你我是谁，我就是那只备受尊敬、大名鼎鼎的蟾蜍！虽然眼下不怎么样，可我也决不允许一个船娘嘲笑我！”

那船娘跑到他眼前，先在帽子底下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然后喊道：“哎呀！还真是蟾蜍，天哪，一只肮脏丑陋的蟾蜍竟然上了我这条干净漂亮的船，我可不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说着，她放下船桨，一只粗壮的满是斑点的手臂闪电般地伸过来，抓住蟾蜍的一条前腿，另一只手臂牢牢地抓住他的一条后腿，抬手就把蟾蜍抡出去了。蟾蜍只觉天旋地转，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他感到自己腾空飞起，边飞边迅速地翻着跟头。

过了一会儿，蟾蜍扑通一声，终于落到了水里。水好凉啊，不过凉得还不够，根本无法平息他心中的怒火。他在水里挣扎了几下，来到水面上，抹掉眼睛上的浮萍，立刻便看到了那肥胖的船娘，她正从渐渐远去的小船上看着刚刚浮出水面的他哈哈大笑呢。蟾蜍又是呛水又是咳嗽，他发誓一定要好好报复船娘。

当他游到岸边时，却发现，如果没有别人的帮助，爬到陡峭的岸上去真是太费劲了，那件棉布衫实在是碍手碍脚。歇了一两分钟，他才缓过劲来，他把湿衣服托在手里，然后抬起脚来奔跑，拼命追赶那条小船。他气得发疯，一心想着要进行报复。

当他跑到和船并排时，船娘仍在嘲笑他：“嘿，你这家伙，应该用烙铁熨熨你的脸，熨出些褶子，那样你就像只体面的癞蛤蟆啦！”

蟾蜍可不想停下来和她打嘴仗，他要的是实实在在的报复，而不是这些虚无缥缈的口头胜利，虽然他也想回敬几句，可是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继续拼命地跑，追上了那匹拖船的马，解开纤绳，扔在一边，轻轻纵身跃上马背，然后使劲一踢马的肚子，他策马离开纤道，向开阔的田野跑去。然后来到一条满是车轮印的林荫道。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小船此刻失去了动力，已经漂到了对岸，那船娘正在发疯似的捶胸顿足，大声喊叫着：“站住，站住，站住！”

“这歌我以前好像听到过呀！”蟾蜍大笑着，继续骑马向前狂奔。

拖船的马没有什么耐力，不能长时间奔跑，很快就变成了小跑，最后变成了缓行。不过蟾蜍还是非常满意，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是前进着的，但是那小船可是实实在在地不动了。这让他心态平和了不少，他觉得自己做了件实在是太聪明的事，心满意足地在阳光下慢慢行走，专挑那些偏僻的小路来走，并想办法忘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吃一顿饱饭了，直到离水渠很远的地方。

他们已经走了好几里路，炙热的太阳晒得他昏昏欲睡。那马忽然停下来，低头吃着青草，这让蟾蜍差点儿从马背上掉下来，他立刻清醒了。他看了看四周，自己正在一片宽阔的公用地上。放眼望去，地上星星点点都是金雀花和黑麦子。离他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破烂的吉卜赛大篷车，车旁的男人坐在一个倒扣的桶上，他抽着烟，望着远方，身边燃着一堆火，火上挂着一只铁罐，里面发出咕嘟嘟的冒泡声，淡淡的蒸汽缭绕着，让人浮想联翩。还有那味道，那暖暖的、浓浓的、杂七杂八的味道，互相掺和、交织，整个儿融成一股无比诱人的香味，就像大自然母亲一样，声声召唤着她的儿女们。蟾蜍现在才明白，他原先并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饿。他前段时间所感到的饥饿，只不过是一阵微不足道的眩晕而已。现在，这才是真正的饥饿，是的，得赶紧认真应对才行，要不然的话，就会带来一系列的麻烦。他仔细打量那个吉卜赛人，心里犹豫不决，他不知道是跟他打一架好，还是甜言蜜语哄骗好。所以他就坐在马背上，在那儿用鼻子闻着，盯着吉卜赛人看。那个吉卜赛人坐在那儿，抽着烟，也盯着他看。

过了一会儿，吉卜赛人从嘴里拿掉烟斗漫不经心地说：“你是要卖掉你的那匹马吗？”

蟾蜍吃了一惊，他还真不知道，吉卜赛人对马有兴趣，而且有机会就会买马，他不知道，大篷车总在四处走动，需要马拉。他没想过用马来换现钱，不过吉卜赛人的提议，让他一下看到了两样东西——现钱和一顿丰盛的早餐。

“什么？”他回答说，“你是说卖掉这匹可爱的小马，不，不，不，这可不行。卖了马，谁能替我驮我洗好的送给客人的衣服。而且，我也很喜欢马，我的马和我感情非常好。”

“可以试着去喜欢一头驴呀，有些人就喜欢用驴呢。” 吉卜赛人提议说。

“我想你是没看出来。”蟾蜍说，“我的这匹马可是匹纯种马，一部分是，当然不是你看到的那一部分。他当年还得过奖呢，不过那是你没见到他之前的事，如果你要是真的对马很在行的话，你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不行，我决不能卖马。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你真的想买我这匹漂亮的小马的话，你会出多少钱？”

吉卜赛人把马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仔细地把蟾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然后看了看马，干净利索地说：“一先令一条腿。”说完就转过身去，继续抽着烟，心无旁骛地望着远方。

“一先令一条腿？”蟾蜍大喊道，“请等一下，让我好好合计一下，看看总共是多少。”

他爬下马，让马去吃些草，自己坐在吉卜赛人身旁，掰着手指头算起，最后他说：“一先令一条腿，那么，加起来才四先令，那不行，我的这匹漂亮的小马不能就只卖四先令。”

“那这样吧，我给你五先令，这可比这牲口的价值高出三先令六便士。这是我最后的出价。” 吉卜赛人说。

蟾蜍坐在那儿想了好久，他实在是太饿了，身上又没有钱，离家还不知道有多远的距离，在这种情况下，五先令也显得弥足珍贵。不过话说回来，五先令卖一匹马，似乎太亏点儿。可是想一想，这匹马他可是白白得到的，没有花他一分钱，所以不管怎么样，都是只赚不赔。最后，他下定决心说：“听着，吉卜赛人，我来说说我的想法，这也是我最后的报价，你给我六先令六便士，要现钱，然后，你还要让我吃一顿早饭，就是你火堆上那个铁罐里香喷喷的东西，而且要管饱，吃一顿就行。我就会把我的小马，以及他身上所有漂亮的马具都给你。如果这样你觉得亏本的话，那么好，我们就各走各的，我想这附近一定还有识货的人想要我的马，都想了很久了。”

吉卜赛人大声地发着牢骚，如果这样的买卖再做那么几次，他肯定会倾家荡产的。不过，最后他还是在裤兜深处掏出一只脏兮兮的小帆布包，拿出六先令六便士，放在蟾蜍手心里。然后他钻进大篷车，拿出一只大铁盘，一副刀、叉、勺子。他把铁锅倾斜，然后让那热腾腾、油汪汪的乱炖汤流进了铁盘。这可真是世界上最最好吃的乱炖了，里面的食材有：松鸡、野鸡、家鸡、野兔、家兔、雌孔雀、珍珠鸡，还有一两样别的东西在一起熬成的。蟾蜍接过盘子，放在膝盖上，差点儿没哭出来。吃完了还要，吃完了还要，吃完了还要，不停地盛啊盛。而那吉卜赛人也不是一个吝啬的人。蟾蜍觉得，他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一顿早餐。

蟾蜍饱餐了一顿，肚子里已经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他起身跟吉卜赛人道别，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那匹马。吉卜赛人对河边的地形很熟悉，给他指点了一条道路。他再一次出发了，心情非常好，和一小时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阳光明媚，他身上的湿衣服差不多全干了。现在兜里又有了钱，离家和朋友越来越近，也就越来越安全了。而最主要的是，一顿热乎乎的早饭，给他补充了能量，让他浑身是劲，平添了百倍的信心。

他兴冲冲地大步朝前走，想着自己多次遇险，又全都转危为安，每次绝境都能逢凶化吉。想到这儿，他不由得狂妄自大起来，下巴噘上了天，说道：“嘿，嘿！我真是一个聪明的蟾蜍，全世界只有我最有才！敌人把我关进大牢，机关重重，岗哨林立，我却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全身而退。我凭着我的机智和勇气，闯了出来。他们出动火车和警察举着手枪来追捕我，我却冲着他们打着响指，大笑一声，就没了踪影。我悲催地被一个又胖又坏的女人扔进河里，可那算什么呢？我游上了岸，夺走了她的马，我用那马换来了美味的早餐和满满的一口袋财物！哈，哈！我是蟾蜍，英俊潇洒的，无所不能的蟾蜍！”他把自己吹得离谱，一路走来，还给自己编了一首歌，边走边大声地唱出来，尽管这附近只有他一个人，唯一的听众，这应该是一只动物所能创作出来的最狂妄自大的歌了。

他还唱了一些这样的歌，狂妄得不像话，没有办法写在纸上，上面这些还算是比较温和的。

他一边走一边唱，一边走一边唱，越来越得意忘形。不过没过多久，他的傲气就一泻千里了。

他在乡间小道上走了几里路之后，就来到了公路上，他在路面上向远处看时，发现迎面过来一个小黑点，那黑点一点点变大，最后变成了一个他非常熟悉的东西。这时，传来两声鸣笛，那声音真是太熟悉了，愉快地飞进他的耳朵里。

“哈哈，这才是真正的生活，我久违了的世界，我要让他们停下来，我要给这些车轮上的兄弟们讲段惊险刺激的故事，他们就会捎我一段路的。我再给他们讲更多的故事，走运的话，说不定他们会一直把我送回家。那才带劲呢，我要让獾好好看看。”蟾蜍兴奋地说。

他信心十足地站到马路当中，向那汽车挥手。汽车减速，就在这时，蟾蜍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心底一沉，腿也不自觉地抖了起来，他弓着身子，瘫成一团，全身疼痛。真是太不幸了，也难怪他会有这样的表现。原来，驶过来的这辆汽车，正是那天他从红狮旅馆院里偷出来的那辆，他的苦难正是从那一天开始的，而车上的人，也正是在旅店咖啡厅里看到的那些家伙。

他瘫倒在路上，就像一堆凄惨无比的破烂，他绝望地低声说：“完了，这下全完了！又要被警察抓住，带上镣铐丢进监狱里去了。啃干面包，喝白开水！天啊，我就是个白痴，我为什么不藏起来，等天黑以后找僻静的小路回家。我为什么要这样肆无忌惮地在天地间乱窜，冲昏头脑去拦什么车子，真是个倒霉的蟾蜍，太倒霉了！”

那辆可怕的汽车慢慢驶近了，最后，停在了他的身边。两位绅士走下车，围着这堆皱皱巴巴、哆哆嗦嗦的东西转，其中一个人说：“天哪，真是太可怜了，是一位老太太，看起来像个洗衣妇，她晕倒在路上了！看起来像是中暑了。说不定她还没吃东西呢，我们把她抬上车，送到附近的村子里，也许那儿会有她的熟人和亲戚吧。”

他们把蟾蜍轻轻抬上车，让他靠坐在柔软的椅垫上，然后启动汽车继续赶路。

听到他们温柔的语气，蟾蜍知道他们没认出自己来。慢慢地恢复了些勇气，他小心翼翼地先睁开一只眼，再睁开另一只眼。

“快看，”一位绅士说，“她好些啦。新鲜空气还是有用的。你觉得怎么样，太太？”

“太谢谢你们了，先生，”蟾蜍假装虚弱地说，“我觉得好多了！”

“那就好，”那绅士说，“现在，你安静休息，不要说话。”

“我不说话，”蟾蜍说，“我只是想，能不能让我坐到前座去，坐在司机的身边，让新鲜空气直接吹在我的脸上，我想我很快就会好的。”

“这主意不错，” 那绅士说，“你当然可以坐到前面来。”说完他小心地把蟾蜍扶到前座，坐在了司机旁边，车子继续行驶着。

蟾蜍已经差不多恢复了常态，他坐直身子，四下看了看，努力克制着自己对汽车的渴望，这种感觉现在搞得他血往上涌，躁动不安。

“都是天意啊！” 他对自己说，“为什么要去克制和挣扎呢？”他转向身边的司机。

“先生，有件事情请求你，能让我来开一会儿车吗？我一直在仔细地观察你开车，开起来很难，也很有趣。我想让我的朋友们知道，我开过一次车。”

听他这么说，司机哈哈大笑起来，这让后面的那位绅士非常好奇，当他听到司机的解释后，他说：“很好啊，太太！我很欣赏你的这种精神。让她试一下吧，你在旁边照顾点儿，她不会捅什么篓子的。”

蟾蜍一听，心中大喜，他急不可耐地爬进司机让出来的座位上，双手握住方向盘，装作谦逊地听从司机的讲解，然后开动了汽车，开始开得很慢很小心，因为他决心要小心谨慎。后面的绅士们拍着手称赞说：“她开得太好了，真没想到一个洗衣妇能开得这么好，从来没有见过。”

蟾蜍把车开得快了些，又快了些，越开越快。

后面的绅士大声警告说：“小心，洗衣婆！”这句话激恼了他，让他头脑发热，失去了理智。

司机想动手制止，可蟾蜍用一只胳臂把他推回到座位上。汽车全速行驶，呼呼的风声，马达的轰鸣声，车子的颠簸，这一切让他失去了心智，他无所顾忌地大声喊着：“我才不是什么洗衣婆！哈哈！我是蟾蜍，偷车、越狱、刚刚逃出来的蟾蜍！你们乖乖坐好，我要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驾驶。你们现在是坐在鼎鼎大名、技艺高超、无所畏惧的蟾蜍车上。”

车上的人全都惊恐地大叫起来，他们起身扑到蟾蜍身上，大喊道：“抓住他！抓住蟾蜍，这个偷车的坏家伙！把他捆起来，戴上手铐，送到附近的警察局里去，抓住这个危险的蟾蜍！”

唉！他们应该慎重些的，先想法把车子停下来，再采取行动。现在，蟾蜍猛地一打方向盘，汽车一下子冲进了路旁的矮树丛，车子高高地跳起，剧烈地颠簸着，四只轮子陷进一只水塘里，泥水四溅。

蟾蜍只是觉得自己突然向燕子一样飞了出去，在空中画着美丽的弧线，他喜欢这动作，只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长出一双翅膀来，变成一只蟾蜍鸟。就在这时，他仰面朝天地掉到了柔软的草地上。他坐起来，看到那辆汽车正在水塘里下沉，那绅士和司机正在水塘里挣扎着，浸了水的外套让他们行动笨拙。

他立刻跳起来，撒腿就跑，朝着荒野拼命跑，跃过沟渠，跑过田野，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实在跑不动了，他放慢速度，慢慢地走着。等他平静下来时，他忍不住笑起来，先是轻轻地笑，接着暴发到前仰后合的大笑，这让他不得不在树篱旁坐下。“哈哈！”他洋洋得意地大声喊着，“我蟾蜍又一次成功了，是的，又是我，大获全胜！是谁欺骗他们试试开车的？是谁把他们一股脑儿抛进水塘的？是谁腾空飞起，却又毫发未损的，把那些心胸狭窄、小气吝啬的家伙丢在烂水塘里的？都是我，聪明的蟾蜍，伟大的蟾蜍，善良的蟾蜍！”

接着，他又放开嗓门儿唱起来：

他身后很远的地方，这时传来一阵轻微的喧闹声。他回头一看，天啊，坏了！真倒霉！这下全完了！

在离他隔着两块田地远的地方，一个扎着皮绑腿的司机和两名乡村警察，正飞快地朝他追赶过来。

可怜的蟾蜍一跃而起，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他大口喘着粗气，拼命地跑着，仍不忘气喘吁吁地说：“我真是个蠢货！狂妄又粗心的蠢货！我吹牛！我大喊大叫还唱什么歌！坐在那里胡吹乱侃！天啊！天啊！天啊！”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伙人已经追上来了。他拼命地奔跑，不住地回头望，只见他们越来越近了。他已经尽力了，可是他的身体太胖，腿又太短，根本跑不过他们。现在，听到身后传来的追赶声，他已经慌不择路，只管发狂似的瞎跑，不时地看着就要抓住他的敌人。突然他脚下一空，他在空中乱抓一气，然后就掉进了水流湍急的深深的河水里。强大的水流冲击着他，让他明白，刚才慌乱中盲目地奔跑，他竟一头栽进了大河里！

他浮出水面，想抓住岸边垂下的芦苇和灯芯草，可是水流太急，根本抓不住。“天啊！”可怜的蟾蜍气喘吁吁地说，“我再也不敢偷车了！再也不敢唱那些自吹自擂的歌了！”然后他又沉入了水中，等他再浮出来时，猛然发现自己正被冲向岸边的一个大黑洞，那洞恰好就在他头顶上。当他随着水流经过洞边时，他伸出一只爪子抓向洞口，抓牢了，然后吃力地爬出水面。他把两个胳膊肘支撑在洞口，就那么歇了几分钟，缓口气，因为他实在是累坏了。

正当他叹气着、喘息着，往黑乎乎的洞里望的时候，只见洞穴深处有两个小光点正向他移动过来，光点逐渐靠近了，露出来一张脸，那是一张熟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