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第十五章 兽人的情况
第十五章 兽人的情况

我醒得很早。刚一睁开眼,莫罗的解释便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爬出吊床,走到门前,去检查门锁是否锁好了。接着我又试着摇了摇窗上的栏杆,发现栏杆很牢固。这些看起来像人的怪物实际上是野兽怪物——对人类进行怪异而且拙劣的模仿。想到这些,我心里完全不能确定这些怪物可能会做些什么,这种不确定性比那种确定的恐惧更让人难受。门上传来敲门声,我听到孟铃叽里咕噜、含混不清的说话声音。我把一支左轮手枪装在衣服口袋里(一只手按在上面),给它开了门。

“早上好,先生。”他说道。除了通常的野菜早餐,他还带来了一只烧得很差的兔子。蒙哥马利跟在他身后,蒙哥马利那游走不定的视线看到了我手的姿势,咧着嘴笑了起来。

那天,美洲狮仍在休养愈合,但是因为莫罗习惯于独处,没有加入到我们这里来。我同蒙哥马利聊了起来,想消除我对兽人生活方式的疑问。我特别想知道这些非人的怪物为什么不攻击莫罗和蒙哥马利,为什么也不会相互攻击呢。

蒙哥马利向我解释说,莫罗和他本人相对安全的原因是那些怪物的智力非常有限。尽管它们的智慧有所增长,而且它们的动物本能也有复苏的趋势,但是莫罗把一些固定的思想已种在它们的头脑中,这就完全限制了它们的想象力。它们实际上是被催眠了,它们被告知某些事情是做不到的,而某些事情是不允许做的。这些禁令已经被嵌入它们大脑的结构之中,容不得任何的不服从或者争议。然而,在某些情况下,如果某些旧的本能与莫罗制定的规则相冲突,情况就稳定了。在它们的脑海里,一系列被称作法律的观念——我听到过它们的背诵——与它们的那些根深蒂固、不断反叛的动物本性不停地斗争。我发现它们不断地重复背诵这些法律,同时也在不断地违反这些法律。蒙哥马利和莫罗都小心翼翼,不让它们知道血的味道。他们担心血的味道会导致不可避免的恶果。

蒙哥马利告诉我,法律,特别对于猫科兽人来说,天黑以后,便会奇怪地变弱;而在那个时候,兽性却是最强的;黄昏时分,一种冒险精神会在它们的身上迸发出来,它们敢做一些白天做梦也不敢做的事情。我来的那天晚上,一个豹人竟敢尾随我,就是这个原因。不过,在我刚来那的前几天,它们只是偷偷地违反法律,而且是在夜里;在白天,总体来说,它们还是比较遵守各方面的禁令的。

在这里,我也许应当介绍一下这个海岛和兽人的基本情况。这座岛屿边缘的形状是不规则的,低低地卧在海面上,我估计其总面积为七八平方英里。这个岛是由火山爆发而形成的,三面有珊瑚礁。北面有火山喷气孔,还有一眼温泉,这些是形成这个岛的力量的唯一遗迹。在岛上,不时会感觉到轻微的地震,有时候奔腾的蒸汽会使升起的烟雾显得激烈而狂暴。岛屿的情况仅此而已。蒙哥马利告诉我,岛上的人口就是六十多个莫罗创造的兽人,还不算那些生活在灌木丛中、没有人形的小怪物。

莫罗共合成了一百二十个兽人,不过许多已经死了;另外一些,像他向我说起过的无足爬兽,则走上了暴力行凶的道路。我问到它们繁衍后代方面的问题,蒙哥马利回答说,它们实际上也能生出后代,但其后代一般都活不了多久。在它们的后代身上看不到对人性的继承。它们活着的时候,莫罗便将它们抓来,使它们具备人形。雌性兽人比雄性的少,尽管兽人的法律规定了一夫一妻制,但雌性兽人还是常常受到雄性兽人的偷偷伤害。

我无法详细地描述兽人,因为我没有经历过观察细节的训练,而且不幸的是我也不会画画。它们普遍的长相特征,最让人惊讶之处在于它们腿的长度与身躯长度的比例失调;可是我们对美的观念也是相对的,所以我的眼睛逐渐习惯了它们身体的尺寸比例,而且最终我甚至有点同意它们的说法了,反而觉得我那长长的大腿不太好看。它们相貌的另一个特点就是脑袋向前伸,脊背弯曲并且笨拙,不像人类。甚至那个猿人的身材也缺乏优美的的曲线。大多数兽人耸肩驼背,短短的前肢无力地垂在两侧。它们大多数毛发都不多,至少在我离开岛前是这样的。

另一个明显的缺陷是它们的面孔。几乎所有的兽人都下巴前突,耳朵畸形,鼻子肥大凸出,头发有的像硬毛刷子般又短又粗,眼睛颜色怪异或者长的位置不对。没有一个兽人会笑,只有猿人会没有欢乐地露出牙齿。除了这些基本特征之外,它们的脑袋没有什么共同之处。每个兽人都保留了各自原来物种的特征:人类的特征只能扭曲,却掩盖不住它以前本来是豹子、公牛、母猪或者其他动物。它们的嗓音也差别巨大。它们手的形状总是很怪异,尽管让我惊讶的是有些手非常意外地具有人的特征,但是几乎所有的兽人的手指都少于五个指头,它们都不会修剪指甲,而且触觉迟钝。

最可怕的两个兽人是豹人和用土狼和猪合成的人。比这两个兽人还大的是三个公牛人,是它们把船拖上岸的。然后就是银发兽人,它也主管宣读法律。还有孟铃,还有一个用猿和山羊合成的像森林之神塞特似的兽人。有三个公猪兽人,一个母猪兽人,一个马和犀牛合成的兽人。还有几个雌性兽人,我也不清楚是用什么动物合成的。有几个狼兽人,一个熊和公牛合成的兽人,一个圣伯纳德犬(瑞士圣伯纳德院中饲养的大狗)兽人。我已经描绘过猿人,另有一个用雌狐和熊合成的老妇人兽人,特别可恨(而且恶臭无比),从一见到它我就对它痛恨不已。据说它是法律的热心支持者。小一点的兽人有身上有斑纹的小兽人和那个像小树懒的兽人。其他兽人,就不一一列举了。

起初我对这些兽人怀着战栗般的惧怕,知道它们仍是兽类后,更是心惊胆战。可是不知不觉中,我渐渐习惯了它们,而且,蒙哥马利对待它们的态度也打动了我。蒙哥马利跟兽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很久了,几乎把它们当作了正常的人类——对他而言,他在伦敦的那些日子似乎已经成为光荣却又虚无缥缈的过去。他大概每年到非洲去一次,去与莫罗的经纪人——那里的一个动物贩子——打交道。在海上航行时,他除了遇到西班牙人留下的混血儿,几乎见不到真正的绅士。他对我说,起初在他看来船上的人很怪异,就像我看到兽人时的感觉一样,腿长得出奇,脸部平坦,前额突出,多疑、可怖、冷血无情。事实上,他不喜欢人类。他对我比较热心,是因为他认为他救了我的命。

我甚至在当时就觉得他对一些畸形兽人暗存同情,对它们的一些生活方式的一种恶意的同情。可是,最初他并不想让我了解这些。

孟铃,那个黑脸兽人,是他的仆从,也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兽人。孟铃没同其他兽人一起住在岛屿的另一边,而是住在院子后面的小狗窝里。这个兽人不像猿人那么聪明,但却比猿人要温驯得多,而且它在所有兽人当中长得最像人类。蒙哥马利训练它学会了做饭,实际上教它做一切必需的家务琐事。它是莫罗那可怕的技术的杰作,结构复杂。它原本是一只熊,加入了一点狗和牛的特征,是莫罗下功夫最多的兽人之一。它对蒙哥马利表现出一种奇怪的温驯和忠诚:蒙哥马利有时会注意到它,抚摸它,半嘲弄半开玩笑地给它起外号,它会为此而欢欣雀跃;有时候蒙哥马利又会虐待它,特别是喝了酒以后,踢它,打它,扔石头砸它,用点着了的火绳烫它。不管蒙哥马利对它好还是歹,孟铃都乐于待在蒙哥马利身边。

我说过我逐渐对兽人感到习惯了,成千上万件不自然或令人讨厌的事情很快变得自然平常了。我想世界上任何东西的色彩都是由其环境的基本色彩决定的:蒙哥马利和莫罗都过于古怪和独特,所以受他们的影响,我对普通人性的正确印象也变得不再清晰了。我看到拉纤的牛兽人在灌木丛里笨拙沉重地行走时,我心里就会努力地回想,它与那些乡下人做完体力活后回家的走路姿态有什么不同;当我看到狐熊合成的雌兽人那张奸诈狡猾、变化多端的脸时,那奸猾的样子与人相似得很,我甚至觉得好像以前在某个城市见到过它。

不过它们的兽类特征经常会不容置疑地闪现出来。一个丑陋的兽人,看上去像个驼背的粗野汉子,蹲在棚屋的开口处,伸开双臂打哈欠时,会让人吃惊地突然露出它那剪刀般锋利的门牙、军刀似的犬牙。牙齿非常锋利,像真刀一样闪闪发光。或者在狭窄的过道里遇到那些身体柔软、裹着白头巾的雌兽人时,我凭着短暂的胆量瞥一眼它们的眼睛,会突然发现(带有一阵阵反感)它们的瞳孔是一条线;有时候往下看去,就会看到它们弯曲的指甲正提着裹在身上的裹布。顺便说一句,我发现了一个我无法解释的奇怪现象:在我刚上岛不久的日子里,这些奇特的怪物,我指的是那些雌的,对它们自己难看笨拙的外形有着本能的感觉,因此对衣着的礼节礼仪表现得比人更加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