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第八章 美洲狮的嗥叫
第八章 美洲狮的嗥叫

蒙哥马利走进屋里,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他那个古怪的侍从跟在他身后,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上放着面包、野菜,其他一些吃的,还有一瓶威士忌酒、一缸水、三个玻璃杯和三把餐刀。我斜着瞟一眼那个怪物,发现他正用他那躁动不安的眼睛望着我,感觉非常怪异。蒙哥马利说他要与我共进午餐,又说莫罗工作太忙就不过来吃饭了。

“莫罗!”我说道,“我知道这个名字。”

“你真的知道了!”他说,“向你提起他的名字,我真傻。我应该想到的。不管怎么说,这可能会让你猜到我们的一些——秘密。来点威士忌?”

“不,谢谢。我不喝酒。”

“如果当时我也不喝酒就好了。不过,亡羊补牢,没什么用了!正是因为喝酒贪杯,我才会来到这个地方。那个毛病和那个有大雾的夜晚。莫罗主动提出能帮我逃脱处分,我觉得自己非常幸运。奇怪的是……”

“蒙哥马利,”前门关上后,我突然开口说道,“为什么你的这位侍从的耳朵是尖的?”

“他妈的!”他骂道,嘴里还嚼着一口饭。他瞪着眼看了我一会儿,才又重复道:“耳朵是尖的?”

“耳朵上有小尖头,”我说道,尽量镇定自己,呼吸却有点不畅,“而且耳朵边缘上还长着棕色的细茸毛。”

他喝一口掺了水的威士忌,动作极为不自然:“我仿佛记得……他的头发盖住了耳朵。”

“当他弯腰把你送给我的咖啡放到桌上的时候,我看到耳朵了。而且他的眼睛在黑暗处还闪闪发光。”

这时蒙哥马利从我惊讶的提问中恢复了镇静。“我总是在想,”他说话时若有所思,还加重了他那大舌头的口音,说道,“他的耳朵确实是有问题。从他遮盖耳朵的那个样子看——那耳朵是什么样子的?”

从他的这种说话方式,我知道他是在假装糊涂。当然,我绝对不能直接对他说我认为他是个骗子。

“尖尖的,”我说,“有些小,毛茸茸的——明显是毛茸茸的。不过他整个人是我所见过的最奇怪的生物。”

身后的院子里传出一声尖厉粗哑的动物痛苦的号叫声。从号叫声的低沉度和响度判断出那是美洲狮的声音。只见蒙哥马利的眉头皱了一下。

“可能是的!”他说。

“你从哪里弄来那个家伙的?”

“嗯……从旧金山……我承认,他是个模样丑陋的粗人,呆头呆脑的,不晓得自己从哪里来的。不过你知道我已习惯他了。我们彼此都习惯了。你对他的印象如何?”

“他很怪异,”我说道,“他身上有点儿怪……别以为我喜欢胡思乱想,但是每当他靠近我的时候,我就感觉恶心,让我浑身不自在。实际上……有点像是恶魔的感觉。”

当我给蒙哥马利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停止了吃饭。“奇怪呀,”他说,“我怎么看不出来?”

蒙哥马利说完,又继续吃饭。“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他嘴里嚼着饭说,“纵帆船上的水手……肯定有同样的感受……对这个可怜人充满了敌意……你看见过那个船长吧?”

突然,美洲狮又低声号叫起来,这次的叫声更加痛苦。蒙哥马利小声地骂了一句。我几乎就想问问他关于沙滩上的那几个怪人的情况。就在这个时候,院子里那头可怜的野兽又发出一连串短促而尖厉的哀号声。

“沙滩上你的那几个人,”我问道,“是什么种族的人?”

“他们人很好,是吧?”他心不在焉地说。随着那头动物的阵阵号叫声,他的眉头也皱得更紧了。我不再说话。

传出一声号叫,比刚才还更凄惨。他用暗淡无神的目光看了看我,又喝了一些威士忌。他试图让我和他讨论关于酒方面的话题,还说是因为有酒他才救了我的命。他好像刻意地强调是他救了我的命这个事实。我胡乱地说了几句应答的话。

很快我们就吃完了饭,那个尖耳朵怪物收拾好桌子,蒙哥马利就走了,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听到美洲狮被解剖的号叫声时,他一直无法掩饰他的不安和愤怒。他说不知为什么他想要去安静地休整一下,然后就走了,很明显就看我能不能保持心神的宁静了。

我发现那些号叫声异常地让人心烦。整整一下午,那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激烈。开始听上去很痛苦,但这种号叫声反复不断地出现,最后打乱了我内心的平静。我一下把正在阅读的贺拉斯著作对照本扔到一边,拳头紧握,咬牙切齿,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没过一会儿,我只好用手指堵住自己的耳朵。

那一声又一声的哀号惨叫声对我心灵的震动变得越来越强烈,最后那痛苦的声音变得无比强烈,我在那间小屋子里再也待不下去了。我走到门外,一下子笼罩在下午那令人昏睡的酷热之中。我路过大门的时候,注意到那里又上了锁,就沿墙角拐了出去。

在门外听起来,哀号惨叫声似乎更加响亮,仿佛从这个声音里可以听得见这世界上所有的痛苦。但是,我相信——后来我也一直这么认为——如果这痛楚来得无声无息的话,如果我不知道这痛苦就在隔壁,如果这个痛苦声能够减弱的话,那我断然是可以忍受下去的。

只有当痛苦发出了惨叫,并且这惨叫声让我们的神经为之战栗的时候,怜悯之心才会到来,并且困扰我们的心灵。然而,尽管阳光一片灿烂,树上绿色的大树叶在微微的海风中轻轻地摇摆,这个世界还是一片混乱,模模糊糊地仿佛看见黑的红的妖怪四处游荡。这种感觉持续着,一直到我离围墙里面的那个房子越来越远,听不见那里的任何声音时,这种感觉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