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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影史50名人传奇
1.48 拉夫·迪亚兹 看他的电影,你要准备面包、水和靠枕
拉夫·迪亚兹 看他的电影,你要准备面包、水和靠枕

Lav Diaz

2016年,第66届柏林国际电影节进行到第八天,也就是2月18日。那一天一大早,九点钟,就有一个剧组开始走红毯了。我们知道A类国际电影节为了显示对竞赛片的礼遇,一般都会在影片放映之前让剧组走一下红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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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按照惯例,走红毯都会安排在下午或者是晚上,这一大早的,你总得让人睡个懒觉吧。国际电影节的活动特别多,晚上参加派对玩到深夜都很正常,所以谁会在早上走红毯呢,可是偏偏这个剧组就是被安排在了早上九点钟。

说起来实属无奈,因为这部影片的时长居然有八个多小时、485分钟,如果连续从头看到结束,相当于上了一天的班,一个白天差不多过去了。而且电影节组委会为了照顾观众的心理和生理需求,还特地安排了一小时的中场休息。据说导演对此安排老大不高兴,觉得自己的片子应该被连续观看。可是观众受不了啊,你想想,九点开始走红毯,九点半放映电影,影片结束要到晚上的六点半。我敢说,我们绝大多数的观众都没有过这样的观影体验。这部名为《悲伤秘密的摇篮曲》的影片打破了欧洲三大电影节放映电影的时长纪录。难怪当天有观众带着面包,拎着一升装的大瓶矿泉水,还有拿着靠枕的,反正大家比平时看电影多做了一些准备。

影片开映前,千人放映厅内上座率基本有九成,一小时之后就开始有人离场了,前四小时放映结束,当影厅的灯光亮起,很多观众的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中场休息之后有一批观众再也没有回来,下半场开映时,上座率就只有不到五成了,后四个小时也不断有人离场。等到影片终于结束,观众席响起一片掌声,还有人高呼“Bravo!”不知这喝彩到底给的是电影,还是给的坚持到底的观众。

其实八小时的片子还不是这位导演最长的作品,他还拍过十一个小时的电影,他最短的片子也将近四小时,这位当今世界影坛的马拉松选手就是菲律宾导演拉夫·迪亚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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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已经聊了那么多电影人,他还是第一个被谈论的东南亚导演。不是我轻视东南亚电影,早在20多年前,越南陈英雄的《青木瓜的滋味》,我可能算得上是中国第一个完整拉片的老师。还有越南的刘煌,泰国的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朗斯·尼美毕达,以及这几年冒尖的印度尼西亚的莫莉·苏亚,菲律宾的布里兰特·曼多萨,都是我关注的东南亚导演。

咱前面说到《悲伤秘密的摇篮曲》在柏林竞赛,其实早在一个多月前,戛纳电影节选片委员会的主席蒂耶里·福茂也看了这个片子,看完之后估计觉得挑战太大,建议片方还是去柏林吧,当然他也礼节性地对导演表示了敬意。片子一长,连戛纳都觉得压力大。柏林电影节有意思,最后授予《悲伤秘密的摇篮曲》阿尔弗雷德·鲍尔银熊奖,这个奖也被称为“敢斗奖”。拉夫·迪亚兹真是敢跟观众的观影习惯作斗争,敢跟商业放映的规律作斗争。

《悲伤秘密的摇篮曲》剧照

更有意思的事还在后头。拿完银熊奖,一回到菲律宾,拉夫·迪亚兹马上开始了下一部影片的拍摄。仅仅几个月之后,片长将近四小时的《离开的女人》即宣告制作完毕,立马报名参加9月的威尼斯国际电影节,该片成功入围主竞赛单元,最后一举夺得金狮奖。左手银熊,右手金狮,一个导演一年能有两部影片入围三大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已是罕有。两度入围、两度得奖,而且还拿了最高奖,这简直是神话。更何况这两部影片的时长如果加在一块儿,那可有十二个小时啊,相当于六部正常长度的电影。这个拉夫·迪亚兹,手太快了。

我记得很清楚,第73届威尼斯电影节颁奖之后,我就接到一个采访的电话,记者是我以前的学生,曾经听我聊过菲律宾电影。他苦于要连夜赶写报道,可当初在看《离开的女人》的时候数度瞌睡,用他的话说是“睡的时间比看的时间更长”,可能看到的影片加起来总共也就一个多小时。他说:“谁会想到一部菲律宾电影会拿金狮奖?”而且记者在电影节期间连续赶场,晚上又要赶稿,一旦片子的节奏缓慢,又没什么提神的音乐,情节再平淡无奇,就不免叫人昏昏欲睡。他说:“幸好片子有四小时,让我美美地在影厅里补了个回笼觉。”

我说:“你也不看看这届评委会的构成,九名评委中五名是女性,你怎么能对一部表现女性挣扎的影片不给予充分的重视呢?再加上四名男性评委中有一个是约书亚·奥本海默,这位仁兄是个纪录片导演,让他扬名国际影坛的两部纪录片都是表现印尼大屠杀的。他对东南亚的社会结构以及一个创作者在那种环境中可能遭遇的创作困境,一定会有更深的同情。评委会主席萨姆·门德斯虽然已经被好莱坞的商业大制作收买,可他原本也是专事反叛题材起的家,正好可以利用彰显个人口味来平衡这两年过于商业的形象。”当然,我这一番说辞都属于事后诸葛亮,可我又没看过《离开的女人》,我能跟他聊什么呢。

我是直到网上有了资源才终于看到了这个片子,我被影片的道德高度深深地打动。一个人因为错判而坐牢30年,当她被无罪释放,重新回归社会,她该如何安放自己的愤怒?拉夫·迪亚兹透过对一个女性极其耐心的凝视,为我们呈现了传统的善良与菲律宾不断恶化的社会、人心的一次碰撞。换句话说,如果不是被囚禁了30年,让主人公跳脱了大墙之外社会的巨变,那种由东南亚历史文化所定义的传统善良,可能根本就无处可寻,即便依稀尚存于人物,也会瞬间被复仇的怒火烧焦。与其说影片是想表现一个女性的寻仇,还不如说是作者试图探寻传统与现实的和解,用传统美德疗治现实的苦痛。在经济全球化的今天,这种不停留于控诉,更着眼于建设性的命题,无疑会为我们应对周遭紧绷的人际关系提供一个菲律宾的策略。

《离开的女人》剧照

《离开的女人》剧照

我喜欢导演为女主人公设定的那种安详淡然的气质,虽然在片中也有因为惨痛的回忆和不堪的现实导致内心撕裂的时刻,但那种随遇而安的坚韧让我们足以相信她可以渡尽劫波,像这样的角色是必须要用足够的时间来铺排她内在的魅力的。我是越看到后面越迷恋主人公的动作,就像在生活中一个原本并不起眼的人渐渐让我们着迷。上一个能让我如此迷恋的中老年妇女形象,就是鲍起静在《天水围的日与夜》中所饰演的贵姐。在这两个角色的身上,都有劳动妇女忍辱负重、随遇而安的传统美德。我不知道拉夫·迪亚兹是不是有这样一位母亲,这种妇女形象往往是男性导演记忆中的母亲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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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夫·迪亚兹是在菲律宾南部长大的,父母都是公立学校的老师,他没有谈论过母亲,倒是提到过父亲,说父亲是个电影爱好者。那时候他们家在南部山区的一片树林里,离树林两公里之外有个镇子,镇上有电影院,每个周末他父亲都会带着孩子去镇上看电影。他说那时候常常一个周末看八部电影,既有好莱坞的片子,也有中国香港和印度的,这些片子全都是黑白的,由此也奠定了他日后对黑白片的迷恋。

拉夫·迪亚兹对媒体一直比较低调,不太愿意过多谈论自己的往事。威尼斯电影节期间,有记者看到他混在一群追星族中,坐在一个台阶上吃冰激凌,那群影迷谁都没有想到,眼前这个邋遢的大叔将会是几天后金狮奖的得主。哪怕是在颁奖之后的记者会上,他都略显落寞,连现场两个普通拉美洲导演都比他人气更高。正是这一点让我对拉夫·迪亚兹更生敬意,显然他并不想通过自己的影片摇身变成一个媒体追逐的明星,这让我对他以后的创作充满了期待,因为一旦创作和生活的境遇发生巨大的改变,一定会让一个导演迷失方向。

拉夫·迪亚兹自己都承认他在菲律宾没有观众,他目前的观众大多来自电影节和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分子,他也不愿意为了迎合大众而改变现在的拍片方式。我想这个时代不缺迎合大众的电影,我们反倒应该鼓励更多独特的自我表达。如果为电影节拍片,可以让一个电影人活着,让他坚持自我,不向商业妥协,那凭什么他就不可以这样存在呢?虽然他的影片目前得不到菲律宾民众的认同,但他却把菲律宾的形象、菲律宾艺术家对现实困境的思考传播到了世界更多的角落,让我们不会遗忘这个岛国,紧紧地将它关联在我们对世界的思考之中。从这一点上说,菲律宾的历史终有一天会承认这个艺术家的贡献。

在2018年的柏林国际电影节上,面对记者的采访,拉夫·迪亚兹声称将在2019年完成一部时长40个小时的黑帮片。好!厉害!只要你敢拍出来,我一定来捧场。我会带着面包、水、清凉油,还有一袋尿不湿。

拉夫·迪亚兹 Lav Diaz

1958年12月30日出生于菲律宾。菲律宾导演、编剧、演员、剪辑、制片人。

2008年,影片《忧郁症》获第65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地平线单元最佳影片大奖。

2014年,影片《今来古往》获第67届洛迦诺国际电影节金豹奖。

2016年,影片《悲伤秘密的摇篮曲》获第66届柏林国际电影节阿尔弗雷德·鲍尔银熊奖。同年,影片《离开的女人》获第73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