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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影史50名人传奇
1.43 路易斯·布努埃尔 他就像黄梅天,让资产阶级发霉
路易斯·布努埃尔 他就像黄梅天,让资产阶级发霉

Luis Bunuel

梅雨天就要来了,上海国际电影节还会远吗?哈哈,我戏仿一下雪莱的诗:“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其实就是为了感叹一下黄梅天和上海国际电影节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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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梅天是初夏时节长江中下游地区一种特殊的天象,一般在6月中旬入梅,出梅要到7月的上旬,说白了就是一个雨期较长、雨量集中的雨季。每年选择在这样的天气举办国际电影节,还真有点儿上海的味道,一点儿都不输给柏林的雪、戛纳的海风、威尼斯的艳阳。上海国际电影节期间,我每年都比较关注“向大师致敬”这个单元。2018年第21届电影节主要致敬了四位大师:英格玛·伯格曼、路易斯·布努埃尔、詹姆斯·卡梅隆和咱们中国的谢晋。伯格曼和卡梅隆我们前面已经聊过了,谢晋,大家应该十分熟悉,所以本篇跟你来聊一聊布努埃尔。

说起布努埃尔,似乎绕不过《一条安达鲁狗》,这部仅有十来分钟的短片,被视为20世纪欧洲先锋派电影运动中超现实主义的代表作。布努埃尔读大学的时候认识了两个哥们儿,一个是加西亚·洛尔卡,后来成了西班牙伟大的诗人,另一个是萨尔瓦多·达利,后来成了享有世界声誉的大画家。1928年,布努埃尔和达利一块儿在巴黎混,他住在达利的家里。有一天布努埃尔告诉达利,说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那个过程就像是一把剃刀把眼球划开。 达利一拍大腿说他也做了一个诡异的梦,梦见一只爬满了蚂蚁的手掌。达利提议把他们的梦拍成一部电影。那时候他们都年轻,身体中有用不完的精力要宣泄,不到一个礼拜,两人就完成了剧本。这剧本没故事、没情节,只有一幕接一幕的影像展现,那些用文字描述出来的视觉效果令人震撼。布努埃尔晚年在回忆录中提到,剧本完成之后,他们两人都非常满意,但都意识到如此创新前卫的剧本估计没有电影公司会接受,于是拍摄资金就成了问题。好在布努埃尔家里条件不错,他跑回西班牙,打算向母亲要钱。母亲起初不同意,认为拍电影没什么出息,据说后来是一位律师朋友出面才说服了母亲。

《一条安达鲁狗》剧照

布努埃尔拿着钱回到巴黎,一半用来逛妓院,一半用在了拍摄影片上。他在巴黎的片场租了一个摄影棚,找了一男一女两个演员,摄影师是让·爱普斯坦的御用摄影师杜维杰。布努埃尔脑子特清楚,知道自己是新人,一个有经验的摄影师是能帮他确保影片质量的。布努埃尔曾经给爱普斯坦做过助理导演,因此早就认识杜维杰。2018年上海国际电影节的展映影片中,有一部让·爱普斯坦的《厄舍古厦的倒塌》,助理导演就是布努埃尔。《一条安达鲁狗》整整拍了两个星期,所有工作人员加上两个演员也就五六个人。布努埃尔说,男演员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在演什么,剧组的工作人员在绝大部分时间里也不清楚自己该干什么。你看,这样一部名震电影史的伟大之作,当初就是在一片混乱中跌跌撞撞拍出来的。我喜欢布努埃尔不光因为他有才情,还因为他不装、够坦诚。据布努埃尔回忆,达利直到拍摄快要结束的前两天,才来到现场。一到片场他就忙着往两头驴子标本的眼睛里灌蜡,这位仁兄还真是有驴子情结,凡是看过他那些超现实主义画作的人,一定不会忘记驴子是达利绘画当中一个重要的形象元素。人家本来就是搞造型的,对片场烦琐的摄制过程没什么兴趣,这样也好,两人分工明确。不过达利对出风头倒是挺有兴趣,反正剧组经费紧张,人员不够,布努埃尔说:我就一把将他拖过来,让服装师给他扮上,免费在片中跑龙套。

事情本来和洛尔卡没什么关系,可是随着《一条安达鲁狗》在超现实主义圈子中被追捧,名声越来越大,各种各样的质疑也纷纷出笼,很多人抱怨看不懂,影片晦涩的情调也引来纷纷猜测。就在这个时候,身在西班牙的洛尔卡忧伤地站了出来,说影片《一条安达鲁狗》那狗就是他!他抨击了这两个曾经的好哥们儿对他的亵渎。洛尔卡在当时被世人称为“安达鲁西亚之子”,安达鲁狗,好像是有那么点联系,可布努埃尔和达利始终没有出面来澄清这件事情。

后来布努埃尔和达利也掰了。一方面是因为加拉,达利的妻子,这个女人可不简单呢,她比达利年长十岁,之前是诗人艾吕雅的太太,她是当时超现实主义集团里唯一的女性,巴黎先锋文艺圈中有名的风流女子。关于她和达利的故事,至少能说上整整两期,咱们这里先按下不表。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在1943年的纽约发生了一件事情。当时正值西班牙内战,布努埃尔被西班牙驻法国大使派回西班牙,天天放气球、撒传单。他觉得很无聊,正巧大使换人,他就向新任驻法国大使请求换工作。那时候美国好莱坞常拍一些涉及西班牙内战的电影,胡编乱造、错误百出,大使知道布努埃尔曾经拍过电影,还去过好莱坞,于是就把他派往好莱坞,去做这类影片的西班牙顾问。布努埃尔当时有一点积蓄,加上一些朋友的资助,就这样带着太太和孩子,全家去了美国。刚到好莱坞,他就受聘于一部以西班牙内战为背景的美国电影,可是当他读完剧本准备工作的时候,华盛顿当局通过美国制片协会下达了一道命令,禁止好莱坞制作有关西班牙内战的电影,布努埃尔突然就陷入了失业的状态。闲荡了几个月,带来的钱一天比一天少,工作却仍然没有着落,后来居然连回欧洲的旅费都用光了。布努埃尔试图找卓别林帮忙,因为他第一次来好莱坞的时候,卓别林曾经接待过他,给他留下了十分美好的印象。可是卓别林根本就没理他,估计早已经把他忘了。布努埃尔在好莱坞一筹莫展,最后只能去找一个西班牙老乡,此人是个黑道人物,这位黑道老乡认识厨师工会的会长,为布努埃尔写了一封介绍信,推荐他去一家旅馆的厨房工作。如果当年上帝真的开了这个玩笑,即便他成了米其林三星大厨,我都觉得是人世间莫大的荒唐。正在这个档口,布努埃尔遇到一个旧相识,她的丈夫在纽约现代美术馆任副馆长,经过一番运作,布努埃尔受聘现代美术馆,任影片部主任。可是好景不长,美术馆居然被华盛顿政府要求辞退布努埃尔。事情说来还真是蹊跷,达利当时也在纽约,他写了一本书叫《达利的神秘生涯》。在书中他写到了布努埃尔,把他描绘成了无神论者,我们知道布努埃尔是个疑似共产党员,但在当时无神论者比共产党还糟,几乎是人人喊打的对象。达利的书出版之后,华盛顿地区的天主教教会有一个人看到了书,就运用他和官员的关系,极力想把布努埃尔赶出纽约。一开始布努埃尔觉得这事太荒唐,根本没有在意,可是事情竟然一步一步恶化,最终逼迫他辞去了现代美术馆的职务。晚年的布努埃尔感叹说:“我又开始流浪街头,那阵子几乎是我一生中最暗淡的时期。”

辞去工作之后,有一天布努埃尔约达利在一家酒馆喝酒,他一边喝酒一边生着气,他对达利说:“你就是个混蛋,你的书毁了我的生涯。” 达利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辩解道:“这本书跟你无关,他们太小题大做了,我写这本书是为了把我自己捧成明星,我是主角,你只是个配角。”布努埃尔说我尽量把两只手放在口袋里,以免脾气发作,当众暴揍他一顿。两人就此各走各路,虽然年轻时有过那么美好的记忆,布努埃尔也很欣赏达利的大多数作品,但是每当想到达利的自私自利、他的表现狂、他对友谊的不尊重,布努埃尔说我就觉得永远没有办法原谅他。在回忆录中,布努埃尔用了几千字来历数达利的各种怪癖和罪状,语气之尖酸刻薄,令人忍俊不禁。看得出时隔多年,他依然愤愤不平。虽然这只是布努埃尔的一面之词,不足以还原事件的真相,却使这俩原本高高在上的艺术大师有了人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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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投无路的布努埃尔又回到了美国加州,可是好莱坞依然不接纳他,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去墨西哥混了。我很早就对布努埃尔有兴趣,在研究他的日子里,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去墨西哥,而且一待就是那么多年,还取得了墨西哥籍。一个西班牙的艺术青年去法国巴黎是非常自然的事情,人到中年由巴黎去美国也合情合理,可是去墨西哥就有点让人匪夷所思了。布努埃尔自己都曾经说过:“拉丁美洲我不去。”直到后来读到他的回忆录,布努埃尔非常坦诚地告诉我们,他去墨西哥是因为走投无路。

布努埃尔去墨西哥原本打算也就是混口饭吃,墨西哥哪儿有好莱坞那么多的电影人才,像他这样的电影导演还是捞得到拍片的机会。当然墨西哥的拍片条件也无法跟好莱坞相提并论,从预算到技术都只能算是小打小闹,可这些偏偏符合布努埃尔的拍片习惯。他从来就没拍过高预算的影片,更关键的是他擅长表现角色的内心世界,用不着太大的场面。但凡有思想的电影作者,只要给点儿阳光就会长成参天大树。在墨西哥期间布努埃尔也拍过不少烂片,但《被遗忘的人》《纳萨林》《泯灭天使》《沙漠中的西蒙》都让国际影坛领略了他的才情。

否极泰来,欧洲重新向布努埃尔打开了拍片的大门,无数艺术名家都拜倒在他的脚下。我们都知道“拉美文学爆炸”大名鼎鼎的四员主将,其中墨西哥的卡洛斯·富恩特斯和阿根廷的胡里奥·科塔萨尔是布努埃尔的绝对的影迷。曾经科塔萨尔得知布努埃尔要改编他的小说,内心无比雀跃地给友人写了一封信,在信中他说:“我太激动了,布努埃尔就是我心中的巨人!”

《资产阶级审慎的魅力》剧照

《欲望的隐晦的目的》剧照

布努埃尔是直到晚年才赢得了世界级的盛名。1973年,影片《资产阶级审慎的魅力》入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公布的那一天,布努埃尔正在墨西哥筹拍一部片子。有四个墨西哥的新闻记者跑来采访,他们问影片有没有可能得奖。布努埃尔一边吃着中饭一边回答:“当然会得奖,奥斯卡方面已经要求我支付25000美元,我已经如数照付。美国人虽然有一大堆的毛病,但他们还是讲信用的。”记者们惊得眼珠差点掉地上,以为挖到了头条新闻。几天之后,墨西哥几家最大的报纸都用头条刊载了布努埃尔收买奥斯卡的消息。美国人一头雾水,许多人打电话来探问真假,布努埃尔承认是跟记者开了个玩笑,还语带埋怨地说:“谁会想到他们会当真呢,这智商也太低了。”这件事闹腾了好一阵子。几个星期之后,奥斯卡颁奖,你知道结果如何?奥斯卡最终把最佳外语片奖颁给了《资产阶级审慎的魅力》。

布努埃尔一生喜欢开玩笑,他最成功的玩笑就是通过一部又一部电影,嘲弄了资产阶级的伪善。布努埃尔就像上海的黄梅天,让资产阶级“发霉”。在最后一部影片《欲望的隐晦的目的》中,他又对一个老年资产阶级的性欲开起了玩笑,而且他敢于在片中用两个面貌完全不像的女演员来饰演同一个角色,没有任何的交代和说明,又像是跟观众开了一个玩笑。一个77岁的老人居然还能拍出如此离经叛道的电影,只能说明自青年时代燃起的超现实主义之火,在他的心中始终没有熄灭。超现实主义运动已经逝去多年,但超现实主义的精神和创造力依然贯穿在布努埃尔的作品中。

学生常常问我什么是超现实主义的精神,我说就是相信自己的直觉,蔑视理性的条规,永远有破坏的欲望。从这个角度来看,布努埃尔就像一个顽劣的孩子,始终不受成人世界的待见,却最终为我们扯下了这个世界的遮羞布。

路易斯·布努埃尔 Luis Bunuel

1900年2月22日出生于西班牙。世界级电影大师。

1951年,因编剧、导演影片《被遗忘的人》,获第4届戛纳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奖。

1959年,编剧、导演的影片《纳萨林》,获第12届戛纳国际电影节国际奖。

1961年,编剧、导演的影片《维莉迪安娜》,获第14届戛纳国际电影节金棕榈奖。

1967年,编剧、导演的影片《白日美人》,获第32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

1973年,编剧、导演的影片《资产阶级审慎的魅力》,获得第45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奖。

1982年,路易斯·布努埃尔获第39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终身成就金狮奖。

1983年7月29日,路易斯·布努埃尔因病在墨西哥城去世,享年8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