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屏显示专题章节

2005年正值中国电影诞辰100周年。有一老外对外宣称，他要帮助中国修复十部经典的老电影，其中包括《桃李劫》《大路》《新女性》《马路天使》《十字街头》《乌鸦与麻雀》《小城之春》等等，这真是一件善莫大焉的事情。

在这个老外的运作下，普拉达基金会拿出了数十万欧元赞助这个有意义的项目，中国电影资料馆也十分配合，开放了位于西安的片库，让老外找来的修复师进到片库里，一条一条地挑选那些素材。听说这位修复师曾经修复过多部卓别林的电影，本人也是著名的博洛尼亚修复实验室的创始人之一，所以电影资料馆的领导特别重视，专门派出工作人员将这批挑出来的素材护送到了意大利。

但是几年之后，事情却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中方翘首以待的十部老电影的修复版迟迟未能在中国放映。而这个老外却拿着修复版在威尼斯、巴黎和纽约进行了展映，通过这些展映，他拉到了更多的赞助。这个老外口称已经给了中国电影资料馆十部电影修复版的DVD，中方却没有一个人见过这些影碟。而且这些DVD的发行权很有可能已经被出售，在一家总部位于洛杉矶、专门售卖外语电影的碟商官网上，就出现了这十部修复版的DVD。更为严重的是《新女性》的底片在这次修复过程中被损毁了。据中国电影资料馆的专家说，意大利方面在修复的时候用的是湿印法，就是把胶片过了一遍水，湿印之后的胶片必须要风干后才能入库，否则胶片就有可能会变质。但意方并没有告知中方，导致这些胶片回来之后，没有进行风干处理直接就进了库。寸的是在这十部电影中，《新女性》出借的是负片，就是拍摄电影时候所用的胶片，它的唯一性和珍贵程度相当于一个作家的手稿。负片被毁，等于底稿被毁，这部影片就不可挽救了。拍摄于1934年的《新女性》是阮玲玉的代表作，蔡楚生导演，聂耳作曲，它对于中国电影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这个损失谁都担不起。说了半天，这个能从中国电影资料馆借走《新女性》负片的老外，就是前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主席马克·穆勒，他长期被视为中国电影走向世界的幕后推手。许多电影人都爱亲切地叫他“老马”。

说起老马和中国的渊源，要追溯到1974年。那年才21岁的马克·穆勒从意大利来到中国，他从小就对这个神秘的东方大国充满了兴趣，来中国是为了进中国社会科学院（简称“中国社科院”）研究人类学。1974年正值“文化大革命”时期，中国社科院中很多学科的研究已经停滞。在北京瞎逛了一阵之后，马克·穆勒辗转去了沈阳，到辽宁大学研究群众文艺。辽宁大学当时也处于半停滞的状态，反正老马研究的是群众文艺，他就每天骑个自行车穿梭于沈阳的各个影院，把社会主义电影看了个遍。那个时期正是马克·穆勒对中国电影产生兴趣的阶段，用他自己的话讲，他真正转向研究电影正是因为看了这些中国电影。“文化大革命”结束之后，他去南京大学做访问学者，很多在“文化大革命”中被禁的老电影开始重映，由此他看到了更多的中国电影，尤其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的老电影。1979年，老马回到意大利，在都灵举办了一个叫“电的影子”的电影节。他搜罗了135部中国的老电影，集中进行放映，可以说这是中国电影第一次如此大规模又系统性地被呈现于世界面前。

20世纪70年代的中国就没几个老外，一个能说中国话的老外能占多大便宜是可想而知的。那时候中国人的内心对西方世界充满了渴望，凭着他那张欧洲人的脸，再加上穆勒天生就是个活动家，他开始在中国积累电影的人脉。回到意大利之后，他把中国的经历变成了自己的研究方向。在他负责意大利贝沙洛电影节期间，他专门安排了“亚洲电影面面观”的单元，组织放映香港电影。1986年，穆勒受威尼斯电影节的邀请，专门负责亚洲地区的选片工作。其实早在1981年，他就把中国电影《原野》推荐到了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原野》的导演凌子是叶剑英的二女儿，真名叶向真。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陈凯歌的《黄土地》、张艺谋的《大红灯笼高高挂》，也都是由他推荐的。穆勒的命不错，他历任意大利贝沙洛电影节、荷兰鹿特丹电影节、瑞士洛迦诺电影节和意大利威尼斯电影节的主席。在他的推动下，一众中国导演和中国影片纷纷登上了世界级电影节的领奖台。2005年，老马任威尼斯电影节主席的第二年，还开创了电影节的开幕片和闭幕片都出自同一个国家的历史，那一年的开幕片是徐克的《七剑》，闭幕片是陈可辛的《如果·爱》。那一届威尼斯电影节的参赛片，除了李安的《断臂山》，还有关锦鹏的《长恨歌》。2006年贾樟柯的《三峡好人》问鼎金狮奖。在冯小刚《夜宴》的放映会上，穆勒居然冲着章子怡单膝下跪，这个动作无疑是在世界媒体的面前，把国际范儿给了章子怡，于是就有了“国际章”的说法。2005、2006、2007，连续三届金狮奖都归了华人导演，无怪乎西方媒体议论，说老马在哪个电影节，哪个电影节就成了中国电影人的福地。当他即将卸任威尼斯电影节主席的时候，更有中国媒体直接用标题呼喊：“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现在你该明白为什么这个老外可以从中国电影资料馆借走《新女性》的负片了吧。马克·穆勒这个名字一度在中国就是信用和希望的代名词。

可世上偏偏就没有一成不变的人和事。穆勒瞄上的这十部经典老电影都是超过50年版权保护期的公版电影，可一旦脱离原始胶片，翻制成了修复版本，修复版就又有了50年的版权保护。也就是说穆勒很有可能是钻了法律的空子，他从资料馆搞到了公版的胶片，在没有和资料馆签署有效合同的情况下，制作了带有单独版权的修复版电影。即便他把公版胶片还回去，自己手上也已经握有了这十部电影的修复版的版权了。而那些未经修复的公版胶片，其实已经不太具备直接放映的可能，更不用说《新女性》的负片被直接损毁。穆勒手上握有的这十部电影的修复版本无疑是价值陡增。马克·穆勒作为一个深谙版权规则的电影行家，有没有可能利用自己在中国经营多年的形象，打中国老电影的主意？我想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自会看清。

就在《新女性》胶片损毁事件四年之后，穆勒再次以修复之名，得到了积家表业高额的修复赞助费。这一次他对外宣布说要修复谢晋的《舞台姐妹》，可是最终没了下文。其中的原因众说纷纭。面对这种情况，我想一方面我们要慧眼识人，另一方面也要扎紧自己的篱笆，千万不能再出现将经典老片的负片出借的事件。

我们不会恶意攻击一个曾经对中国电影有恩的人，也不会轻易放弃保护自己的权利。作为一个电影活动家，马克·穆勒在出了这些事后，依然活跃在中国的大地上，北京国际电影节请他做顾问，山西平遥国际电影节又请他去站台，他在中国依然保持着影响力。老马是个中国通，一定知道“晚节”的重要性。一个美好形象的确立是不容易的，千万不要因小失大。老马，好自为之啊！

马克·穆勒　Marco Muller

1953年6月7日生于意大利罗马。制片人、电影史家、影评人。先后担任多个电影节的主席，是把中国电影推向世界的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