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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些片子我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拿出来看一遍，《霸王别姬》就是其中的一部。其实我对这部片子很熟悉，它是我上拉片课的保留片目，我曾经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为学生读解了这部影片。有一个资料很有意思，里面是影片的出品人徐枫谈当年《霸王别姬》差点难产的内幕。

徐枫是谁？如果你喜欢看20世纪六七十年代香港的武侠片，就一定不会陌生。徐枫的银幕处女作就是大名鼎鼎的《龙门客栈》，不是《新龙门客栈》，而是那部老的经典之作《龙门客栈》。徐枫的银幕形象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胡金铨自编自导的影片《侠女》，她曾两度摘得中国台湾电影金马奖的最佳女演员奖。我们一直说“学而优则仕”，女演员常常是“演而优则贵”。什么意思？就是女演员出名之后，往往会有嫁入豪门的机会，徐枫便嫁给了著名的商人汤君年先生。1980年他俩结婚的时候，用三万朵玫瑰花装点婚礼现场的豪举，曾经引来媒体一片震动。

20世纪90年代初，大陆兴起了与港台合拍片的热潮，汤臣电影公司可谓其中的佼佼者，这家公司的董事长就是徐枫，也就是老板娘。徐枫说第一个向她推荐小说《霸王别姬》的人是香港著名的金牌经纪人陈自强，陈自强是嘉禾公司重要的成员，手上的演员资源都是大腕儿。大约在1988年，陈自强向徐枫推荐之后，徐枫就去书店买了李碧华的这本书。一见钟情，她立马就约李碧华见面。据说她们当时在酒店的咖啡馆里谈了整整四个晚上，谈得她的丈夫汤君年都有点不开心了，他对徐枫抱怨说你的身份可是汤太太，不是做电影的。但徐枫实在是喜欢这部小说，于是她就和李碧华签了约。据说促使她签约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陈自强跟她说张国荣也喜欢这部小说，张国荣表示如果有人投资拍电影，他愿意跟投一半的资金。于是徐枫买下电影版权后，就通过陈自强打电话给张国荣，没料到张国荣居然说自己的经纪人劝他别接这种女性化的角色，说会影响他的形象。后来徐枫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回忆说，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自己非常气愤，如果不是张国荣的那一番话，自己也不会那么着急、费那么大的劲儿把电影版权买下来。可见她一定是出了一个高价。她说她在电话里把张国荣狠狠骂了一顿，盛怒之下挂断了电话。哈哈，原来当初张国荣对这个项目也不是那么坚定。

买下电影版权之后，徐枫去了法国参加戛纳国际电影节，其实她去戛纳有一个目的，想要会一会她心仪的一位导演，就是陈凯歌，还有一位摄影师，顾长卫。1988年5月的那一届戛纳国际电影节，陈凯歌和吴天明一起带着影片《孩子王》去参赛。那时候的陈凯歌还处在所谓第五代的情结中，怀揣着宏大叙事的欲望，想要通过别致的镜头语言，表述对中国历史与文化的精英式的观点。等到徐枫真和陈凯歌见面聊起了这个项目，她没想到陈凯歌并没有表现得很热衷，他顾忌《霸王别姬》只是一本通俗小说。徐枫提出要跟他合作，陈凯歌没有拒绝，但他说要等到手头上的《边走边唱》拍完。徐枫就此等了他快两年，一直没有想过其他的导演人选，期间她花了很多的时间跟他沟通。徐枫说，刚开始凯歌确实有点排斥，但是慢慢地他就把这个项目消化掉了。

小说的原作者李碧华一直希望由张国荣饰演程蝶衣这个角色，并承诺如果张国荣来演，她会加重这个角色的戏份。当年的香港文娱市场对于内地来讲，还是一个陌生的地方，陈凯歌并不知道张国荣是谁。徐枫为此特地准备了几盒张国荣演的电影录像带让陈凯歌过目，据说看完几部片子之后，陈凯歌认为张国荣是个不错的演员，但他很担心张国荣的普通话能否胜任角色。那时的张国荣已经宣布隐退，一心想在加拿大过清闲的日子，于是游说他的工作就落在了李碧华的身上。

1991年的中国香港电影金像奖把最佳男主角奖授予了张国荣，他演的是《阿飞正传》中的旭仔，这一下让已经从歌坛隐退的张国荣起了想要往电影圈进一步发展的心。他曾经亲口说过，想演好的戏，不想演烂片，因为作为一个演员，他最看重的就是演了好片之后观众对演员的尊重。1991年的5月，张国荣从加拿大回到香港之后，开始洽谈几部请他出演的影片，其中一部就是《霸王别姬》。张国荣觉得《霸王别姬》是好片子，他表现出了积极的意愿。但是张国荣和陈凯歌还没有见过面，如果导演不认可，谁都无法真的促成这件事情。陈凯歌在当年已经不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导演了，是国际上备受瞩目的一个有才情的中国导演，所以陈凯歌的话语权非常大。徐枫一直提着心，她不知道陈凯歌真见到张国荣会做何反应。

那一天终于来了。据徐枫说，我们刚坐下，张国荣就问陈凯歌，凯歌，我们那部《霸王别姬》何时开拍啊？徐枫当时紧张得直朝李碧华看，两人四目交投，没有作声。陈凯歌发了声音，他并没有就张国荣那“我们”两个字做任何的表态，只是非常实在地回应说，这部片子可能要到明年，也就是1992年的2月才能开拍。陈凯歌刚说完，张国荣就接上一句：“哎哟，明年2月我就不能演了，因为我念的电影课程要到7月才结束。”徐枫和李碧华当场就急得冒汗。陈凯歌还没点头让你张国荣演，张国荣已经先表示自己不能配合，当时的场面可谓尴尬至极。好不容易挨到张国荣去洗手间的间隙，徐枫和李碧华直接就问陈凯歌对张国荣的感觉。据说，凯歌缓缓地点了一下头，她俩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陈凯歌还笑着对她们说：“这下你们开心了吧。”好了，等到导演亮明了对演员的兴趣后，张国荣也做出了让步。陈凯歌要求张国荣在开拍前两个月，先到北京学习纯正的京片子，练练京剧的身段。对此张国荣信心满满、一口答应，还表示可以为了这个角色推迟念书的计划。

待到制片人和演员谈片酬的时候，张国荣先报了一个特别高的价，徐枫笑着怼他：“这么好的角色应该你倒给我片酬，你怎么还开这么高的价呢？”张国荣一听知道报高了，立马又说了一个价，可还是比徐枫的预算要高。徐枫没有再跟他讨价还价，就这样把张国荣的片酬应了下来。张国荣至此对《霸王别姬》开始满怀憧憬，已经在盘算北京的日子怎么过。据徐枫说，他不准备住酒店，因为张国荣觉得如果在北京拍半年的戏，让他一直住酒店，他会发疯的。他要求住北京的民居，而且张国荣说，如果住酒店就很难和北京当地人接触，根本学不到京片子，也不利于深入北京人的生活状态。一切似乎都进行得非常顺利，张国荣又回到加拿大小小休息了一番。1991年8月，张国荣回到中国香港，那时候《霸王别姬》的剧本已经立了项，他准备和徐枫正式签约。真到了要签约的时候，张国荣又觉得北京民居的空调可能会有问题，不足以抵挡北京冬天的寒冷，打长途电话也不方便，所以他跟徐枫重新商量还是要住回酒店。徐枫感叹，伺候大明星真是劳心劳神啊。

这年9月，突然传出尊龙有意扮演程蝶衣。尊龙何许人？你一定还记得《末代皇帝》这部影片吧，扮演溥仪的就是尊龙。更有意思的是，1993年上映了尊龙拍的《蝴蝶君》，在片中他饰演了一个歌剧演员，是个旦角，也就是说这个角色的舞台形象是一个女性。尊龙长得足够清秀，所以才会找他演具有东方气质的男旦，而且他曾经学过京剧，在海外的知名度要远远大于张国荣。虽然尊龙想要出演程蝶衣的新闻一出，陈凯歌就出面澄清第一人选仍然是张国荣，但是11月的时候，徐枫居然召开记者招待会，正式宣布由尊龙接演程蝶衣这个角色。作为制片人的徐枫面对新闻界这样宣布，似乎是铁板钉钉了，可是陈凯歌一直坚持要用张国荣。他说尊龙的眼神过于锐利，而张国荣的眼神温柔中带着一抹幽怨，完全符合程蝶衣的角色设计。

徐枫之所以会改主意，主要是因为张国荣在签约之际，在住宿等方面生出了许多麻烦，还有他一口气接了几部戏的片约，表示无暇再到北京来练习京剧和京片子。而尊龙对影片表现出了强烈的诚意，据说当年他是180万美元的片酬，他愿意自降身价，以150万美元来参演这部影片。并且他推掉了其他的片约和工作，愿意为《霸王别姬》专门留出半年的时间，到北京好好地体验生活和拍片。徐枫当初听到尊龙这样表示好生地感动，可多年之后她自己说是心有余悸，差一点点她就做出了这辈子最最错误的决定。

按照原定计划，尊龙会在当年的12月中旬就飞到北京来排练，第二年的2月正式开镜，看上去好像一切已经尘埃落定。谁都没有料到，一顿平平常常的饭局，又把局面翻转了过来。那年亚太影展在中国台湾举行，有朋友请徐枫和尊龙一块儿见个面吃个饭，徐枫欣然前往。尊龙果然来了，徐枫一看他的脸就傻眼了，虽然之前他们见过一次，但她没有仔细地看过尊龙。这次好好一看，他确实长得帅，但他的脸棱角分明，而程蝶衣是万万不能有棱角的。徐枫暗自嘀咕：天呐，如果让他来演，我的《霸王别姬》可是要完蛋了。我们知道张国荣的脸部线条是非常柔和的，所以徐枫一见尊龙，又把演员人选的天平倾向了张国荣。

当然，已经表示的对尊龙的某种意愿也是不可能随随便便更改的，好在老天有眼，真到了谈合约的时候，尊龙的美国经纪人提出了苛刻的要求，听下来比张国荣更麻烦。比如合约的第一条就让人崩溃，经纪人说尊龙要和自己的狗坐着全世界最好的航空公司的头等舱来中国，那全世界最好的航空公司到底是哪一家呢？第二条也够离谱，经纪人提出要保证尊龙每天可以吃到从美国加州运来的新鲜橙子。汤臣公司谈判的人马上去向徐枫汇报，徐枫立刻拍板说别谈下去了，赶快再去问问张国荣还想不想演这个角色。

汤臣公司重又接触张国荣，张国荣却说自己对这部影片的热情已经过去了，而且又刚刚签约了两部影片，看来是注定要与这部电影无缘了。对此日后有人评论说这是张国荣在示威，也是一种谈判技巧。有意思的是，这时候正好有一家电影公司要为张国荣拍一套照片，结果那套照片被拍成了京剧花旦的造型。你说这到底是巧合呢，还是张国荣的经纪公司在试探汤臣公司？一部好电影能拍出来需要集齐各种要素，其间免不了一波三折，好在徐枫是个人精，正因为她有能力，汤臣公司才做成了不少优秀的影片。面对这样难解的局面，徐枫一眼看到了化解问题的抓手，她托人把张国荣拍的那套京剧花旦的照片带给了陈凯歌，而且传话给陈凯歌，意思就是游说张国荣再接程蝶衣的重任落在了你这个导演的身上。同时她又做通了黄百鸣的工作，让他把之前跟张国荣签的那两部电影的合约延期。就这样，既给足了张国荣面子，又扫除了他的后顾之忧，张国荣这才彻底安下心来。这一回张国荣没有要求剧组加钱，也没有再提什么特别的要求，这些都令陈凯歌非常感动。剧组当即就给了他所有原来准备给尊龙的条件，比如给他配了司机、保姆和酒店的大套房，还专门找了个厨子。张国荣吃饭不跟剧组，是单独做好直接送进片场的。

我们今天回过头来看这一段一波三折的谈判，可谓惊心动魄，其中只要有一个细节出现些微能量转换，很可能我们看到的《霸王别姬》就是另一番光景。不仅程蝶衣这个角色，段小楼也曾传出过由其他演员担当的可能，比如一度盛传由成龙来饰演霸王，徐枫后来澄清说确实想过，但也就是一念之间，最终觉得成龙不是会演文戏的演员，所以就把他否了。还考虑过菊仙这个角色让梅艳芳来演，因为梅艳芳演过《胭脂扣》，有经验，形象也吻合。可陈凯歌坚决反对，他说巩俐是艺谋的人，他俩已经拍了太多的戏，没有火花了，如果把巩俐放到我陈凯歌的手上，说不定会有一个全新的形象。徐枫说陈凯歌心中早有了霸王的人选，他特别属意自己北京电影学院的老同学——张丰毅，而且一直把张丰毅带在身边，这一度让徐枫连连摇头。有一天徐枫和陈凯歌终于聊到了段小楼这个角色，徐枫觉得这个角色能让男人女人都爱他，他一出场观众应该立刻就被他镇住，怎么能叫一个“骆驼祥子”来演霸王呢，徐枫坚决不接受。张丰毅之前为全国人民最熟悉的银幕形象，确实就是《骆驼祥子》中的祥子，那可是一个苦大仇深、最底层的劳动人民形象。徐枫觉得劳动人民似乎缺了点魅力。陈凯歌的看法完全不同，他理解的段小楼，台上是霸王，台下却是“吃喝嫖赌”样样都会。徐枫一听，终于醒悟，原来导演对这个角色的理解比她更深一步。于是她放弃了坚持，决定使用张丰毅。

1992年3月，张国荣正式来到北京，开始了他一边体验北京的生活，一边学习京剧的过程。我们都知道张国荣的领悟性和专业精神之高，在学习中他深得京剧老师的好评，大家都觉得他是一个极具天分的演员。本来影片是要用替身的，但张国荣自己提出不要替身，当然在唱的方面还是需要有人代唱的。

1993年5月，《霸王别姬》入围第46届戛纳国际电影节，那一年好作品非常多，最终《霸王别姬》和《钢琴课》同时分享主竞赛单元的最高奖项金棕榈奖。直到今天，华人导演拿到金棕榈奖的作品仍然只有这部《霸王别姬》。当然奖不奖的并不是太重要的事，重要的是这确实是一部杰作，“程蝶衣”也是张国荣留给我们印象最深的一个银幕角色。

一部杰作的诞生，其实是非常脆弱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我常常觉得上帝应该是一个爱艺术的神，如果没有他那一份对艺术的呵护之心，许多杰作都可能败在一个小小的偶然事件上。好的电影确实弥足珍贵，每一次对这些优秀作品的重看，都是我们这些普通观众对创作者再次致以的最高敬礼。

1950年12月4日出生于中国台北。演员、制片人、企业家。

1971年，凭借电影《龙城十日》获第9届中国台湾电影金马奖最有希望新女星。

1976年，因主演电影《刺客》获第13届中国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女主角奖。

1980年，因主演影片《源》获第17届中国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女主角奖。

1984年，徐枫将事业重心转往幕后，在中国台湾创立“汤臣电影事业有限公司”，担任制片人。

1993年，由徐枫监制的影片《霸王别姬》获第46届戛纳国际电影节金棕榈奖。

1994年，《霸王别姬》又获第51届美国电影金球奖最佳外语片奖。

1998年，徐枫获戛纳国际电影节颁发的最杰出制片人奖。

2017年，中国台湾电影金马奖执委会宣布，因徐枫在演艺、制片方面的成就，以及修复、保存经典影片的贡献，获第54届中国台湾电影金马奖终身成就奖。

同时，徐枫接掌的汤臣集团经过十多年在上海的发展，已成为地产界的标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