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　过去他是中国人民的敌人，现在他是中国文青的偶像

Michelangelo Antonioni

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著名的意大利电影导演，还是共产党员。爱好电影的文青没有不知道这位大师的。我们都知道欧洲有三大电影节：柏林电影节、戛纳电影节和威尼斯电影节。安东尼奥尼保持着一个著名纪录，到目前为止他是夺得过三大电影节最高奖的唯一导演，是电影界的大满贯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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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你知道吗？你的爷爷奶奶，可能也包括你的父亲母亲都对安东尼奥尼是有记忆的。在20世纪70年代的中国，全国人民都知道意大利有一个电影导演叫安东尼奥尼，那时候他是作为一个反面人物被大家所知晓的。

20世纪70年代初期有一首流行的儿歌，儿歌中有这么几句：“红领巾胸前飘，听党指挥跟党跑，气死安东尼奥尼，五洲四海红旗飘。”里面提到的那个安东尼奥尼就是我们的电影大师，今天文青们的偶像。安东尼奥尼怎么就被千夫所指了呢？一切皆因在20世纪70年代初期他来了一趟中国，拍了一部名叫《中国》的纪录片。

安东尼奥尼当时是收到了中国政府的邀请。原本这绝对是一件好事，你知道当时一个外国人想来中国，没有政府高层的批准是完全不可能的。安东尼奥尼是享有世界声誉的大导演，又是意大利共产党员，所以中方邀请他来拍摄一部向全世界介绍社会主义新中国的纪录片。安东尼奥尼对此也是高度重视，当年西方人很少能够进入中国大陆，更不要说是带着摄影机，而这个神秘的东方大国突然向他敞开怀抱，一定让他觉得不亚于成为了上帝的选民。

按照安东尼奥尼的理想规划，他想在中国拍摄起码半年，这样能够深入到中国人民的生活当中。但20世纪70年代的中国毕竟是一个对外十分戒备的国家，最后只被允许一个月的拍摄时间。在前期准备时，安东尼奥尼问中方的接待人员，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中国最明显的变化体现在哪里？陪同人员一致回答，我们最核心的改变体现在“人民”。他一听觉得行啊，这与自己的观点不谋而合。其实还真不一样。安东尼奥尼要表现的“人民”，是那些鲜活的个体。可中方陪同人员所谓的“人民”，指的是已经被整齐规划过的处在集体生活中的人。安东尼奥尼把镜头对准的是一张张人的脸，他要拍的是人的面孔、衣着、他们说话的样子，以此让观众看到他们的生活状态，发现他们的生活方式，并对社会主义中国的现状自行得出结论。而中方特别希望他拍的那些能够代表新中国建设成就和精气神儿的天安门、长城、南京长江大桥、红旗渠、上海的大工厂等等，却并没有被他放在整个画面的中心位置，只是成为了人的背景；也没有成为影片叙事的重点，而仅是作为空间上的地标。

《中国》剧照

也就是说，在对纪录片的整体构思上，安东尼奥尼想强调人，而中方想强调物。一方认为普通人的状态最真实，幸福与否不言自明；一方认为人的个体只是陪衬，人民的形象和意志高度浓缩在了那些伟大的建设成就上。不得不承认，这是两种完全相左的理念。安东尼奥尼不愧曾是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战将，虽然流派逝去多年，在他身上依然留下了深刻的人道主义痕迹。据说最后拍成的素材量有35个小时，安东尼奥尼回国之后把它剪成了我们今天能够看到的这个版本。

1973年2月初，《中国》在意大利总电视台分三集播出。打头阵的一集是北京，主要拍摄了北京和周边的一些地区。中间一集拍了河南林县、苏州和南京，也就是自北京取道上海的沿线。第三集拍摄了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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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20世纪60年代末，安东尼奥尼跑来上海拍片的时候，我才三岁。《中国》我看了无数遍，尤其是上海那一集。我一直在安东尼奥尼的镜头中寻找着我儿时的家，寻找着我熟悉的马路。每回看，我还揣着一个小小的期待，想在片中那么多一晃而过的人脸中，突然发现我自己、年轻时的父母或者曾经认识的人。当然，这个期待总是落空，上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可我真的看到了很多我熟悉的地点，它们如今都已经不在了，不瞒你说，我的眼泪总会夺眶而出。

《中国》剧照

影片免不了也会出现一些显然是被组织过的场面。比如菜市场，你会看到琳琅满目的货架，那么多活鱼、猪肉，各种各样的蔬菜，人们提着篮子尽情地买。这在当时是不太可能的，即便是在上海。我的童年记忆是一年大概只吃一回鸡，就是在过年的时候，平时哪儿有那么丰盛。据说当初为了拍摄，菜市场急调货源，头天晚上布置完毕，第二天一早连谁来买菜都是经过街道里弄严格挑选的。拍的时候尽管买，拍完之后还回去。拍摄这个纪录片，其实绝大部分路线都是中方事先规定的。比如安排去拍百货公司，那么这个地点一定被迅速“加工”过。但是安东尼奥尼毕竟有经验，镜头一摇，总能捕捉到摆拍场面缝隙间未经“加工”的真实。他还用了各种手法，比如说偷拍、临时改变路线等等。

《中国》在国外放映之后，引起了巨大的反响，虽然褒贬不一，可原本我们是可以接受这样的反应的，毕竟他们是西方人，而且说好说坏的都有。但是中国台湾地区买了这片子，还添油加醋做了旁白声，借此在岛内宣传大陆民生凋敝。这还了得，等于是这个片子给心怀叵测之人直接提供了一发可以准确命中我们的炮弹。于是风云突变。1974年1月30日的《人民日报》头版用社论的形式刊登了一篇文章，标题是《恶毒的用心，卑劣的手法》，这篇文章是专批纪录片《中国》的。随着中央的立场表态之后，全国掀起了批判安东尼奥尼的浪潮。根本没有看过《中国》的广大工人、农民、士兵、学生，纷纷开始声讨“牛鬼蛇神”安东尼奥尼。早在你出生之前，你的爷爷奶奶已经行动起来，跟安东尼奥尼干上了。只是他们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的孙子孙女长大以后，居然变成这个人的崇拜者。

意识形态之争早已远去，影片《中国》里那些被认为丑化中国人的笔触如今露出了真实的底色。我们要感谢安东尼奥尼崇尚真实的创作态度，他坚持拍摄真实的人、真实的街道、真实的气氛，从而在胶片上保留了一个真实的20世纪70年代的中国。通过他的镜头，今天的我们才有机会穿越时光隧道，重回故园，而不是在虚假中迷失。影片《中国》成了安东尼奥尼送给今天的中国人的珍贵礼物。而中国却成了大师的伤心地，终其一生都没有再回来。

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　Michelangelo Antonioni

1912年9月29日出生于意大利。意大利著名导演、编剧，毕业于波隆那大学。

1943年，独立执导个人第一部电影《波河的人们》，从而开启了导演生涯。

1961年，编剧并导演影片《夜》，获第11届西柏林国际电影节金熊奖。

1964年，执导个人第一部彩色电影《红色沙漠》，获第29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

1967年，编剧并导演影片《放大》，获第20届戛纳国际电影节金棕榈奖。

1983年，获第40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终身成就金狮奖。

1995年，获第67届奥斯卡终身成就奖。

2007年7月30日，安东尼奥尼在罗马家中逝世，享年94岁。

安东尼奥尼一生提名、获奖无数，是电影史中最重要的当代导演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