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百日王朝(1815 年3 月1 日——1815 年6 月14 日)

精彩看点
拿破仑·波拿巴从厄尔巴岛返回法兰西——暂泊儒昂湾——偶遇摩纳哥亲王奥诺雷三世——普罗旺斯反应冷淡——告士兵书——格勒诺布尔有士兵加入——士兵弃阿图瓦伯爵查理·菲利普,转向拿破仑·波拿巴——胜利进军——法兰西人民心态各异——波旁王朝的路易十八不敢抵抗——拿破仑·波拿巴入主巴黎——归来的宴会——众人缺乏热忱——卢西恩·波拿巴和立宪派的打算——妥协——军中缺将——维也纳会议,八国聚首——争执——得知拿破仑·波拿巴归来——有此人在欧洲难安——拿破仑·波拿巴争取雅各宾派——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后约瑟芬香消玉殒——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后玛丽·路易丝不爱他——拿破仑·波拿巴的处境——他对立宪派的感情——我对你们那么好你们却抛弃了我
拿破仑·波拿巴从厄尔巴岛返回法兰西的途中,航行在利古里亚海时,心情非常舒畅。他在谈笑间打开一瓶瓶美酒,与众人一起分享。一时间,船上的各位军官、水手和士兵喝着酒,笑做一团。

拿破仑·波拿巴离开厄尔巴岛

“无常”与一艘法军的双桅横帆船相遇
在此途中,拿破仑·波拿巴的船遇到了一艘法军的双桅横帆船。拿破仑·波拿巴命卫兵脱掉熊皮高帽,在甲板上卧倒,以免被对方的船发现。对方的船长向拿破仑·波拿巴挥着手,喊道:“你们都来自厄尔巴岛,是吗?啊,皇帝陛下可好啊?”听到这里,拿破仑·波拿巴回答道:“好着呢!”[1]法军的双桅横帆船看到拿破仑·波拿巴的穿着并无异状,便继续巡弋离开。1815年2月29日夜间,拿破仑·波拿巴一行人依稀可见昂蒂布海港。1815年3月1日,拿破仑·波拿巴的小舰队停泊在儒昂湾。舰队顺利登陆,并未受到任何抵挡。然而,拿破仑·波拿巴派二十五名老近卫军前去昂蒂布,试图说服昂蒂布驻军归顺,却发生了些许不愉快。波旁王朝驻昂蒂布司令官安德烈-菲利浦·科尔桑不但没有投诚,反而下令逮捕了近卫军。
1815年3月2日清晨,拿破仑·波拿巴取道加普前往格勒诺布尔。他刚出发,便迎面遇上一辆豪华马车。车中坐着摩纳哥亲王奥诺雷四世和曾经服侍他的母亲摩纳哥王后玛丽亚·卡泰丽娜·布里尼奥莱的一等男仆。摩纳哥亲王奥诺雷四世正一路风尘地带着仆从前去接收自己原有的封地。原来,他原有的封地被拿破仑·波拿巴废黜,摩纳哥公国也被吞并了。现在,祖国终于又回到了自己手中。
拿破仑·波拿巴与摩纳哥亲王奥诺雷四世下了马车。他们二人都讲法语,因此不用翻译,可以自由对话。
拿破仑·波拿巴径直问道:“殿下欲往何处?”

玛丽亚·卡泰丽娜·布里尼奥莱

奥诺雷四世
摩纳哥亲王奥诺雷四世答道:“陛下,我要去我的公国。”
拿破仑·波拿巴笑道:“殿下,我们相遇得真是巧。我们都是暂时没有国土的君主。但这或许不是你的错。八天后,我将返回巴黎。我的亲王,你要怎么办呢?和我一起走吧。支持我,我将任命你为摩纳哥总督。”
摩纳哥亲王奥诺雷四世非常困惑地答道:“谢谢陛下的好意。哪怕只有三天,我也会坚持下去。”
拿破仑·波拿巴说:“好吧!我们坚持上三个月。我会为你留着摩纳哥总督的位子。快加入我吧,我们一起去杜伊勒里宫。”
普罗旺斯人对拿破仑·波拿巴反应冷淡。他们既不欢迎拿破仑·波拿巴,也不反对他。普罗旺斯附近没有波旁王室的军队。拿破仑·波拿巴率军迅速穿过普罗旺斯城,进入多菲内。多菲内号称“革命的摇篮”。多菲内的人民得知拿破仑·波拿巴归来,都开始向拿破仑·波拿巴的旌旗聚涌。但拿破仑·波拿巴不见部队前来投靠,内心越来越惶恐。1815年3月5日,拿破仑·波拿巴发布了两份公告。这两份文书在航途中就已拟好,只是在抵达加普后才印刷成文。
其中一份是《告兵士文书》。《告兵士文书》文风强劲、锐利,如奏响冲锋号角一般激动人心,体现了拿破仑·波拿巴的一贯风格:
士兵们!我们没有失败!我回来了!我在流亡的小岛上听到了你们的呼喊。我克服重重艰险回到你们的身边。我是你们的将军。是人民选择了我,将我送上皇位。是你们的盾牌保卫了我,护佑着我的帝国。现在,我回来了。你们也来吧,加入我的队伍。让我们重拾三色徽章。我们不会忘记在光荣岁月中佩戴过的三色徽章。我们一定不会忘记,我们才是国家的主人。我们绝不能允许外国干涉我们的内政……让我们高举鹰旗,那是陪我们征战多年、见证我们光辉战绩的鹰旗。我们不会忘记在乌尔姆、在奥斯特利茨、在耶拿、在埃劳、在瓦格拉姆、在斯摩棱斯克、在莫斯科、在吕岑、在蒙米拉伊……取得的胜利。士兵们!来吧,再次齐聚在我的麾下。没有你们,就没有我。没有人民权利,没有你们的权利,就没有法兰西帝国。我的利益就是你们的利益,我的荣耀就是你们的荣耀,我的光辉就是你们的光辉。让我们前进吧,让我们取得胜利!鹰旗,代表法兰西民族的鹰旗,我们要将它插上每一座塔尖,要将它插在巴黎圣母院大教堂!然后,我们的战伤就可以得到抚慰,我们的国家就能得到解放!当我们老去,当我们面对崇拜者热切、充满敬意的目光,我们会向他们讲起我们曾经的英勇时光:“我当年跟着大军团,两次攻克维也纳。我们打下了罗马,打下了柏林。马德里和莫斯科都曾在我们的脚下。是我们为巴黎雪耻,清除了暴乱,赶走了敌人。”伟大而英勇的士兵们,我向你们致敬。法兰西荣誉万岁!
《告兵士文书》迅速传播,在整个法兰西蔓延开来。包括散兵游勇在内的士兵们,无论已经在屈身侍奉复辟的王朝,还是依旧举着三色旗,听到《告兵士文书》,纷纷重振精神,团结一心,又聚集到了拿破仑·波拿巴的麾下。
拿破仑·波拿巴从厄尔巴岛返回法兰西后第五天,即1815年3月5日,终于在距格勒诺布尔六里格远的地方遇见了一支部营队。这支部队的指挥官拒绝归顺拿破仑·波拿巴。拿破仑·波拿巴得知这一消息,径直上前对指挥官提出质问。拿破仑·波拿巴的身后,还跟着一百名掷弹兵。军营中的士兵们又看到了那个穿着灰色大氅,戴着三角帽的小个子男人,士兵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这是他们的皇帝。拿破仑·波拿巴坚定的身影,威严的神态、凌厉的面容,似有魔力一般,使军营的士兵们都呆住了。拿破仑·波拿巴走近营队,扯开大氅,露出胸膛,对士兵们说:“有谁想杀死我?有胆就上来吧!”士兵们激动地扔下了枪,满眼噙着泪,大声喊着:“皇帝陛下万岁!万岁!”呼声响彻四野。拿破仑·波拿巴命令归顺的部队并入已聚集而来的部队的右翼,一起继续向前开进。

拿破仑·波拿巴归来

查尔斯·安热利克·弗朗西斯·于歇·德·拉贝杜瓦耶

让-加布里埃尔·马尔尚
查尔斯·安热利克·弗朗西斯·于歇·德·拉贝杜瓦耶指挥的第七团驻扎在格勒诺布尔城外,列阵等待拿破仑·波拿巴回归。查尔斯·安热利克·弗朗西斯·于歇·德·拉贝杜瓦耶是地道的贵族出身,不久前刚受到波旁王朝路易十八的晋封。现在,他看到拿破仑·波拿巴归来,便早早列队,带着士兵们向前迎接。查尔斯·安热利克·弗朗西斯·于歇·德·拉贝杜瓦耶命人破开一面大鼓,将之前弃之不用的三色旗塞入鼓中。很快,前来迎接拿破仑·波拿巴的士兵都取下象征波旁王室的白色百合花旗,踩在脚下,重新扬起了三色旗。于是,拿破仑·波拿巴率领的掷弹兵与查尔斯·安热利克·弗朗西斯·于歇·德·拉贝杜瓦耶指挥下的第七团兴高采烈地会合。格勒诺布尔城内的守军司令官让-加布里埃尔·马尔尚将军倒是想对波旁王朝的路易十八忠诚尽责。他下令紧闭城门,不放拿破仑·波拿巴军入城。但他无法阻止手下的士兵们。士兵们早已跟着喊起“皇帝陛下万岁”的口号。让-加布里埃尔·马尔尚终是守不住的。拿破仑·波拿巴下令炮轰城门。榴弹炮将城门一侧炸开。于是格勒诺布尔城内守军也如同格勒诺布尔城外的士兵们一样,含着泪花,激动无比地归顺了皇帝拿破仑·波拿巴。1815年3月6日早上,格勒诺布尔市政当局也宣布效忠拿破仑·波拿巴。就这样,拿破仑·波拿巴招集了一支近七千人的部队。队伍中几乎是清一色的原法兰西第一帝国老兵。
拿破仑·波拿巴带着这支队伍翻过多菲内山。1815年3月10日,他们出其不意地出现在里昂城外。守卫里昂城的是波旁王朝路易十八的弟弟阿图瓦伯爵查理·菲利普,当然对波旁王朝的路易十八一片忠心。里昂城驻军司令官是埃蒂安-雅克-约瑟夫-亚历山大·麦克唐纳。拿破仑·波拿巴退位后,埃蒂安-雅克-约瑟夫-亚历山大·麦克唐纳已转而效忠波旁王室,所以应该会尽力守卫里昂城的。然而,即使有王室成员坐镇,有精干、忠诚的将领辅佐,里昂城还是很轻易地陷落了。因为无论是士兵还是平民,都像是在格勒诺布尔时一样,大家一见到拿破仑·波拿巴就立即倒戈。阿图瓦伯爵查理·菲利普和埃蒂安-雅克-约瑟夫-亚历山大·麦克唐纳明智地弃城逃走。拿破仑·波拿巴成功占领了法兰西的第二大城市里昂。在所有倒戈的兵士中,有一个人具有英勇无畏的骑士精神和不事二主的忠心,他的态度和行为都值得我们标榜。他是阿图瓦伯爵查理·菲利普率领的国家骑兵卫队的一名士兵。他没有倒向拿破仑·波拿巴,而是只身一人保护着阿图瓦伯爵查理·菲利普出逃。拿破仑·波拿巴被这名士兵的忠诚感动,后来,还特地派人向他赠送了一枚荣誉军团勋章。
自此之后,拿破仑·波拿巴前往巴黎的路上再无阻碍,只有一路获胜的欢歌。途中,拿破仑·波拿巴遇到小队,便有小队加入,遇到大军,便有整营整师投诚。士兵们纷纷扯下白色帽徽,别上三色徽章。整个军队都背弃了波旁王朝。但民众的情绪似乎不如士兵们一般高涨。可以说,除了格勒诺布尔和里昂这两个城市,途中的其他地方鲜见有人如此激动。民众或者闻风逃走,或者呆站在路边,一脸茫然地看着军队行过。民众的心已经麻木了。谁知道这一次的风暴又会持续多久?
巴黎依旧一片寂静。
愚不可及的保王党,返回法兰西后大开杀戒的流亡贵族,外貌猥琐愚钝的国王——波旁王朝的路易十八已然年迈,长得肥硕而呆板,穿着过时的黑丝绒靴,脸上像是写着一个大大的“蠢”字——这一切都令人由衷地厌倦。更何况,还有含血喷人的王室报社和损人不利己的内阁。谁不讨厌复辟的波旁王朝?谁会喜欢这样的国王?法兰西人历来无法忍受自己沦为世间的笑柄。遑论在沦为笑柄前,还要屈尊服侍欧洲。法兰西的民众见惯了拿破仑·波拿巴雄霸世间,让整个欧洲瑟瑟发抖的豪情,见惯了不世天才的魄力和希腊男神般的古典美貌,转而看到波旁王朝的路易十八,实在是难以忍受。波旁王朝的路易十八性格优柔寡断,身体病病恹恹,又没有魄力,有哪一点可以与拿破仑·波拿巴的英武盖世相比呢?
当时,安托万·玛利·尚曼在巴黎。他说:“恐慌的气氛日渐浓厚。我在巴黎郊外散步时,竟发现民众反应淡漠,乡间一片死寂。波旁王室的招聘信息无人应答。背地里,大家都幸灾乐祸,等着看复辟的笑话。更何况,近期有帝国入侵,法兰西人心惶惶。众人在手足无措中想起了拿破仑·波拿巴。所有人都在期待拿破仑·波拿巴的到来。阿图瓦伯爵查理·菲利普如丧家之犬一般逃回巴黎。他已失去了军心。现在,他无力调动部队,也无法指挥兵团。已经没有人会听他的了。”[2]
波旁王朝的路易十八在恐慌和迷惘中向奥古斯特·弗雷德里克·路易·维埃塞·德·马尔蒙求助。奥古斯特·弗雷德里克·路易·维埃塞·德·马尔蒙已投靠波旁王室。他问波旁王朝的路易十八,是要挑选精兵把守杜伊勒里宫,还是要做好准备,全方位抵抗拿破仑·波拿巴围城?天哪,波旁王朝的路易十八那么胆小,他哪敢做这样的选择?借他十个胆子,他都不敢这么想。他只会收拾细软,抓紧时间逃亡。
1815年3月20日深夜,拿破仑·波拿巴乘坐一辆敞篷大马车,重新入主巴黎。只见拿破仑·波拿巴坐着马车,径直驶向金镶碧嵌的杜伊勒里宫大门。马车所到之处,士兵们欢呼声震天响。城外的穷人见到拿破仑·波拿巴都像是见到亲人一样。但中上层人士的反应非常清冷。马车抵达杜伊勒里宫时已溅满泥浆。诸位将军和官员立即将拿破仑·波拿巴迎下马车,簇拥着拿破仑·波拿巴走进议会厅。夜幕中传来“皇帝万岁!”的呼声,这呼声中竟似挟裹了些许的不情愿。
至此,拿破仑·波拿巴成功返回巴黎。胜利来得太过容易,像是雨过天晴一样,法兰西帝国又回来了。但很快,大家便看到了晴空之后的乌云。毕竟,让大家对阴霾视而不见也并不现实。比如,真心拥护拿破仑·波拿巴的只有一小部分乡郊野徒和暴力分子。即使是拿破仑·波拿巴本人也不欣赏这部分人群。而且这一次,巴黎人民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巴黎人民的态度不愠不火,他们不公开表露对皇帝归来的反对,事实上,他们不愿意看到拿破仑·波拿巴归来。
紧接着,拿破仑·波拿巴的三弟卢西恩·波拿巴与一些立宪派成员,如卡诺伯爵拉扎尔·尼古拉·玛格丽特和约瑟夫·富歇等来到杜伊勒里宫。他们是来夺权的。他们要求建立新秩序,要求拿破仑·波拿巴承诺成立君主立宪政府,实行代表制,要求在新政权中缩小君主权力范围,要求政府公开开支。
拿破仑·波拿巴沉默着,隐忍不发。他委婉地答道,假以时日,政府一定会出台更加合理的宪法。然而,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抵挡反法联盟。政府目前的重点是征兵和募集军费,铸造更好的大炮、更多的弹药是眼下最紧急的事项。但立宪派寸步不让。立宪派坚持要先制定宪法,然后再讨论作战事宜。拿破仑·波拿巴明白,现在,他想实现自己的愿望简直困难重重。但他没有别的办法,只得遵从立宪派的主张行事。只是,当下的氛围让拿破仑·波拿巴感到极其不适。或许,拿破仑·波拿巴自己也不得不无奈地承认,如过去一般让他人无条件服从自己的时代已一去不复返。因为即使是查尔斯·安热利克·弗朗西斯·于歇·德·拉贝杜瓦耶这样对拿破仑·波拿巴忠心无二的臣子,说到要流放旧贵族的议题时,也会激动地大喊:“哦!不能这样重蹈覆辙吧!这太得罪人了。这样的话,我们这次重组政权也长不了。”
拿破仑·波拿巴即使心有不满,还是默默地同意了立宪派的要求。他召见亨利-邦雅曼·康斯坦·德·勒贝克,命其迅速重拟宪法。但当拿破仑·波拿巴听到诸如他要尽可能地避免干预出版、言论及选举,或他不可侵犯内阁权益的条款时,他都会发出痛彻心扉的哀号。在拿破仑·波拿巴看来,他大权独揽的时代在此刻遭到挑衅和反对。他大叫道:“我现在被束缚了手脚,我还是我吗?我已不是过去的我了。”
立宪派的提议引起了拿破仑·波拿巴的支持者们强烈的愤慨。即使是卢西恩·波拿巴这样自负的立宪派元老都觉得难以接受。他率先起身,维护自己作为帝国亲王的利益。他嘶声吼道:“这样的宪法,实在将皇权限制得太过压抑。”

路易·马蒂厄·莫莱
拿破仑·波拿巴宣布,新宪法要先提交选举团,通过全民表决来最后决定。全民投票的确举行了,只是民众反应冷漠,五分之三的投票者选择了弃权。
拿破仑·波拿巴又想亲自任命各级官员。但他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是,对法兰西第一帝国可以平稳过渡持乐观态度的人实在凤毛麟角。没有人敢接拿破仑·波拿巴的委任书。让-雅克-雷吉斯·德·康巴塞雷斯拒绝就任司法大臣;阿芒-奥古斯丁-路易·德·科兰古拒绝就任外交大臣;路易·马蒂厄·莫莱不仅拒绝就任外交大臣,还直言不讳地告诉拿破仑·波拿巴,不要再将闹剧继续下去,毕竟,就像人死不能复生一样,法兰西第一帝国的命运也已经结束。拿破仑·波拿巴无计可施,只得求助老共和党派。连卡诺伯爵拉扎尔·尼古拉·玛格丽特这样的人都能就任内务大臣。为了稳定军心,拿破仑·波拿巴不得不擢升资历深厚的路易-尼古拉·达武为陆军部大臣。但凡还有其他人选,拿破仑·波拿巴绝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因为无论是才干、能力,还是作战风格,拿破仑·波拿巴都不欣赏路易-尼古拉·达武。后来,拿破仑·波拿巴实在无人可用,只得在警务头子约瑟夫·富歇的身上打主意。约瑟夫·富歇深谙法兰西第一帝国的每一个机密。拿破仑·波拿巴明知他会出卖自己,倒向敌人,却不得不这么做。人们连低级的官位都不愿屈就,都将拒绝摆在了脸上。外省省长一类的职位原本非常热门,现在却成了高风险的职位。拿破仑·波拿巴无奈之下,只得破格提拔能力低下的人。而这些人正是复辟前的法兰西第一帝国时期遭到贬黜的那一批人。
1815年年初,维也纳会议[3]继续在进行。欧洲八国[4]均派代表前来商谈欧洲事务,重新划定国界,力图解决各项遗留的难题。可是各国想要在维也纳会议上达成一致意见绝非易事,会议上发生争端也是常有的事。所有参会代表都以诡辩为乐,没有人真正关心并着手处理实事。德·利涅亲王查尔斯-约瑟夫·拉莫拉尔实在看不下去,曾大声嚷道:“哦!我们不是来开会的,我们是来跳舞的。”[5]

参加维也纳会议的各国代表齐聚维也纳
拿破仑·波拿巴重返巴黎并再次登基的消息传到了维也纳。当时,与会各国代表和维也纳贵族正在迎接巴伐利亚国王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约瑟夫和他的“勃艮第的玛丽”[6]重返普鲁士。听到巴黎传来的消息后,大家开始窃窃私语,继而各有所思。之后,几位大使和一些政客偷偷离开了会场,余下众人心中开始恐慌,面露惧色。
1815年3月13日,八国代表暂停相互倾轧,暂时齐心签署了一份协议。协议中说,由于拿破仑·波拿巴撕毁和约,侵犯世界和平,因此,宣布拿破仑·波拿巴为非法分子,必须接受大众裁决。根据协议,英国出兵十二万五千人,奥地利帝国出兵三十万人,俄罗斯帝国出兵二十二万五千人,普鲁士王国出兵二十三万六千人,德意志各邦国共出兵十五万人,包括后来,荷兰同意出兵五万人,并表示支持反法联盟,[7]要坚持战斗,直到彻底打败拿破仑·波拿巴。

维也纳会议的各国代表
维也纳会议协议一公开,犹如一记晴天霹雳,让法兰西全国感到震惊且忧虑。法兰西境内东部各省已饱受战火摧残,实在不愿再次陷入战局。这一次,法兰西人民终于明白,如果与反法联盟的浩荡大军硬拼,法兰西恐有灭国之灾。得知反法联盟将共同征法的消息后,只有军士阶层还保有难得的乐观态度,农民阶层早已吓破了胆,城市公民也已魂飞魄散。
拿破仑·波拿巴对这样的局面心知肚明。他向部队发布战争动员,激励下层民众参军作战。因为现在,只有这些人愿意破釜沉舟。在拿破仑·波拿巴返回法兰西的第一个晚上,当他走进杜伊勒里宫国会厅,看到欢迎他归来的民众围成一圈,人们的脸上熠熠发光。拿破仑·波拿巴一再重复道:“先生们,我一向认为,我最亏欠的就是最穷苦的老百姓和最廉洁奉公的守法公民。是你们将我迎回国都巴黎。是下层军官和基层士兵们在一直支持我、鼓励我。千万不要忘记!我的人民,我的士兵,我是依靠着你们,才有今天!”
然而,1815年5月14日,雅各宾派成员和一些近郊的无业乱民组织了大型的游行活动。他们人数众多,浩浩荡荡,沿着巴黎的大街进行游行,直奔杜伊勒里宫。他们一边前行,一边高歌。他们唱着大革命时期的标志性歌曲《马赛曲》,伴随着革命歌曲[8]的节奏他们跳着舞蹈,还唱着歌曲《告别》[9]和一些歌词非常惊悚的小曲。这些小曲到底有多恐怖呢?让我们一起来看看它的歌词:“我们捣碎所有牧师的肠子,我们拧下所有国王的脖颈。”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是准备依靠他们的拿破仑·波拿巴都无法忍受。拿破仑·波拿巴难以自制地感受到一股钻心的疼痛和发自肺腑的厌恶。但他还是接见了极端革命派。接见这些人时,拿破仑·波拿巴的身边有荷枪实弹的近卫军。近卫军的枪已上膛,以防不测。接见结束后,拿破仑·波拿巴还象征性地与这些人道别,并向他们分发了些钱财,分了几口酒喝。
可怜的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后约瑟芬没能活着看到拿破仑·波拿巴从厄尔巴岛归来。她先是受了风寒,寒气一直聚在喉咙处,无法疏散。1814年5月29日,在马尔梅松城堡,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后约瑟芬崩逝。反法联军入城时,始终对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后约瑟芬尊崇有礼,敬意有加。在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后约瑟芬生命的最后一天,俄罗斯帝国皇帝亚历山大一世一直陪伴着她。或许,她也算死得其时。因为,如果她能活到拿破仑·波拿巴返回巴黎的那一天,凭她的智商,保不齐她会做出什么傻事,为拿破仑·波拿巴复位添加阻碍。因此,这样或许才算最好的结局。
路易·安托万·福弗莱·德·布里昂记录了拿破仑·波拿巴与霍兰医生之间的一段对话。在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后约瑟芬病重时,霍兰是随侍的几位内科医师之一。拿破仑·波拿巴返回巴黎数日后,召来霍兰医生,问道:“霍兰医生,约瑟芬皇后病危之际,一直由你在身边侍应?”
霍兰医生答道:“回禀陛下,是的,是我在照顾约瑟芬皇后。”
拿破仑·波拿巴又问:“那么,约瑟芬皇后究竟患了什么病呢?”
霍兰医生答道:“是心病,陛下。约瑟芬皇后思虑过度,悲伤尤甚。”
拿破仑·波拿巴说:“你这么认为吗?她生病有多久了?走的时候有没有痛苦?”
霍兰医生答道:“回陛下,约瑟芬皇后病了一个星期就崩逝了,并没有受到过多折磨。”
拿破仑·波拿巴问:“她当时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吗?她能面对这一切吗?”
霍兰医生答道:“约瑟芬皇后神志不清时曾有叹气。我认为,她可能知道自己要走了。她走得很安详,很平静。”
拿破仑·波拿巴说:“那就好,那就好!”说完,他向霍兰医生靠近了些,动容地问:“你说她悲伤过度,为什么?”
霍兰医生答道:“陛下,为了您啊。为了过去的事情,还有去年,去年您……兵败……”
拿破仑·波拿巴叹道:“啊?她还想着我?”
霍兰医生答道:“约瑟芬皇后时常念叨您呢。”
听到这里,拿破仑·波拿巴抬手遮住了眼睛,忍不住潸然泪下。他说:“她是个好人!她多贤惠啊。她……她是真心爱我……真心爱我的,对不对?哦,她怎么这么放不下呢!”
霍兰医生答道:“是的,陛下。约瑟芬皇后爱您,一直都爱。她丝毫不遮掩对您的爱意。”
拿破仑·波拿巴问:“这怎么讲?”
霍兰医生答道:“有一天,约瑟芬皇后说,她是法兰西帝国的皇后,她要乘八匹马的豪华大车穿过巴黎。她还要在家中穿着盛装华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枫丹白露宫与您相会。约瑟芬皇后还说她会一直待在您的身边,再也不会离开您。”
拿破仑·波拿巴说:“她要是活到今日,肯定会来见我的。她一直都是最美丽的。”
一想到皇后约瑟芬对他至死不渝的爱,拿破仑·波拿巴就心痛不已。尤其与玛丽·路易丝皇后做对比,谁是真心,相形即现。“约瑟芬是爱我的!她原来这么……认真。”拿破仑·波拿巴一边缅怀皇后约瑟芬,一边想起后来的妻子玛丽·路易丝。很显然,玛丽·路易丝不爱他,她从来都不曾爱过他。她怕他,甚至有点厌恶他。拿破仑·波拿巴在厄尔巴岛流放期间,玛丽·路易丝从来没有去探望过他。这并不完全由于奥地利帝国皇帝弗朗茨一世的阻拦,肯定也有她自己的原因。她一定是由于自己内心的抵触,才不愿前去探望拿破仑·波拿巴。反法联盟已将帕尔马公国划为玛丽·路易丝的领地。但由于帕尔马公国距离厄尔巴岛太近,玛丽·路易丝迟迟不敢前去。如果玛丽·路易丝前往帕尔马公国接受了封地,却不去厄尔巴岛探望丈夫,那也实在说不过去。后来,拿破仑·波拿巴的秘书克劳德·弗朗西斯·德·梅纳瓦尔来信汇报,说玛丽·路易丝已经变心,她已经与一个奥地利帝国的宫廷大臣,那个独眼的美男子将军走在了一起,现在,二人正难以分离。什么奥地利帝国公主,意志竟如此薄弱,经不住男人的诱哄。为人也并不贤惠,品格也不是很高尚。
安托万·玛利·尚曼对拿破仑·波拿巴返回法兰西后面临的局势做了详细的描述。安托万·玛利·尚曼是坚定地拥护拿破仑·波拿巴的人物。[10]作为拿破仑·波拿巴的好友,他一直忠心耿耿。因此,我们不必怀疑他语言的真实性:
拿破仑·波拿巴已跌落皇帝的宝座,已从君主的名单中消失。他已被流放至满是荒岩的厄尔巴岛,已是旧日的神话。现在,他回来了。他几乎单枪匹马,未带一兵一卒。自他踏上法兰西的土地,法兰西各处人民欢呼雀跃,民众激动的声音在全国各地回响:“贵族时代结束了!波旁王朝结束了!只有拿破仑·波拿巴才是法兰西的皇帝!”的确,拿破仑·波拿巴很受欢迎。农民、士兵和普通公民都忙不迭地前去迎接他。见到他的人都忍不住欢呼万岁,以抚慰祝愿和感恩之心。在人民的心中,拿破仑·波拿巴就是天才、是神。波旁王朝已如幻影般飘散。那些王室贵族和特权阶层像是从未在人世间存在过一般。这不是阴谋推翻封建王朝,这是一场伟大的民族运动的胜利。就像1789年争取自由,像热月九日反对暴政,像葡月十八日打击政府不作为一样。在历史上,哪一个时代的哪一场变革能够进行得如此迅捷,得到如此辉煌的成绩?难道这样的成绩还不够神圣吗?为什么会有这般辉煌的胜利?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推动这场革命?是对祖国的热爱,是对荣誉矢志不渝的追求,是开明的信仰,是坚定的决心。依靠外国势力搭建的短命王朝无法带给人民真正的幸福和独立!
然而,八天之后,我便开始感到身不由己,力不从心。拿破仑·波拿巴再次建立的皇朝依旧不稳固。敌对的势力依然庞大,大得像一条深深的海沟裂开口子,将海水从我的脚下吞没。拿破仑·波拿巴的统治始终有一个很大的缺陷。他的统治并不缺乏群众基础,但缺乏对集体概念的尊重。拿破仑·波拿巴不会将自由这一主旨写入自己的法典,所以奉行自由宗旨的人们与他渐行渐远。于是他的统治基础被削弱了。这才是他第一次被迫退位的真正原因。然而,回归后的他竟依旧如此轻蔑自由的概念。因此,等待他的将是更加沉重且致命的打击……波旁王朝复辟十八个月,我们又回到了1792年。拿破仑·波拿巴从厄尔巴岛回归,他终于明白了,自由意味着什么。他发现了人们对他跟过去不一样了。这一次,他觉得别人对他已不如过去一般顺服,也不再发自内心地对他表示崇敬,不再像从前一样,严格地恪守帝制仪规。过去,拿破仑·波拿巴时常唤我前去谈话。我们一聊就是几个小时,一天交谈两三次也算正常。现在,不知为何,这样的谈话越来越少。一天,拿破仑·波拿巴与我相对无言。我们在屋子里默默地踱着步。我当时事务繁忙,也受够了这种欲语无言的压抑,因此不客气地行了礼,准备离开。拿破仑·波拿巴愤怒地问道:“你怎么敢这样做?你就这样,随便行个礼就要离开?”随便?我恍惚记得,一年前我也是这样请安退去的,还是我记错了?以前的礼仪是什么样的呢?哎,全都忘记了,再也想不起来。有一次,我们谈到了“自由的精神”。自由的精神即宽广的心,亦是充沛的灵。拿破仑·波拿巴质问道:“这么说,这种心灵什么的,能维持个三两年吗?”
我的回答是:“说出来陛下您可能不相信。心,与天地同在,灵,亘古长存。”
很快,拿破仑·波拿巴就自己想通了自由这一回事,他也不止一次地承认现在的时代与从前不同了。对拿破仑·波拿巴来说,被反法联盟打败并非坏事。因为我清楚地知道,立宪乃人心所向。我也不敢想,假如拿破仑·波拿巴没有失败,他是否能依循国民的愿望,做立宪制的皇帝。我更不敢设想,如果做了立宪制的皇帝,拿破仑·波拿巴还能有多少幸福感。然而,令人敬佩的是,他与立宪制妥协,设法达成了一致。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的。在我所见过的拿破仑·波拿巴的一生中,他从未有过如此安宁静谧的时刻。他的心潮已经不再起伏。拿破仑·波拿巴没有讲一句严苛的话,也没有表示出一丝的不耐烦。他仔细聆听上表的一切事项,并以其独有的智慧和非凡的理性探本逐末。他带有一丝稚气地承认了自己犯下的所有错误。他又能对自己在当时所处的位置进行详细的审查和剖析,来权衡利弊。我可以说,他的对手在了解他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细致、深入。
拿破仑·波拿巴虽然在表面上与立宪派达成了共识,私下里却丝毫不掩饰对他们的厌恶。他说:“无料的草包,只知道空谈。我们能用武力解决的事情,他们还在用空谈拖延时间。他们就是想绊住我的手脚,让我不得施展。而他们自己都如病夫一般,又有什么本领保卫国家呢?我很清楚,法兰西根本不适合建立代表制政府。法兰西只需要我,我一个人即可统领天下。”
拿破仑·波拿巴无不恼恨地发现,过去,他提拔和册封的新贵们早已弃他而去。他对亨利-邦雅曼·康斯坦·德·勒贝克说:“以我现在所处的境况,那些底层的乱民才是我的贵人。而我打造的那批新贵,才是真正卑劣的人。”
【注释】
[1]此处原文为法语“Il se porte a merveille”。
[2]《拉瓦莱特伯爵回忆录》,第2卷,第171页。——原注
[3]维也纳会议(Congress of Vienna),1814年11月至1815年6月,由奥地利政治家梅特涅-温贝里·楚·拜尔施泰因亲王克莱门斯·文策尔·内波穆克·洛塔尔主持,欧洲列强参加的外交会议。会议主要宗旨是解决法兰西大革命和拿破仑战争期间以来导致的问题,实现欧洲和平。
[4]这八个国家是反法联盟的四大主要战胜国英国、奥地利帝国、普鲁士王国和俄罗斯帝国,以及复辟的波旁王朝,另外还有西班牙、葡萄牙及瑞典。另有一些小公国也前来参加。
[5]由于维也纳会议进展缓慢,一些小公国代表无法直接参与谈判,于是,奥地利帝国皇帝弗朗茨一世安排了舞会等娱乐活动。德·利涅亲王查尔斯-约瑟夫·拉莫拉尔说这句话的时间应该在1814年年底。
[6]勃艮第的玛丽,15世纪勃艮第公国女继承人玛丽女公爵与奥地利哈布斯堡家族马克西米利安一世联姻。有钻石戒指作为订婚礼物流传的佳话。此处作者比喻为巴伐利亚王后。
[7]此处应该是第七次反法联盟。
[8]“Carmagnol”是指法兰西大革命时期的歌曲。
[9]法语歌名“Jour du depart”。
[10]安托万·玛利·尚曼在波旁王朝复辟后,作为拿破仑·波拿巴的死党,上了波旁王朝的枪毙名单。——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