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雾月政变(1799 年10 月16 日——1799 年11 月10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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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拿破仑·波拿巴归来——巴黎密谋——督政府发生的变化——雅各宾派怎么想——巴拉斯子爵保罗·弗朗西斯·让·尼古拉怎么想——拿破仑·波拿巴改道——当时法兰西人民怎么想——拿破仑·波拿巴的谋略——全法兰西一致呼吁拿破仑·波拿巴拯救共和——收买各党派人心——安抚让·维克多·玛利·莫罗——拉拢埃马纽埃尔-约瑟夫·西哀士神父——军队动员——雾月十八日元老院的惊心一幕——五百人院惊情——出动士兵维持——失去冷静——卢西恩·波拿巴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差点儿全输——告人民书——关于被刺的坊间传闻——关闭议院——执政府成立——卢西恩·波拿巴居功自傲——德·雷米萨伯爵夫人克莱尔·伊丽莎白·让娜·格拉维耶·德·韦尔热纳评述时局和民情
拿破仑·波拿巴秘密返回法兰西第一共和国后,受到了佩尔蒙迪一家的热情款待。《朱诺夫人回忆录》中对这一场景做了生动的描述:
1799年10月9日夜晚,母亲有几位朋友来访。我们大家围坐在一张大圆桌边,正玩着洛托多芬棋盘游戏。这是母亲最喜欢的消遣。突然,一辆轻便马车停在门口,一位年轻的绅士从车上下来,旋即来到楼梯口。这个年轻人就是我的长兄阿尔贝·佩尔蒙迪。
阿尔贝·佩尔蒙迪说:“猜猜看,我带来了什么消息?”他的表情告诉我们,这一定是个特大消息。大家兴奋起来,纷纷说出自己的猜想。但阿尔贝·佩尔蒙迪一次次地摇头否认。母亲说了一句:“能有什么消息!难道天塌下来了?”之后又抓起装着小球的袋子,准备继续玩。阿尔贝·佩尔蒙迪严肃地说:“恩,母亲,真的是天大的消息。拿破仑·波拿巴回来了,他已抵达法兰西。”
阿尔贝·佩尔蒙迪话音未落,在场的所有人仿佛都着了魔法似的,目瞪口呆。当时,母亲正从袋里拿球出来。听到这里,她捏着球一动不动地站着,小球就颇滑稽地停留在半空中,而装球的袋子咚的一声,掉在地上。袋里的小球滚落一地。大家都惊呆了,竟然没有人起身去捡。
督政府也被惊得目瞪口呆,措手不及。督政府们的大权即将旁落。法兰西人民屏息凝神。所有人都知道,拿破仑·波拿巴登陆弗雷瑞斯,踏上法兰西土地的时刻,标志着一个新纪元的开始。法兰西的命运将被改写,因为接下来将是属于拿破仑·波拿巴的崭新时代。
拿破仑·波拿巴已遣信使将他返回法兰西的消息传送各方。现在,大家都知道拿破仑·波拿巴已经返回法兰西,正在返回巴黎的路上。为了避免发生意外,耽搁行程,拿破仑·波拿巴决定放弃既定路线,沿一条偏僻的小路返回巴黎。
巴黎城中,自督政府上台后,阴诡的浮云从不曾飘远。督政府已是丧家之犬,法兰西人民不胜其烦。督政府执政的七年中,已经发生了八次暴乱事件。干脆就让第九次到来吧!那就是拿破仑·波拿巴!人民呼唤着拿破仑·波拿巴,快点到来吧!
1799年5月的大选结果令督政府汗颜。选民们用自己手中的选票说话,选了很多反对督政府的人。因为这些年来不安的局势、动荡的国情,督政府都是有责任的。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将军,他叫拿破仑·波拿巴,他在意大利仗打得多好啊,可是,督政府将他远远地派去远征埃及,这是明显地嫉妒他、暗害他!因为督政府想的是,假如拿破仑·波拿巴战死在埃及的沙漠中,或者因为瘟疫而病死,督政府会多么开心啊!
元老院[1]和五百人院[2]终于松了一口气。元老院和五百人院的议员们早就对督政府有很大的意见了,一直以来,他们只能无声地对督政府表示反对。但现在,随着选票增加,反对派[3]已然成为两院的多数势力,他们可以依照法律夺取权力了。但反对派也不是极端分子,他们并不希望通过军事政变的方式达到目的。

让-巴蒂斯特·特雷亚尔
反对派在两院中占了优势,那么接下来调整人事就可以按照反对派自己的意思来了。1799年6月,反对派控制的元老院以选举无效为理由,换掉了督政府五位督政官中的四位。反对派免去让-弗朗西斯·勒贝尔的督政官职务,由埃马纽埃尔-约瑟夫·西哀士神父接任;免去让-巴蒂斯特·特雷亚尔的督政官职务,由路易-热罗姆·戈耶来接任;免去菲利普-安托万·梅兰·德·杜艾的督政官职务,由让-弗朗西斯-奥古斯特·穆兰来接任;免去路易-玛利·德·拉勒韦利埃-莱波的督政官职务,由皮埃尔·罗歇·迪科来接任。埃马纽埃尔-约瑟夫·西哀士神父、路易-热罗姆·戈耶、让-弗朗西斯-奥古斯特·穆兰、皮埃尔·罗歇·迪科四个人,再加上巴拉斯子爵保罗·弗朗西斯·让·尼古拉,便是新一届的督政府。在接任的四位督政官中,路易-热罗姆·戈耶、让-弗朗西斯-奥古斯特·穆兰和皮埃尔·罗歇·迪科虽然能力一般,但都是一心维护共和的人。另外,由让-巴蒂斯特·朱尔·贝纳多特担任新一任国防部长。

皮埃尔·罗歇·迪科
与此同时,残存的雅各宾派[4]势力又开始活跃,希望可以重返马克西米利安·弗朗西斯·玛利·伊西多尔·德·罗伯斯庇尔的时代。

骑马厅俱乐部

埃马纽埃尔-约瑟夫·西哀士
雅各宾派力量复苏,选出新任首领,并在骑马厅[5]设立总部。这就是新雅各宾派的骑马厅俱乐部[6]。军队方面,让-巴蒂斯特·茹尔当伯爵和查尔斯·皮埃尔·弗朗西斯·奥热罗将军支持雅各宾派,让-巴蒂斯特·朱尔·贝纳多特和让·维克多·玛利·莫罗支持中间派。埃马纽埃尔-约瑟夫·西哀士神父和巴拉斯子爵保罗·弗朗西斯·让·尼古拉希望将巴泰勒米-卡特林·儒贝尔培植成为自己的力量,因此将巴泰勒米-卡特林·儒贝尔派住意大利战场,赚取军功和光环。不料,巴泰勒米-卡特林·儒贝尔战死在诺维。
埃马纽埃尔-约瑟夫·西哀士神父最初得知拿破仑·波拿巴已登陆回国的消息时,厉声说拿破仑·波拿巴擅离职守,扬言要将他枪毙。然而现在,对于要惩办拿破仑·波拿巴,鲜有人会支持埃马纽埃尔-约瑟夫·西哀士神父。不仅如此,整个督政府都摇摇欲坠,已经成为拿破仑·波拿巴笼中的猎物。
这些年来,巴拉斯子爵保罗·弗朗西斯·让·尼古拉老谋深算,左右逢源,勉力维持着表面的权威。然而,在拿破仑·波拿巴的强势回归面前,巴拉斯子爵保罗·弗朗西斯·让·尼古拉仅剩的一点尊严被冲撞得粉碎。
路易-热罗姆·戈耶老实本分。让-弗朗西斯-奥古斯特·穆兰空有将衔,对官兵们影响甚微。
埃马纽埃尔-约瑟夫·西哀士神父早已不喜《共和三年宪法》,想要将它废除。他现在正打算按照自己的理念拟定一新的宪法,然后根据新宪法选出新的政府机构。
巴黎得知拿破仑·波拿巴在弗雷瑞斯小城登陆的消息时,发生了以上一系列事件。
得知拿破仑·波拿巴已返回,督政府惊呆了,不知怎么办才好。几位督政官商量来商量去,不知是该防范拿破仑·波拿巴夺权,还是利用拿破仑·波拿巴去对付日益壮大的保王党。对此,几位督政官意见不一致。

路易-热罗姆·戈耶
与此同时,拿破仑·波拿巴正在从弗雷瑞斯归来的路上。一路上,法兰西各地人民均是欢欣鼓舞、热烈欢迎。
路易·安托万·福弗莱·德·布里昂说:
在艾克斯和里昂沿途的每一处城镇和村庄,都像弗雷瑞斯人民一样,热烈欢迎拿破仑·波拿巴。民众狂喜,对拿破仑·波拿巴顶礼膜拜。拿破仑·波拿巴回到巴黎的这一路,各地人民簇拥出迎的场面,人民崇拜拿破仑·波拿巴的那种热情,假如你当时没有亲眼看见,你都觉得难以置信呐。即使对时局不敏感的人,也会认为、接下来雾月夺权是必然的事情。
法兰西地方各省受够了大革命以来各派系夺权内讧,也受够了外来势力的干涉和侵略。法兰西南部是各派纷争最严重的地区,几乎没有和平的时候。督政府贪腐无能,治国无方,整个法兰西民族都在恸哭哀号。督政府的官僚体系深入基层,平民没有任何机会。督政府推行的人质法[7]严重侵犯了个人自由,督政府推行的义务公债[8]极大地侵犯了有产者的利益。总之,民众对于督政府不满的情绪是普遍的。大家早已看清督政府无能又贪腐的真面目。而且正因为督政府无能又贪腐,法兰西的政局才沦为各个派系你争我夺的斗场。无序状态是普遍的,尤其在法兰西外省,暴乱更是时有发生。大城市的秩序稍微好一点。
法兰西人民期待变革,像是旱地渴盼夏雨。法兰西人民希望摆脱督政府黑暗的统治。但除了督政府,在法兰西第一共和国,人民还担心两股黑暗的力量。一个是无政府主义,另一个就是保王党借机坐大。因此,当务之急,出现一位强势的个人独裁,运用高度中央集权的方式来维护共和成果,这几乎是所有人的期盼。否则,法兰西大革命以来的成果恐怕就要失去,不易的共和精神也会中止。全法兰西都在希冀这样一位英雄人物的出现,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给法兰西带来真正的安宁。
新一轮政变在所难免。埃马纽埃尔-约瑟夫·西哀士神父宁愿看见波旁王朝复辟,也不愿意看见雅各宾派重掌大权。他向让-巴蒂斯特·朱尔·贝纳多特和让-安托万·马尔博将军[9]请求支持,但二人的态度都不是很热情。于是,埃马纽埃尔-约瑟夫·西哀士神父索性免去了让-安托万·马尔博将军在巴黎第十七卫戍师的指挥权,将让-安托万·马尔博遣往意大利。

让-安托万·马尔博
在此,我们可以看到,法兰西人民对于各派纷争已然疲惫和厌倦,他们不想再由着各种派别争斗下去,希望出现一位铁腕强人。这位强人会组织一个更强有力、更有威信的政府。至于政府的具体制度和体系,人民并不关心。只要能保护大家自大革命以来的既得利益,人民可以不在意政体。当然,波旁王室复辟是人民不能接受的。当时,保王党也在暗中积聚势力,准备卷土重来。波旁王朝的流亡政府还在海外颁布了施政纲领,打算回法兰西复辟。但波旁王朝已经不得民心。法兰西经历了共和的洗礼,谁会愿意回到只有王室贵族才能享有特权的封建时代呢?而且波旁流亡政府宣布禁止国土私自买卖,仅是这一项就使波旁王朝失去了法兰西农民们的支持。共和之后,原先贵族和教会的土地已经被充公拍卖,都被农民们买去了。现在让农民们交出手中的土地,那是不可能的。
代表共和派利益的督政府从上到下,都是反对保王党卷土重来的。波旁王朝复辟意味着政府要进行大换血,很多官员的位置就要腾出来给回归的流亡贵族们。那么现有的官员肯定是极力反对保王党的。法兰西第一共和国的军队,基本也都是共和派担任军官,几经风云变幻,军队中的新兴势力基本都是按军功提拔起来的军官。军官不再是由贵族垄断的阶层了。这些新军官们和士兵们一起,经历战场的洗礼,在国外劫掠财富,他们都很团结。宗教阵营裂变为两派。一派是宪法教会。法兰西大革命以来,革命党将全国所有教区重新划分,建立国家教会,这部分神职人员都是对宪法宣誓过的。大革命中依旧留在法兰西境内的主教被国家任命来分管各宪法教区。另一派是罗马天主教教会。他们由罗马教皇支持,反对宪法,宣布国家教会是不符合教义的。
路易·安托万·福弗莱·德·布里昂继续写道:
拿破仑·波拿巴的脑海中一直在计划回国后举事的事宜。可以说,他肯定想过直接杀死几位督政官。但这个想法明显是不成熟的,因为当时,拿破仑·波拿巴刚从埃及返回,来不及进行确切详尽的规划。拿破仑·波拿巴的性格就是这样。他野心勃勃,志向高远,但同时不喜欢什么事情都事先明确地、详细地定下来。我个人对此的理解是,拿破仑·波拿巴从性格上来说比较喜欢一种朦胧的、随时都会有变化的感觉。当时大局已定,事情都在朝有利于拿破仑·波拿巴的方向发展。因此他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全法兰西都在期盼拿破仑·波拿巴早日上台呢,他只需按部就班即可。从拿破仑·波拿巴踏上法兰西海岸的那一刻,返回巴黎的六百英里路上,法兰西人民对他是崇拜和欢迎。在遍地的鲜花和掌声中,拿破仑·波拿巴的心态起了微妙的变化。可以说,拿破仑·波拿巴最初的计划不过是想趁督政府四面楚歌之际捞取一点个人利益,可是现在看来,民众的热情极有可能直接支持他登上权力的顶峰。
法兰西民众已然将拿破仑·波拿巴这位胜战将军视为国家的救星,人民不求自己能有什么回报,或者能获得什么利益,他们狂热地支持拿破仑·波拿巴,这种热烈的程度到了让我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地步。拿破仑·波拿巴时常跟我说,正是因为有人民的支持,他才有强大的动力朝着目标前进,因为他的目标正是法兰西全体人民的意志。
没有哪一个人能像拿破仑·波拿巴这样,在当时复杂的环境中带领法兰西人民安稳地度过。只有他能避免整个民族倾覆。如同大不列颠人民不堪忍受詹姆士王朝暴虐无能的统治,呼唤威廉五世为国王一样,法兰西人民也在呼唤拿破仑·波拿巴拯救法兰西。拿破仑·波拿巴对于民众的呼声又怎能充耳不闻,拒绝天降的大任?不去落实民意,不去接受民众的支持,才是罪过。
迄今为止,法兰西第一共和国的统治者们,其中不乏庸才和无能之辈,他们占据要位,扼杀天才人物的出头机会。对于这一点,拿破仑·波拿巴心知肚明。其实法兰西人民也早已感受到,政府要员们骄奢淫靡,一心只想着从国家搜刮利益,不关心平民的生死。拿破仑·波拿巴想要推翻督政府,他也有推翻督政府的实力,因为真正的权力所向,在于谁能执掌军权、调动军队。出动军队平息乱局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两次。然而,在拿破仑·波拿巴的心里,他或许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虽然军权在手,也要倍加小心。历来督政府就是忌惮领兵在外的军事将领们的。对于将领们中不顺服督政府的,督政府还会加以暗算。因此,在外打仗的将领,打胜了之后仍然担心不已,不知又会遭受督政府什么猜忌。一位将领如果打赢了外敌,必然会受到人民的拥护,人民越是拥护,督政府就愈发放不下心来。然而当时,法兰西暂时没有外敌侵入本土,共和制度也开始越来越深入人心。在这样的背景下,本来军队是不该插手政治的,因为军队插手政治是不合宪法的。但在葡月事件、果月事件中,军队已经两次帮助督政府稳固统治,并取得了预期的效果。于是这次拿破仑·波拿巴秘密归来,宣称有外敌侵入的危险,用军队做后盾,趁乱夺取政权,也是利用了督政府的弱点。
拿破仑·波拿巴抵达巴黎后,立即开始打点关系。对付督政府,他用上了自己最熟悉的作战套路——攻击核心成员,各自收服次要成员。对付雅各宾派,他则谨慎小心地应付。然而,拿破仑·波拿巴自己也曾是雅各宾派成员,甚至一度是奥古斯丁·邦·约瑟夫·德·罗伯斯庇尔的密友。因此,拿破仑·波拿巴在雅各宾派中依然享有一定的威信。但拿破仑·波拿巴完全不信任雅各宾派。他的三弟卢西恩·波拿巴曾是雅各宾俱乐部元老级人物和主要发言人。这次,拿破仑·波拿巴没有带卢西恩·波拿巴一起出征埃及,而是将他留在巴黎稳住雅各宾派的人心。这是个正确的决定。凭借与拿破仑·波拿巴的兄弟关系,卢西恩·波拿巴如愿当上五百人院的议长。卢西恩·波拿巴有一定才干,但能当上议长主要还是沾了次兄拿破仑·波拿巴的光。雅各宾派组织骑马厅俱乐部,准备重新再来,拿破仑·波拿巴也是非常真诚地想要争取到雅各宾派的支持。拿破仑·波拿巴非常清楚,雅各宾派的这帮人都是亡命之徒,与他们打交道,勉强维持和平是最优的选择。没有人比拿破仑·波拿巴更清楚雅各宾派的为人。因此,拿破仑·波拿巴从未对雅各宾派放松过警惕。后来在法兰西第一帝国时代发生的一件事就证明了拿破仑·波拿巴对雅各宾派是怀有戒心的。曾有一个雅各宾分子在俱乐部非常活跃,拿破仑·波拿巴知道后立刻委以官职。任帝国大司库[10]的皮亚琴察公爵查尔斯-弗朗西斯·勒布伦听说后,不满地询问原因,拿破仑·波拿巴说:“我知道你纳闷我为什么要给他官做。但你要知道,这个人是一条凶恶的野狗,对付他的办法就是给他点好处,让他闭嘴。因为野狗顾着啃骨头的时候是顾不上咬人的。”

查尔斯-弗朗西斯·勒布伦
对于保王党,拿破仑·波拿巴不辞劳苦地与他们通信,向他们描绘了一幅隐隐约约的复辟前景,如此保王党会自认为复辟还有希望。这样一来,至少保王党不会再公开反对拿破仑·波拿巴。不过,拿破仑·波拿巴行事依旧谨慎。他安排他人写的这些信,信上的落款也不是他的名字。因此,他没有留下任何话柄。
拿破仑·波拿巴还召集在巴黎留守的军队将领开会商议政变事宜。对于即将发生的政变,让·维克多·玛利·莫罗保持中立,没有表态。拿破仑·波拿巴便许以重位,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巴蒂斯特·朱尔·贝纳多特是督政府的死忠,不可能支持拿破仑·波拿巴。只是现在,督政府乱作一团。拿破仑·波拿巴的势力已经介入督政府,分化了几位督政官。首先,埃马纽埃尔-约瑟夫·西哀士神父本来就看好拿破仑·波拿巴。其次,拿破仑·波拿巴暗中与埃马纽埃尔-约瑟夫·西哀士神父联手,准备骗取路易-热罗姆·戈耶的信任。拿破仑·波拿巴亲自致信路易-热罗姆·戈耶,提醒他提防埃马纽埃尔-约瑟夫·西哀士神父。他告诉路易-热罗姆·戈耶,埃马纽埃尔-约瑟夫·西哀士神父正预谋叛国,准备迎立一位不伦瑞克王子回法兰西称王。在信中,拿破仑·波拿巴还告诉路易-热罗姆·戈耶,自己与埃马纽埃尔-约瑟夫·西哀士神父不共戴天[11]。于是,路易-热罗姆·戈耶答应支持拿破仑·波拿巴。另外,拿破仑·波拿巴对巴拉斯子爵保罗·弗朗西斯·让·尼古拉采取威逼的策略。在拿破仑·波拿巴的恫吓之下,巴拉斯子爵保罗·弗朗西斯·让·尼古拉乖乖地辞了职。这样一来,五位督政官中,拿破仑·波拿巴已经获取支持或已经胁迫其辞职的有三位。剩下的两位督政官在拿破仑·波拿巴的逼迫下也递交了辞呈。接着,拿破仑·波拿巴迫使元老院通过法令,将第二天,即共和八年雾月十七日的会议转至圣克卢宫召开。拿破仑·波拿巴还以保王党密谋造反为借口,以维护议会的自由与安全为理由,掌握了巴黎国民自卫队和立法院卫队的指挥权。
法兰西共和八年雾月十七日,即1799年11月8日,拿破仑·波拿巴完成了军队的一系列调动,以确保一旦他和两院发生冲突,军方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这一边。共和八年雾月十八日,即1799年11月9日,拿破仑·波拿巴在拥护者的簇拥下来到圣克卢宫。
让·维克多·玛利·莫罗在整个事件中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他负责看押两位不愿参与政变的督政官,当然,也可以说这两位督政官是受了惊吓,不敢参加活动。其中,看押路易-热罗姆·戈耶的方式非常直接,他被软禁在自己的卧房里。

圣克卢宫
关于当年元老院和五百人院中的场景,历史上流传着好几个版本。当时,路易·安托万·福弗莱·德·布里昂与拿破仑·波拿巴近在咫尺。他的描述如下:
共和八年雾月十八日,即1799年11月9日13时,元老院议员们已经就座。由元老院议长路易-尼古拉·勒梅西埃主持的会议正式开始。议员们对督政官的频繁更换和当下的时局议论不已,会场里充满激烈的讨论。每一分钟都有暗探来给拿破仑·波拿巴汇报会场中的一举一动。等时机到了,拿破仑·波拿巴决定直接进入大厅,参与讨论。只见拿破仑·波拿巴面带愠色,迈着昂扬的步伐走进会场。一时间,我也无法揣测他演讲的中心。我们一行人从一条狭窄的侧道进入大厅中心,其他的士兵则在会场门口留守。当时,元老院议长路易-尼古拉·勒梅西埃站在拿破仑·波拿巴右边稍远的地方,看不到拿破仑·波拿巴的正脸。而我紧跟在拿破仑·波拿巴的右侧。路易·亚历山大·贝尔蒂埃站在拿破仑·波拿巴的左边。
大家认为,我们现今看到的各种版本的演讲,都出自拿破仑·波拿巴本人。这种说法不算有错,但并不完全准确。事实上,这些所谓的“演说”内容并不是拿破仑·波拿巴在元老院正式发表的演说,而是他与元老院议长路易-尼古拉·勒梅西埃之间的部分对话。因为当时情势紧急,拿破仑·波拿巴只能对元老院议长路易-尼古拉·勒梅西埃非常简短地说上几句。拿破仑·波拿巴提到了他的“荷枪实弹的弟兄们”,还提到了“一个士兵的坦诚”。元老院议长路易-尼古拉·勒梅西埃问了很多问题,他在关键时刻还是口齿清晰,镇定自若。但拿破仑·波拿巴已经磕磕巴巴,说出来的话都不知什么意思。拿破仑·波拿巴断断续续地说了些“火山,秘密的动乱,胜利,被违背的宪法”等等含糊的话语。他对果月政变中的违宪行为进行了强烈谴责,完全不顾及他自己就是果月政变主要参与者这一事实。
拿破仑·波拿巴装作对果月政变一无所知,谎称是元老院的命令,让他“兹助国体”,他才出面维持大局。元老院众位议员们根本不信他的话,向他狂喊:“尤利乌斯·恺撒!奥利弗·克伦威尔!你这独裁者!”拿破仑·波拿巴还在为自己辩护:“我对你们没什么好说的!”但事实上,他说出的话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拿破仑·波拿巴宣称,自意大利战争以来,他自己多有战功,因而备受人民爱戴,备受官兵拥护,如果他能获取最高国家权力,那也是众望所归的事。拿破仑·波拿巴说到这里的时候,又高呼起来,“自由!——平等!”而实际上他呼喊的“自由”和“平等”口号都是虚伪的,因为他率领军队前来圣克卢宫,既不是为了自由,也不是为了平等,而是准备发动政变。拿破仑·波拿巴话还没有说完,一名元老院议员起身打断他的话,喊道,“你忘了,还有宪法!”拿破仑·波拿巴一惊,表示同意。但他接下来说的话我可就听不懂了,他讲的话非常支离破碎:“果月事变——牧月事件——一群伪君子——阴谋家——我要把一切揭露于众!等到共和国的危险散去,我才会交出手中的权力。”
拿破仑·波拿巴以为通过自己的演说,元老院众议员就不会再去质疑他的言论。这样想着,他也稍微安了些心。接着,拿破仑·波拿巴以更加激烈的言辞开始抨击巴拉斯子爵保罗·弗朗西斯·让·尼古拉和让-弗朗西斯-奥古斯特·穆兰两位督政官。他说,这二人向他私下承诺要建立以他为首的政权,要“消灭所有信奉自由意志的人。”拿破仑·波拿巴的话听着明显就是假的。元老院会场厅内一片哗然,议员们没有一个人相信拿破仑·波拿巴的谎话。有人呼吁建立总务委员会,继续查明巴拉斯子爵保罗·弗朗西斯·让·尼古拉和让-弗朗西斯-奥古斯特·穆兰到底有没有结党谋私、背叛共和。另有一些议员说:“不,不行!不能成立总务委员会!既然巴拉斯子爵保罗·弗朗西斯·让·尼古拉和让-弗朗西斯-奥古斯特·穆兰秘谋叛变,那我们就把他们俩的罪行公布于众!让所有的法兰西人都知道!两个阴谋者已经败露,现在,我们要公布于众!”
议员们请拿破仑·波拿巴务必详述相关细节,即巴拉斯子爵保罗·弗朗西斯·让·尼古拉和让-弗朗西斯-奥古斯特·穆兰阴谋的具体步骤,以及拉拢拿破仑·波拿巴的具体条件。他们说:“你必须将所有情况一一披露,毫无保留。”
拿破仑·波拿巴没有想到,议员们会询问得如此详细,他一时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感觉有点尴尬。他同时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不会轻易得到元老院议员们的支持的。他哪里能讲出什么“具体”内容,于是他只好再提出一项新的指控,企图混淆视听。这次拿破仑·波拿巴开始指控五百人院,他说五百人院的议员都是极“左”分子,五百人院在密谋“推倒现有的一切,重设断头台,重建革命委员会”。人们粗暴地议论着,声音如雷如瀑。拿破仑·波拿巴越来越语无伦次。听着拿破仑·波拿巴的话,议员们都惊愕不已。拿破仑·波拿巴时而继续对着满厅的议员们说着话,时而召唤门外的士兵进来,但士兵们根本听不见。慌乱中,他话锋一转,讲起了他对外作战的事情,说他一直蒙战神庇佑,得到了幸运之神的保护。
元老院议长路易-尼古拉·勒梅西埃一直保持着冷静。他告诉拿破仑·波拿巴说,五百人院是不会叛变的。他让拿破仑·波拿巴把话说清楚,不要含混其词,同时提醒拿破仑·波拿巴说:“请把话讲明白。请向我们具体说明五百人院的阴谋是怎样的,五百人院又是怎样拉拢你加入的。”
拿破仑·波拿巴依旧在那里重复自己刚才所说的话。但他当时的话具体是怎样的内容,估计只有在场的人知道了。反正拿破仑·波拿巴依旧前言不搭后语,说的话没有一句是连贯的。
我看到拿破仑·波拿巴语无伦次,表达不清,引得会场内阵阵骚动,于是拉着他的衣角,低声催他尽快离开:“将军,快撤!看您都说了些什么!快撤吧!”我向站在拿破仑·波拿巴左手边的路易·亚历山大·贝尔蒂埃打着手势,让他和我一起想法带拿破仑·波拿巴离开会场。拿破仑·波拿巴结结巴巴地又说了几个字,忽然转过身,喊了一声:“是我的人,就跟我来吧!”立在门口的守卫并没有伸手阻拦。走在拿破仑·波拿巴前面的人将遮掩入口的壁毯一把拉开。终于,拿破仑·波拿巴一步跳上院中早已备好的马,逃了出去。事后想起,真让人感到后怕啊。
我真不敢想象可能会发生的更糟糕的状况。假如当时元老院议长路易-尼古拉·勒梅西埃大吼一声:“掷弹兵,不许放走任何人!”那么,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再晚一分钟的话,也许拿破仑·波拿巴就不能顺利从元老院脱身了。接下来,元老院肯定会判拿破仑·波拿巴有罪,估计第二天,即1799年11月10日就会将拿破仑·波拿巴押赴革命广场[12]处死。那样的话,拿破仑·波拿巴就再也不可能在卢森堡宫安枕,法兰西也就再没有这位震撼欧洲的名将了。
出了会场,就是另一番情景了。拿破仑·波拿巴忽然进入庭院,跳上马,尚未坐定,就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呼喊,大家齐声呼唤着:“拿破仑·波拿巴万岁!”士兵们的响声震动宫殿。拿破仑还要去比元老院更难说服的五百人院。一切都是未知,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在已经不能退缩了。我们像赌徒一样押上了所有的筹码。因此,虽然五百人院更加凶险,我们也得去商谈。
我们对五百人院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到达五百人院后,我们发现那里人声鼎沸,议员们义愤填膺。正常的议程应该是先向督政府汇报议会就职名单,再由元老院细述召开此次特殊会议的缘由。眼下,督政府已经分崩离析:埃马纽埃尔-约瑟夫·西哀士神父和皮埃尔·罗歇·迪科已投靠拿破仑·波拿巴;路易-热罗姆·戈耶和让-弗朗西斯-奥古斯特·穆兰被软禁在卢森堡,由让·维克多·玛利·莫罗将军看管。[13]正在五百人院起草告文要送呈督政府时,从元老院传来巴拉斯子爵保罗·弗朗西斯·让·尼古拉的辞职报告。时任五百人院议长的卢西恩·波拿巴立即宣读了通告。
巴拉斯子爵保罗·弗朗西斯·让·尼古拉的辞职报告引发了全场骚动。大家彼此询问:督政官辞职是否符合宪法?正在众人交耳议论时,拿破仑·波拿巴带领一队掷弹兵出现在会议厅。掷弹兵在厅门口留守,拿破仑·波拿巴走了进去。拿破仑·波拿巴去五百人院那天我没有陪在他身边。
显而易见,恐怕连拿破仑·波拿巴都错将五百人院当成了元老院。前一天在元老院,大部分的议员在强势的拿破仑·波拿巴面前,也只是据理力争,并没有激烈的冲突。因此,拿破仑·波拿巴一开始没想过会在五百人院遭到反抗。他刚来到五百人院所在的圣克卢宫橘园厅,就明显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怒意。五百人院很有可能判处拿破仑·波拿巴“叛国罪”。要知道,马克西米利安·弗朗西斯·玛利·伊西多尔·德·罗伯斯庇尔就是因为此罪,被判上了断头台。拿破仑·波拿巴刚一到场,五百人院议员们愤怒的呵斥痛骂之声立即传来:“打倒暴君!”“共和国万岁!”“宪法永存!”“杀死独裁者!”如此种种,不绝于耳。有一位议员甚至质问拿破仑·波拿巴:“你打胜仗,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面对五百人院议员们的过激反应,拿破仑·波拿巴一时惊慌失措。议员们怒气冲冲地走下座席,将拿破仑·波拿巴团团围住,开始出手对拿破仑·波拿巴推推搡搡。另有几位代表抓起拿破仑·波拿巴的衣领,一边晃着他的身体,一边大声痛骂他是“叛国贼”。拿破仑·波拿巴脸色煞白,晕倒在掷弹兵的怀里。掷弹兵急忙将他带离了这个多事之地。查尔斯·皮埃尔·弗朗西斯·奥热罗将军一脸不情愿地跟着走了出来,在旁边酸酸地讥讽道:“现在可倒好,进退两难!”
拿破仑·波拿巴赶到橘园厅外的庭院栏杆处。埃马纽埃尔-约瑟夫·西哀士神父坐在一辆六匹马拉的豪华大马车中接应。埃马纽埃尔-约瑟夫·西哀士神父预备着万一政变失败,就策马奔逃。他揶揄道:“怎么?他们要定你叛国罪?你没有定他们叛国罪就不错了。”
拿破仑·波拿巴渐渐冷静下来,赶去了圣克卢宫的一个宫室。这个宫室里聚着他的三十位高参。大家都垂头叹气。拿破仑·波拿巴用手中的皮鞭狠抽了一下桌子,喝道:“这场闹剧该结束了!”之后,他便向外走去。其他人也都随拿破仑·波拿巴走出了宫室。
拿破仑·波拿巴带领手下的智囊们走出宫室,来到庭院中,看到院中让·马蒂厄·菲利贝尔·塞吕里耶率领一个步兵团刚从巴黎赶到圣克卢宫。拿破仑·波拿巴登上马,在士兵们面前意气风发地发表了即兴演说,然后威武地骑着马,来到五百人院所在的橘园厅外面。拿破仑·波拿巴神色冷峻地下了马,一步一步地踏上通往会场的台阶。
拿破仑·波拿巴已经为政变找好了借口。让·马蒂厄·菲利贝尔·塞吕里耶已经告诉士兵们,五百人院的议员们联合起来,要暗杀拿破仑·波拿巴。

拿破仑·波拿巴被五百人院议员们团团围住
与此同时,橘园厅内,议员们发出一阵阵喧哗,群情激愤。五百人院的议员们一齐向五百人院议长卢西恩·波拿巴发难,让卢西恩·波拿巴将拿破仑·波拿巴的行为定为叛国罪。卢西恩·波拿巴想要争辩,但众议员的叫喊声盖过了他的声音。只听又有人大吼道:“拿破仑·波拿巴玷污了自己的威名!他是共和国的耻辱!”有议员开始吼叫着说,要定拿破仑·波拿巴叛国罪。这种情形下,作为五百人院议长的卢西恩·波拿巴当然可以一言定乾坤。一旦宣布定罪,拿破仑·波拿巴的政治生涯也就在这里结束了。拿破仑·波拿巴会成为第二个马克西米利安·弗朗西斯·玛利·伊西多尔·德·罗伯斯庇尔。卢西恩·波拿巴无法平息众人的议论,让大家听他讲话。于是,他召唤会场外的掷弹兵护卫队前来维持秩序。可是掷弹兵还没有冲进厅来,会场内的议员们就已经逼着卢西恩·波拿巴辞去五百人院议长的职位,打算另选议长来判拿破仑·波拿巴有罪。而且已经有议员上前拉扯卢西恩·波拿巴的议长长袍,强行要逼着他签字辞职。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掷弹兵护卫队冲进会场,将卢西恩·波拿巴从已然怒发冲冠的议员们手里救了下来,把他带出了会场。
这一刻可谓千钧一发。再晚一分钟,议员们就会将卢西恩·波拿巴免职,新上任的议长会立即宣布拿破仑·波拿巴的“叛国罪”罪名成立。敏锐的卢西恩·波拿巴观察到了五百人院内形势凶险、关乎生死。卢西恩·波拿巴走出橘园厅后,翻身上马,以五百人院议长的身份在士兵面前发表演说,呼吁士兵们保卫议会自由。他告诉士兵们,现在议会中有一小部分议员是大不列颠王国的奸细,他们已经叛变了,他们受大不列颠王国的指使,准备暴动,干涉议会自由。
我告诉你们,这帮强盗已经叛变了。他们要废除元老院。他们要定拿破仑·波拿巴将军叛国罪。然而,大家都知道,现在只有拿破仑·波拿巴将军具有签署法令的权力。他们想定罪就定罪,定了罪就要判人死刑。这太离谱了!对一位备受爱戴的将军来说,这是一种莫大的伤害!
这么多年来,法兰西的人民受够了恐怖统治。我以全体人民的名义命令你们,前往营救无辜的议员们。你们只有亮出刺刀,那一小部分叛变的议员们才会放下手中的匕首。只有这样,你们才能把大多数无辜的议员们营救出来。这些正直的、无辜的议员们,他们是维护共和的人,他们是决定共和国立法走向的人!快去营救他们吧!
拿破仑·波拿巴将军,士兵们,公民们,你们要承认,作为国家的立法者,这样的会议是非法的。我们要用武力驱逐现在仍在橘园厅的议员们!他们不再是人民的代表,他们是沾着毒液的匕首。
此番慷慨演讲完毕,士兵群中爆发出“拿破仑·波拿巴万岁”的阵阵呼喊。但说起攻占五百人院,士兵们一时之间没有动静。卢西恩·波拿巴见状,拔出佩剑,大喊道:“我发誓,假如拿破仑·波拿巴将军怀有任何妨碍自由大业的心思,我会第一个杀了他!”这句话颇有威力,军士不再踯躅。拿破仑·波拿巴瞅准时机,一声令下,若阿基姆·缪拉率领一队掷弹兵冲入议会厅。五百人院议员们顿时乱作一团,如笼中之鸟般吱喳喊叫。士兵们还没有亮出刺刀,五百人院就如鸟兽散。有的从椅子底下爬走,有的躲在桌子的厚呢罩下,有的夺门而逃,还有的慌不择路,跳窗离开。
由于拿破仑·波拿巴语无伦次,演讲失败而险些功败垂成的雾月政变,最终被头脑冷静的卢西恩·波拿巴在生死线上挽回。
当晚,拿破仑·波拿巴向全体人民发布公告,讲述事变缘由。其中是非曲直,使用的荒诞借口,比起卢西恩·波拿巴在橘园厅外的演讲,有过之而无不及。
法兰西同胞们,我在返国途中建立了部队与地方政府共管的制度。我们的理由只有一点,就是宪法已不能够维护自由,已经名存实亡。
党派林立时,总有人前来拉拢我,让我与他们伙同,支持他们夺权。而我统统表示了拒绝。我不加入任何一个派别。
元老院请求我执掌大局,我答应了。元老院汇聚着我们国人对自由、平等和维护私有财产的向往。元老院的议员们是共和的先驱。他们久经考虑,提出让我来执政,他们的决定是正确的。我成为执政官后,将对国家的混乱状态进行整顿,将冷静处理外患问题。元老院决定将立法机构迁至圣克卢宫。为了保证安全,维护独立,元老院授予我军事指挥权。为了保护同胞们,为了爱护士兵们,为了实现国家荣耀,我接受了这一职位。
五百人院议会在圣克卢宫橘园厅召开。法兰西第一共和国的卫队在厅外尽职护守,橘园厅会场内的不法分子却开始了暗杀活动。五百人院中的一些叛乱分子手持匕首和手枪,整个议会厅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叛乱分子打断了议员演讲。在威胁恫吓之下,没有人敢仗义执言。
我怀着满腔怒火,痛心疾首。我来到元老院,恳求议员们将神圣的护国方案付诸实践……然后,我一个人来到五百人院,我没有带任何武器,也没有带一个卫兵……我是前来拯救无辜的议员们的。于是,他们亮闪闪的刺刀对准了我。约有二十名叛乱分子围聚在我跟前,用刀枪指着我的胸膛。守在门口的掷弹兵们冲了过来,挡在我和反叛分子的中间。其中一个掷弹兵被匕首刺伤。就这样,我在掷弹兵们的护卫之下得以离场。
同时,我听到一阵气势汹汹的呼喊:“定他叛国罪!”五百人院的职责是保护法律,而不是滥用立法的权力。叛党们的呐喊声令人窒息,我们一定要消灭他们!
1799年11月11日23时
接下来,拿破仑·波拿巴叙说了橘园厅清场详情。这里倒没有任何隐瞒修改。最后是总结陈词:
国民们,你们在我身上看到的,是一名士兵护卫自由宗旨的热忱,是一个公民守望共和大业的诚挚。我们要消灭派系纷争。我们将建立审慎执法、监护立法、享有自由权利的规章。再也没有党派之间面目可憎的内讧,没有卑鄙无耻的叛国乱党。
拿破仑·波拿巴描绘的这一幕实在滑稽无理,宛若一幅拙劣的画作。但世人相信拿破仑·波拿巴说的是真的。无论如何,用匕首行刺这个说法不妥当。路易·安托万·福弗莱·德·布里昂是不信的,尽管他当时不在现场。路易·安托万·福弗莱·德·布里昂说:“这肯定是假的。拿破仑·波拿巴一个字都没跟我说过。在回家的路上没有说,后来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在卧室的时候也没有说。关于这件事,哪怕是对他的妻子,拿破仑·波拿巴都只字未提。”

漫画:拿破仑·波拿巴带兵返回,五百人院议员们落荒而逃
欧仁·罗斯·德·博阿尔内当时在现场。在《欧仁·罗斯·德·博阿尔内亲王回忆录》中,他说他没有见过行刺的匕首。没有一个人看见。拿破仑·波拿巴在演说中振振有词地提及的“匕首”和“行刺”,竟没有一个目击证人。安托万·克莱尔·蒂博多斩钉截铁地表示,根本没有。安托万·玛利·尚曼倒是在《拉瓦莱特伯爵回忆录》里描述说,的确有一名士兵被匕首划到了,但只是划破了他的衣服。安托万·玛利·尚曼在回忆录里还提起,行刺的是科西嘉议员巴泰勒米·阿雷纳。但安托万·玛利·尚曼说的是不是事实,我们也不能确定,因为雾月政变当天,安托万·玛利·尚曼不在五百人院的现场。而且在回忆录中,安托万·玛利·尚曼还写道:“雾月十八日之后,我就离开了法兰西。现在,想不起来更多的细节了。”好像曾有人查过,巴泰勒米·阿雷纳行刺的真相可能是拿破仑·波拿巴在进入橘园厅会场时,巴泰勒米·阿雷纳正在用一柄小刀修指甲,一不小心将指甲刀甩了出去。
当天的闹剧中,那个领口被撕裂的掷弹兵托马斯·托姆也被当成英雄传颂。托马斯·托姆以一己之身,挡住了射向拿破仑·波拿巴的匕首。他因这一英勇行为直接晋升上校。托马斯·托姆还受了波拿巴夫人约瑟芬的接见。波拿巴夫人约瑟芬感动得痛哭流涕,拥抱着托马斯·托姆,感谢他救了自己的丈夫一命。
到了共和八年雾月十八日,即1799年11月9日21时,卢西恩·波拿巴威逼利诱,抓回来五百人院中的三十名议员,打着下议会多数派的名义重新开会。在这种情形下,五百人院通过了法令,宣布拿破仑·波拿巴平乱有功,并宣布组建另一临时政府。临时政府中有三位执政官执掌大权,他们分别是拿破仑·波拿巴、埃马纽埃尔-约瑟夫·西哀士神父和皮埃尔·罗歇·迪科。同时,原上下两议院改建为上下委员会,上下委员会各二十五人。委员会的职责是协助执政官改组。原先的议会延期至共和九年风月[14]1日,即1800年2月20日召开。执政府通过决议,六十二名反对拿破仑·波拿巴的议员遭到无情解职。更加无情的是,对拿破仑·波拿巴表示强烈反对的议员不得不流亡国外。
于是,三位执政官对着这样一群七拼八凑的议员,依次宣誓就职。首先宣誓的是拿破仑·波拿巴。拿破仑·波拿巴说,就任执政官是“为了维护立法、自由和议会制度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利”。接着,卢西恩·波拿巴就委员会在重组工作上取得的成绩表示祝贺。
卢西恩·波拿巴讲道:
人民的议员们,1789年在凡尔赛宫网球厅,法兰西的自由在这里诞生。自诞生之日起,法兰西的自由就注定是伟大的、永恒的、坚韧的制度。今天,法兰西的自由更是强健、愈发完备。在法兰西人民的信任和热爱中,自由将登上崇高的地位,和平和繁荣将降临法兰西。人民的议员们,让我们亲眼看见法兰西变得繁荣富强!1789年自由在凡尔赛宫网球厅诞生。今天,在圣克卢宫橘园厅,自由得到进一步的巩固和加强。
世上最厚颜无耻的行径,最花言巧语的粉饰,莫过于此。
德·雷米萨伯爵夫人克莱尔·伊丽莎白·让娜·格拉维耶·德·韦尔热纳是一个敢讲真话的人。她讲述了大多数法兰西人的心声。她的态度代表了当时多数人对于此事的看法。
自大革命以来,腥风血雨和惊心怵目的事件时常发生。法兰西的各个阶层都心惊胆战地过着每一天。因此,执政府的出现好似一阵春风,像是法兰西人民的保护伞。再没有雅各宾派的白色恐怖,有的只是举国欢呼,只是开启一个新时代的兴奋。其实,法兰西人民想要的不过是安稳的环境、自由发挥才智的权利和滋养民生美德的乐土。假如可能的话,他们也希望有获取赔偿、增进财富的机会。因为在大革命中损失财产的并不是一两家,几乎各个阶层的所有人都蒙受了财产的损失。
当时,这也是我的梦想。然而现在,我想起来都觉得恶心。在这里,借用拿破仑·波拿巴曾说过的话:“一切都蒙着一层金饰的纱,因此看上去金光闪烁,美好灿烂。”
拿破仑·波拿巴说:“但渐渐的,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发现轻纱变重,一层层地叠着,直到一切都变得暗黑无比。”哎!我们法兰西人民曾那样满心欢喜地仰望着镶金纱帐中的英雄,但他很快就变了一个人似的,金色的纱帐变成了血色。[15]
法兰西人民对雾月政变的评价是:“不过是又一把剜肉的刀!”
人民的理解很清晰,但还不够透彻。他们没有意识到,这把剜肉的刀比马克西米利安·弗朗西斯·玛利·伊西多尔·德·罗伯斯庇尔还锋利。他们也没有意识到,这位在雾月政变中上台的王者,他的统治将空前血腥。
【注释】
[1]即立法机构上议院。——原注
[2]即立法机构下议院。——原注
[3]这里的反对派指反对督政府的各种势力的联合。在热月党人上台后,热月党本身就是各派的暂时联合。后来督政府执政软弱,又利用雅各宾派残余势力打倒保王党。因此,当时很多势力对督政府不满。比如大资产阶级觉得督政府软弱,大资产阶级害怕保王党卷土重来。于是大资产阶级支持拿破仑·波拿巴的个人独裁,以建立强有力的政府。但反对派虽然反对督政府,并不希望以拿破仑·波拿巴的个人独裁来代替宪法。反对派主要维护共和,所以也害怕保王党势力的壮大。
[4]雅各宾派(Jacobins)是法国大革命中参加著名政治团体雅各宾俱乐部的政治人士,因政治观点激进而闻名。只要领导人有马克西朱利安·弗朗西斯·玛利·伊弗各尔·德·罗伯斯庇尔、让-保罗·马拉·路易·安托万·德·圣茹斯特等。1793年,雅各宾派实行专政。1793年热月政变后,雅各宾派丧失政权。
[5]骑马厅(Salle du Manège),位于杜伊勒里宫西侧,旧时为法兰西王国王室室内骑马练习厅。法兰西大革命时期先后为国民议会和国民公会议事厅,1799年雅各宾派在此建立总部。
[6]骑马厅俱乐部(club du Manège),1799年成立的一个新雅各宾俱乐部,总部设在杜伊勒里宫骑马厅。
[7]人质法(Law of Hostages)是在1799年由督政府颁布的一项旨在加强督政府统治的法律。督政府许可地方政府提供进行非法活动的“人质”名单。拿破仑·波拿巴雾月政变上台后废除了人质法。
[8]义务公债(forced loan)1795年督政府制定,在全国范围内从富有的公民阶层一共推行六亿里弗尔的公债,折合每人缴纳五十到六千里弗尔。
[9]让-安托万·马尔博(Jean-Antoine Marbot,1754——1800),法兰西将军、政治家,雾月政变前出任意大利军团总司令,在热那亚战争中受伤去世。
[10]大司库(Arch-Treasurer)是主管财务的最高官员。
[11]据让-安托万·马伯特言,埃马纽尔·埃贝·西哀士曾写信给拿破仑·波拿巴,建议拿破仑·波拿巴从埃及返回法兰西、发动政变夺取大权。——原注
[12]又叫“协和广场”(Place de la Concorde),位于巴黎市中心,由路易十五建立。建立之初命名为“路易十五广场”,大革命时期改名为“革命广场”,1795年开始称“协和广场”。
[13]这是拿破仑·波拿巴的一招妙棋。拿破仑·波拿巴令让·维克多·玛利·莫罗软禁两名督政官是为了将让·维克多·玛利·莫罗拖下水。让·维克多·玛利·莫罗迂腐谨直,对上级令出必从,所以想也没想就听从了拿破仑·波拿巴的命令。依据前一日立法调整,拿破仑·波拿巴已握大权,是让·维克多·玛利·莫罗的上司。——原注
[14]法兰西大革命历第六月,又称“风月”,指二月和三月。
[15]《德·雷米萨伯爵夫人回忆录》,第1卷,第69页。——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