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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仑·波拿巴与反法同盟战争
1.19 第16章 低 谷(1795 年2 月——1795 年9 月17 日)
第16章 低 谷(1795 年2 月——1795 年9 月17 日)

精彩看点

疑影难消——谋划登陆科西嘉——拿破仑·波拿巴参与收复科西嘉——法兰西第一共和国收复科西嘉未果——路易·波拿巴任职中尉——拿破仑·波拿巴写的一封言不由衷的信——科西嘉人敌视波拿巴一家——波拿巴一家逃出科西嘉岛——拿破仑·波拿巴离开马赛——不利的评价——卢西恩·波拿巴入狱——拿破仑·波拿巴迟迟不去西部军团——拿破仑·波拿巴在巴黎又遇不顺——牧月事件——安托万·克里斯托夫·萨利切蒂的下场——德·佩尔蒙迪夫人的保护——拿破仑·波拿巴起疑心——安托万·克里斯托夫·萨利切蒂逃亡——阿布兰特什公爵夫人劳雷·朱诺的陈述——让-安多什·朱诺爱上波莱恩·波拿巴——弗朗西斯·奥布里的继任德·蓬泰库朗伯爵路易·古斯塔夫·勒杜尔塞——拿破仑·波拿巴又看到希望——作战计划——拿破仑·波拿巴备忘录——拿破仑·波拿巴接到警告命他速返兵团——拿破仑·波拿巴被部队除名——希冀再有一场革命——司汤达对拿破仑·波拿巴的描述

拿破仑·波拿巴重获自由,官复原职。但由于调离期间,他原来的职位海岸检测官及海岸防御指挥官已经有人上任,因此,年纪轻轻的拿破仑·波拿巴成了退休军官。他意志消沉,整日为此唉声叹气。

虽然拿破仑·波拿巴已经恢复清誉,但其他人,包括科西嘉岛的同胞们,还是会带着怀疑的目光看他,见到他也会立即走开,唯恐避之不及。政局风潮汹涌,变幻莫测。马克西米利安·弗朗西斯·玛利·伊西多尔·德·罗伯斯庇尔的“恐怖统治”给大众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因此,即便他已经倒台,人们的恨意依旧难消,与他有过牵连的人都会受到人们的仇视,曾与他为伍的拿破仑·波拿巴自然也不受人待见。

公共安全委员会终于下定决心收复科西嘉岛。委员们经过详细部署,决定由安德烈·穆雷指挥意大利军团的一支部队,准备行动。公共安全委员会还擢升拿破仑·波拿巴为军团的炮兵指挥官。在这次军事行动中,安托万·克里斯托夫·萨利切蒂、里特和让-皮埃尔·拉孔布-圣米歇尔任督军特派员。

作战部队由一支舰队负责运至科西嘉岛。这支舰队包括十三艘并行的战船和几艘运输船。1795年2月17日,出征收复科西嘉岛的部队登陆科西嘉岛。安德烈·穆雷写道:“士兵们以无比的热情和能征善战的勇气辅助我,将自由之树重新种在科西嘉岛上。”从此,科西嘉岛便不会再如现在这般,忍受大不列颠王国的压迫。

拿破仑·波拿巴对此次出征表现出极大的热忱和非凡的自信。他的副官让-安多什·朱诺任轻骑兵队长。1795年1月18日,拿破仑·波拿巴兴致勃勃地致信他的故交——国防委员德尚。信中写道:“我收到你的来信时已为时太晚,导致你无法随军出行。请在回信中告诉我,你是否还愿意做特派员。我会尽全力为你谋得这个职位。我们相识已久,因此我不会妄言。我将怀着满腔热情,随时准备为您效劳。”

现在,拿破仑·波拿巴已经完全投靠法兰西第一共和国,还帮着法兰西第一共和国攻打自己的故乡科西嘉岛。可以想象,一旦法兰西第一共和国打败科西嘉人,科西嘉岛上的城镇中、广场上,都会像法兰西本土一样断头台林立,不知会有多少人成为刀下的亡魂。然而,这一切竟不曾让拿破仑·波拿巴的良心感到一丝不安,也不曾使他有过半分迟疑。

愤怒的科西嘉人烧毁了波拿巴家族的房屋,没收了他们家族的所有财产。拿破仑·波拿巴勃然大怒,本着“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科西嘉仇杀精神,将所有参与者的家园焚烧殆尽。没有人可以伤害波拿巴家族!胆敢伤害的人,就一定要偿还!无论是亲手放火的凶手,还是围观冷笑的群众,所有参与科西嘉岛解放运动的人,上至首领,下至走卒,都逃脱不了干系。

1794年到1795年冬,波拿巴夫人玛丽亚·莱蒂齐亚·拉莫利诺带着孩子们在昂蒂布附近的卡利神殿找到一处极其舒适的居所。当时仅十六岁的路易·波拿巴在拿破仑·波拿巴的提携下做了炮兵中尉。波拿巴家使出惯用的作假手段,证明路易·波拿巴已在军中服役两年,且常受战伤。在土伦战役中,拿破仑·波拿巴一人受伤,他的哥哥和弟弟跟着领功。先是约瑟夫·波拿巴“在土伦负伤”并由此晋升上校,后有路易·波拿巴“在土伦负伤”并由此擢升中尉。然而,真实情况是,路易·波拿巴并没有在土伦战役中受伤,只在沙隆军事学院受了点零星的教育。

1795年3月3日,出征科西嘉岛的部队全员奉命在海岸线附近查探大不列颠王国的舰队,以期获得其具体位置,从而一举击溃,方便接下来登岛。

当时,大不列颠舰队由海军中将威廉·霍瑟姆男爵指挥,驻里窝那,且不知法军已悄然而至。法军奇袭围攻,成功占领了圣菲奥伦佐海湾的贝里克要塞。贝里克要塞的七十四门大炮也被法军夺取。不过,没过多久,威廉·霍瑟姆男爵就开始反击。1795年3月7日,威廉·霍瑟姆男爵指挥十三艘战船从里窝那列队起航。1795年3月13日,大不列颠舰队与法军发生了一场遭遇战。此次战役中,威廉·霍瑟姆男爵指挥有序,大不列颠舰队成功切入法军舰队阵列,截击了“幸福”号和“复仇者”号两艘法军舰船。法军舰队急忙应战,但最终不敌大不列颠舰队。法军撤离,在耶尔群岛要塞炮火的掩护下,遁入儒昂湾[1]。法军运输船上的部队也不敢在海上多停留,即刻调转方向,回到军团。就这样,进攻科西嘉岛的计划以彻底失败告终。

这是拿破仑·波拿巴生平第一次与大不列颠王国正面交战。拿破仑·波拿巴在这场战斗中落败,他的计划也胎死腹中。于是,仇恨的种子就此种下,悄悄萌芽。强大的大不列颠海军让拿破仑·波拿巴愤恨不已。我们可以看到,在后来的岁月中,拿破仑·波拿巴对大不列颠王国怀有近乎疯狂的战胜欲。他要血洗此次战败的耻辱。

曾经一段时间内,法兰西第一共和国政府一直保持着对意大利军团的戒备心。这不难理解,因为意大利军团中有太多科西嘉人,比如特派员安托万·克里斯托夫·萨利切蒂、穆尔特多和卡萨布兰卡伯爵拉斐尔等,都是科西嘉人。可以说,法兰西第一共和国政府从未真正地信任过科西嘉人,对科西嘉岛也没有太多好感。现在,法兰西第一共和国决定要将科西嘉人分而治之,将他们流放到法兰西各地,使他们难以联合,防止他们产生不轨的行为。在执行这一遣散计划时,拿破仑·波拿巴惊讶而愤怒地发现,他竟然也成了分遣对象,被调至旺代军团。拿破仑·波拿巴接到命令后便知道,他要离开意大利军团了。这是他初建功勋的地方,他的心中该有多么不舍!他要离开意大利军团,离开他的好友、心腹和军官朋友们。此外,更让拿破仑·波拿巴难受的是,他并不是被调去和反法同盟势力作战,而是要去旺代省平定保王党之乱。旺代省的农民们一直都支持波旁王朝,反对法兰西第一共和国,因此,拿破仑·波拿巴被派去用大炮对付这些叛党,像扫落叶一样将他们清扫干净!拿破仑·波拿巴恼恨交加,想推掉这样的破差事。于是,他急忙赶到巴黎,动用关系网进行了一番运作,终于撤销了这条让他恶心的调遣令。

旺代保王党之乱

然而,祸不单行,约瑟夫·波拿巴失去了军需官的美差。他的前任们不甘被他挤下台,在一番详细查证后,如愿发现约瑟夫·波拿巴根本不具备当军需官的资格。约瑟夫·波拿巴再也无法遮掩冒领军衔、假装在战争中受伤的事迹,过去的丑闻全部被曝光了。

1795年5月2日,拿破仑·波拿巴离开马赛,前往巴黎。他变卖了马车和马才凑齐旅费。与拿破仑·波拿巴同行的还有他的四弟路易·波拿巴、心腹让-安多什·朱诺和奥古斯特·弗雷德里克·路易·维埃塞·德·马尔蒙。拿破仑·波拿巴无法抑制内心的恼怒与愤恨,复仇的火焰在他的胸中不断起伏。拿破仑·波拿巴一路上闷声不响,刚到巴黎,他就致信约瑟夫·波拿巴:

我感觉自己像大战前夕的勇士,今日不知明日事。一切都在逼我孤注一掷。兄长,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不变,我就跑到大街上,让急驰而过的马车撞死!一切太令人讶异,整个世界仿佛失去了理智。但当前的时代就是如此:道德沦丧,人心充满恐惧,只有趁火打劫才是真谛。

身着军装的约瑟夫·波拿巴

在此之前,巴黎的当政者没有听到过关于拿破仑·波拿巴的好话。让-皮埃尔·拉孔布-圣米歇尔一手促成了拿破仑·波拿巴的调动,将拿破仑·波拿巴调出了意大利军团,因为他非常清楚地意识到,拿破仑·波拿巴生性十分狡猾。他对拿破仑·波拿巴没有丝毫的信任。1795年3月27日,让-皮埃尔·拉孔布-圣米歇尔致信国防委员会秘书佩雷:“我恳请您下令,即刻调任拿破仑·波拿巴准将至西部军团,任炮兵指挥官。”在皮埃尔·加达·杜穆比埃将军之后接任意大利军团司令的巴泰勒米·路易·约瑟夫·谢雷这样评价拿破仑·波拿巴:“拿破仑·波拿巴是一位优秀的炮兵军官。他在炮兵领域的知识非常系统全面、精确和细致。但此人野心太大,又诡计多端。”

拿破仑·波拿巴在巴黎为军职奔走。荣格上校对此发表了一些比较中肯的评论。今日看来,荣格上校评论拿破仑·波拿巴的这段话非常重要,因此我们将这段话引用如下:

不可否认,拿破仑·波拿巴才华横溢。在他的时代,他的才能和思想都明显高于他的同龄人。拿破仑·波拿巴的优点是,他非常了解自己的观点。他会从大局出发看问题。对于各种话题,他都能形成自己清晰的见解。这在拿破仑·波拿巴写的书信中就有所体现,也可以从拿破仑·波拿巴做过的一系列历史研究、社会研究和宗教研究中看出来。诚然,拿破仑·波拿巴的观点有时充满矛盾,但我们可以看到强大的、原发的思想萌芽。至于实战经验,拿破仑·波拿巴也比其他军官强太多。六年来,各种阴谋在阿雅克肖上演,从未停止过。在所有阴谋的背后,你都可以看到拿破仑·波拿巴的身影。拿破仑·波拿巴还专门研究过内战。至于道德,拿破仑·波拿巴对“道德”一词根本没有任何概念,他又从哪里感受道德的光辉呢?拿破仑·波拿巴也一度豪情万丈、甘于奉献,当时他受到国民公会爱国者的强烈“感染”[2]。曾有一时,拿破仑·波拿巴这个骨子里反叛不羁的人也会俯首遵从命令。那是因为公共安全委员会太过强大,公共安全委员会的委员们太过强势,拿破仑·波拿巴不得不低头。但随着靠山倒台,拿破仑·波拿巴曾经拥有的依托烟消云散。他消沉枯萎的心开始怀疑自己,怀疑人生,怀疑一切。实际上,自此往后,在拿破仑·波拿巴的眼中,卓著的军功不过是谋取私利的手段和台阶。光辉灿烂也好,唯利是图也罢,都以个人利益为准绳,都在拿破仑·波拿巴的一念之间。至此,拿破仑·波拿巴性格中糅杂了善之花和恶之果。他亦正亦邪是一只披着怪兽外衣的大鹏鸟,在时机成熟的时候,他便会抖落外衣,展翅高飞。

巴泰勒米·路易·约瑟夫·谢雷

拿破仑·波拿巴抵达巴黎后,前去拜见公共安全公安委员会负责参谋军事事务的委员弗朗西斯·奥布里,但弗朗西斯·奥布里拒绝了他。于是,拿破仑·波拿巴通过一个朋友找弗朗西斯·奥布里通融走动。拿破仑·波拿巴的朋友跟在弗朗西斯·奥布里身后,走进国防部的一个房间,拿破仑·波拿巴就留在前厅等候。房间之间只有一层单薄的板,因此,拿破仑·波拿巴在厅里能清楚听到弗朗西斯·奥布里对着他的朋友大吼:“先生,您在恐怖时期遭遇了那么多磨难,大家都知道您痛恨恐怖统治。现在您告诉我,您来为一个马克西米利安·弗朗西斯·玛利·伊西多尔·德·罗伯斯庇尔的党羽求情?您明知这些乱党一有机会就会作乱……”[3]

在巴黎时,拿破仑·波拿巴住在杜马伊街一家名叫“自由酒店”的小旅店。小旅店环境逼仄,破旧不堪。后来,为纪念拿破仑·波拿巴阿布基尔大捷,小旅店更名为阿布基尔[4]旅店。在这里,拿破仑·波拿巴分别遇到路易·安托万·福弗莱·德·布里昂和德·佩尔蒙迪夫人二人。旧人重逢,相叙甚欢。德·佩尔蒙迪夫人的女儿后来嫁给了让-安多什·朱诺,著有《朱诺夫人回忆录》。而路易·安托万·福弗莱·德·布里昂的回忆录也堪称经典。如今,我们就是从《朱诺夫人回忆录》和《回忆拿破仑·波拿巴》丝丝缕缕的头绪里捕捉拿破仑·波拿巴在失意时期的心态。

马克西米利安·弗朗西斯·玛利·伊西多尔·德·罗伯斯庇尔的倒台牵连了波拿巴一家。拿破仑·波拿巴丢了军职。约瑟夫·波拿巴被遣出军营。路易·波拿巴的中尉官衔也保不住了,即使受过“战伤”也没用。而且按照规定,他还必须立刻返回沙隆军事学院。山岳派的代表人物卢西恩·波拿巴被捕入狱。

卢西恩·波拿巴是一条卑鄙自负的毒蛇。据说他“身材矮小,形容猥琐,手脚如蜘蛛一般细长。他目光短浅,脸上永远带着卑劣的笑容”。卢西恩·波拿巴在狱中瑟瑟发抖地写信给国民公会委员基亚佩:“圣马克西曼市政当局将我逮捕入狱。我还是圣马克西曼市的市政委员呢……基亚佩委员,监狱中的人一波接一波地被杀死,这让我时刻都感到惧怕。我是没有钱的。如果我死了,我的妻女就会失去一切……哦!我不想死,请救救我吧!不要让我的国家失去一位好公民!不要让我的孩子失去父亲!不要让我的妻子失去丈夫!不要,不要让我的母亲失去儿子!救我吧,我是无辜的!在寂静的夜晚,愿我苍白的身影能走到您的身边,愿我无力的呼唤能让您听见,愿您赐予我怜悯。”[5]谁能想到,这戚戚哀鸣竟来自前雅各宾俱乐部最狂野、最没有良知的煽动家和刽子手呢?基亚佩无能为力。但波拿巴一家到处奔走,决不放弃。在巴黎的拿破仑·波拿巴还邀请巴拉斯子爵保罗·弗朗西斯·让·尼古拉和路易-玛利·斯塔尼斯拉斯·弗雷隆出面帮忙。最终,卢西恩·波拿巴得以释放。

拿破仑·波拿巴不明就里,还要为约瑟夫·波拿巴谋个领事的位子,甚至要再造出一份约瑟夫·波拿巴“从军”的履历。要知道,约瑟夫·波拿巴的“军旅生涯”和打仗“受伤”的事都已被查证,并定性为造假了。拿破仑·波拿巴怎么还敢故技重施!

拿破仑·波拿巴接到急令,命他前往西部军团就任步兵将军。但以拿破仑·波拿巴的为人,他怎么可能前往赴任?拿破仑·波拿巴向来不缺对自己有求必应的医生。他想再开个证明,蒙混过关。然而这一次,他未能如愿,因为现在有了新的规定:申请病假的人必须亲自前往卫生委员会接受体检。拿破仑·波拿巴是不会去的。他是在装病,哪里敢真的去体检?

拿破仑·波拿巴无法说动弗朗西斯·奥布里,就留在了巴黎,没有离开。他想等到1795年8月4日,弗朗西斯·奥布里离职后再见机行事。

与此同时,拿破仑·波拿巴一边不厌其烦地夸大自己过去的战功,一边坚定地对自己遭受的损失要求补偿。调到西部军团后,拿破仑·波拿巴申请从尼斯到巴黎的旅费补贴,共计两千六百四十里弗尔。然而细想一下,他明明是从马赛赶来的。他还声称,他为了赶来这里卖掉了马匹,并针对这一点要求补偿。当时,委员会也发现了拿破仑·波拿巴“卖掉马匹”这件事很可疑,因此迟迟没有答复,因为拿破仑·波拿巴无法提供他卖过马的证据。甚至,拿破仑·波拿巴当时到底有没有马,都很难说。

拿破仑·波拿巴满心期待变革再次出现。与此同时,安托万·克里斯托夫·萨利切蒂也没有停止煽风点火。现在,虽然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有足够的迹象显示,在安托万·克里斯托夫·萨利切蒂针对热月党的牧月一日政变中,拿破仑·波拿巴也出了力。

巴黎城内出现粮荒,民众一米难求。公民的配给额减少到每人两盎司面包。然而,法兰西第一共和国境外盛传,公共安全委员会刚从外国借得三百万公担玉米。因此,饥饿的人们不约而同地认定政府部门出了内奸,居然无视公众的饥饿和疾苦,中饱私囊,渔利国难之粮。同时,面包商也跟着一起囤货抬价。广大人民食不果腹不是因为国内政局不稳,也不是因为各党派斗争导致内耗,更不是因为恐怖统治荒废了良田,而是因为政府与中产新富和暴发户商人互相勾结,共同对人民进行残酷的剥削。为了吃饱饭,为了不再受压迫,法兰西人民必须再次起义。他们曾经将贵族阶层统统送上了断头台,现在也一样,要将资产阶级暴发户全部绞死,绝不手软。

于是,巴黎人民开始酝酿一场新的起义。他们准备攻占国民公会。热月党,你们胆敢处死马克西米利安·弗朗西斯·玛利·伊西多尔·德·罗伯斯庇尔,等着吧。你们将面临死罪的清算!

让-贝特朗·费朗

可能当时政府真有打算废除1793年宪法。法兰西共和三年芽月十二日,即1795年4月1日,暴乱的苗头已经出现,只是很快就被平息。牧月一日,即1795年5月20日,人民正式起义。起义的民众一边呼喊口号:“要有面包!”“要恢复1793年宪法[6]!”一边向杜伊勒里宫涌进,最后冲进议会大厅。起义的人群中,有女性冲上演讲台。国民公会委员让-贝特朗·费朗在混乱中被枪杀,之后被枭首示众。起义军一时占了上风。没过多久,国民自卫队赶来,用刺刀的寒光逼散了起义者。议员们立刻赶至议会厅,集体下令逮捕乱党头领。乱党的头领都是山岳党人,共十四人。一直到1795年5月23日,国民议会才将起义者清理干净。至此,共和三年牧月一日起义被热月党人彻底镇压。

牧月一日政变,起义民众冲进议会大厅

让-玛利·克劳德·亚历山大·古戎在一片混乱中道出了心声:“我们今天得以侥幸逃脱,未曾死于乱民之手,却不知明日能否躲开同盟者的暗箭。”

此次起义失败后,安托万·路易·阿尔比特当即逃之夭夭。安托万·克里斯托夫·萨利切蒂[7]乔装打扮,躲在了佩尔蒙迪家。其他受牵连但未能逃走的国民公会委员全部被送上军事法庭。相关社团全遭封查。监狱中瞬间挤进了八千乱党。热月党人开启了恐怖统治。像被他们推翻的雅各宾派成员一样,他们将曾经并肩革命的战友杀死在血泊中。

阿布兰特什公爵夫人劳雷·朱诺说:

当权的热月党人更担心1795年5月20日的事件重演。这种担心甚至超过了他们对以往事件的恐惧,包括1789年7月14日攻克巴士底狱、1792年8月10日的巴黎人民起义和1793年10月6日吉伦特派的倒台。民众群情激愤。他们仇恨的对象并不是宫廷或某个具体的贵族,而是整个上层阶级。这个阶级的人们高高在上,践踏着社会底层的民众。是底层民众的不满和激愤拯救了共和国,拯救了国民公会。有产者联合在一起,凝成一股绳,来对抗散沙一般无组织的底层民众。底层的民众没有主心骨,很容易被误导。

让-玛利·克劳德·亚历山大·古戎

让-贝特朗·费朗的头颅被举到弗朗西斯-安托万·德·布瓦西·安格拉斯面前

弗朗西斯-安托万·德·布瓦西·安格拉斯

国民公会里摩拳擦掌,即将上演有史以来最惊悚的篇章。巴黎城内的贵族吓破了胆,将家中值钱的东西藏了又藏,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何等凄凉的命运。傍晚时分,我的兄长阿尔贝·佩尔蒙迪回来了。他一整天不见踪影,一回家就嚷着要吃东西,说自己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快要饿死了。混乱的状态依旧在巴黎城内肆虐,间或传来的鼓声阵阵不绝于耳。正当阿尔贝·佩尔蒙迪狼吞虎咽时,拿破仑·波拿巴将军也一头栽了进来,像阿尔贝·佩尔蒙迪一样地喊饿,要吃东西。拿破仑·波拿巴将军一边津津有味地吞着剩羹,一边向我们讲述了当天发生的一切。真是可怕。阿尔贝·佩尔蒙迪只看到部分真相。拿破仑·波拿巴将军告诉了我们让-贝特朗·费朗惨死的场面。可怜的让-贝特朗·费朗,竟然被碎尸万段!拿破仑·波拿巴将军说:“暴民割了让-贝特朗·费朗的头,送到国民公会议长弗朗西斯-安托万·德·布瓦西·安格拉斯面前给他看。弗朗西斯-安托万·德·布瓦西·安格拉斯吓得瘫坐在椅子上。说真的,谁能受得了如此令人发指的行径啊,简直像恶魔一样!如果革命意味着如此残酷的暴行,那革命就失去了意义。身为法兰西国人,只会为这样的革命感到羞耻。”拿破仑·波拿巴将军沉默片刻后继续问道:“这几天你们都见过安托万·克里斯托夫·萨利切蒂吗?据说他也难逃干系。罗米尼可能也受到了牵连。罗米尼是一个正直的人,革命意志也很坚定。至于萨利切蒂么……”拿破仑·波拿巴将军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叹了口气,拍拍额头又锁起了眉头,整个人激动得难以自持。他带着颤抖的嗓音继续说道:“萨利切蒂啊萨利切蒂,他伤害我太……太深了。他在我满是晨光的青春丢下一片乌云,在我万里锦绣的前程上撒下一层冰霜。然而,我却对他难生恨意。”作为安托万·克里斯托夫·萨利切蒂的秘书,我的兄长阿尔贝·佩尔蒙迪打算替安托万·克里斯托夫·萨利切蒂讲两句好话。拿破仑·波拿巴将军大喊道:“别这样,阿尔贝·佩尔蒙迪,别这样。”继而若有所思地说:“我跟你实说,那个人是阴魂不散的恶魔。我可以宽恕他,但我不会忘记他给我的伤害。”

1795年5月21日,我的母亲约了几个朋友来家里吃饭。几天后,她将离开巴黎前往波尔多。拿破仑·波拿巴将军也受邀一同前往。1795年5月21日18时,有一位客人来到我家,母亲陪她在客厅聊天。突然,玛丽特走了过来,小声告诉母亲,有个男人藏在母亲的卧室,想私下跟母亲说句话。母亲立即起身,回到卧室,看到窗子边上站着一个男人,半掩的窗帘遮住了他大半个身影。这个人无疑是安托万·克里斯托夫·萨利切蒂。他的脸色惨白,嘴唇吓得青紫,却没有一丝血色,黝黑的眼眸像是要喷出火焰。整个人如恶鬼一般。安托万·克里斯托夫·萨利切蒂吓得气虚,讲话也难免急切:“他们把我软禁了,这跟弄死我没有区别。德·佩尔蒙迪夫人,请发发慈悲,救救我吧!”

母亲一把抓住安托万·克里斯托夫·萨利切蒂的手,将他领进隔壁,藏在那里。那是我的房间。此时,客厅里已经陆续有客人到达。后来,据母亲回忆,她当时仿佛听到了拿破仑·波拿巴将军的声音,差点吓得晕死过去。母亲说:“安托万·克里斯托夫·萨利切蒂,如果有能帮你的地方,你尽管开口。但有一件事比我的命还重要,那就是我孩子们的安全。我只能将你藏在我家里几个小时,而且这样也解决不了问题,他们早晚会发现你,你还会连累我,还可能会害我跟着你一起送命,害我几个孩子也跟着遭殃。”

此时突然有人推开房门,母亲急忙上前挡住来人。是我的兄长阿尔贝·佩尔蒙迪。他说要开饭了,看我们怎么还不下楼。阿尔贝·佩尔蒙迪说:“人都到齐了。只有拿破仑·波拿巴没有来,他派人送来了致歉信。”听到这里,母亲扣紧了双手,向天祷告。

波尔多

安托万·克里斯托夫·萨利切蒂不肯离开,恳求佩尔蒙迪一家为他做掩护。当时,孩子们的父亲查尔斯·马丁·德·佩尔蒙迪已经在波尔多,一家人正要去波尔多与他会合。于是,安托万·克里斯托夫·萨利切蒂也想乔装改扮,混在差人仆役中与佩尔蒙迪一家人一起离开。

1795年5月22日11时左右,拿破仑·波拿巴将军来到了家里。接下来发生的事给了我非常深刻的刺激,让我终生难忘,因此我会详说。拿破仑·波拿巴将军来到我家时,穿着一身军装,服饰很有个性:灰色的厚军大衣,式样简单,扣子一直扣到下颌,头上有一顶圆帽,却总是戴不端正,不是拉得太靠前遮住了眼睛,就是扯得太靠后,像是要掉下来;脖颈处打着一条黑色的领结,但系得有点歪。他日后常以这套装束示人。当时很少有人会注意形象,因此觉得还好,如今回想起来却顿觉寒酸!拿破仑·波拿巴将军送给母亲一大束紫罗兰。他如此绅士的表现可不多见。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笑了。拿破仑·波拿巴将军也笑了,他说:“这是我迟来的道歉!看来我是个蹩脚的‘绅士仆从’[8]啊!”交谈片刻后,拿破仑·波拿巴将军说:“嗯,德·佩尔蒙迪夫人,这次,轮到安托万·克里斯托夫·萨利切蒂尝尝坐牢的滋味了。”母亲惊道:“什么?安托万·克里斯托夫·萨利切蒂?他已经被抓到了?”

“哦哦!难道您不知道他早已被软禁了吗?我还以为您知道呢,他逃出来之后,不是躲在您家里吗?”

母亲大嚷道:“躲在我家?!亲爱的波拿巴,你怎么会这样认为呢?我怎么可能窝藏他?不可能!听我说,就算我想包庇他,也得有一处我自己名下的像样的房子呀!可是我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呢!求你了,千万别开玩笑。将军大人,这种话可不能乱说,那会连累我们一家!”

拿破仑·波拿巴将军从座位上站起身,静静地走到母亲面前,双手抱臂,犀利地盯着我母亲看了好一会。母亲竟也沉得住气,眼神没有半点游移。她无比坚定地说:“安托万·克里斯托夫·萨利切蒂有什么理由一定要躲在我们家呢?他明知我们一家都是坚定的革命派。”

“我亲爱的德·佩尔蒙迪夫人,您应该自己去问他,究竟为何要寻求您的庇护。他来到您的家中,万一您将他出卖,那可怎么办?他丝毫没有这样的犹豫,就这么来了,说明对您的人品很放心。您是好人,安托万·克里斯托夫·萨利切蒂是坏人。他坏透了,不值得您的帮助。他知道您不会狠下心来将他拒之门外。他会拖累您一大家子,根本想不到这会给你们带来多大风险。我本来就挺讨厌他,现在对他更加鄙视了。”[9]

在德·佩尔蒙迪夫人的掩护下,安托万·克里斯托夫·萨利切蒂扮成仆人,与德·佩尔蒙迪一家一起离开了巴黎。在贝尔尼十字车站,一位马倌转交给德·佩尔蒙迪夫人一封信。这封信来自拿破仑·波拿巴:

我从未料想您竟然会耍我。我就像个大傻瓜,被您骗了,对吗?二十多天前,我亲口告诉您,我怀疑安托万·克里斯托夫·萨利切蒂就藏在您家里,您矢口否认,而我竟然相信了。我太傻了,是不是?德·佩尔蒙迪夫人,您应该还记得我1795年5月20在您家里时说的话,当时我就非常肯定,而现在,更是确信无疑。

安托万·克里斯托夫·萨利切蒂,如果你在现场,就会知道,你曾对我下过那么多次黑手,而这一次,我却放过了你。我原本可以当场抓住你,杀了你,然而我没有。可是你呢?我根本不曾得罪过你,你却无耻地出卖了我。你我之间,谁占领了道德的高地?我本可以报复你,但是我没有。也许你会说,德·佩尔蒙迪夫人才是你的大恩人。我承认,德·佩尔蒙迪夫人的确救了你。但你当时身负重罪,手无寸铁,孤身一人,我想抓你简直易如反掌。你走吧,安安静静地做一个逃犯,找一处更好的避难所,在那里好好回顾你的爱国之情。你也不用担心,你的这些事情,我会守口如瓶。

拿破仑·波拿巴在西部军团的假期到1795年5月15日结束,他申请延长到1795年7月14日,得到了军团的批准。后来他又想延期,军团没有再批准。拿破仑·波拿巴继续在国防办公室周旋,带着成堆的申请,无数的谋划和意见。与此同时,他活跃于社交,广结显贵,结交的对象都是出入巴拉斯子爵保罗·弗朗西斯·让·尼古拉家庭沙龙的人。

当时,拿破仑·波拿巴并不富裕,也看不到未来的希望。困顿之中,他居然打起了富家女伯纳丁·欧仁妮·德西雷·克拉里的主意。伯纳丁·欧仁妮·德西雷·克拉里的父亲是制造商,家里非常富有。她的姐姐玛丽·朱莉·克拉里已经与约瑟夫·波拿巴完婚,说起来,还是拿破仑·波拿巴的嫂子。于是,拿破仑·波拿巴写信给约瑟夫·波拿巴,希望约瑟夫·波拿巴出面促成他和伯纳丁·欧仁妮·德西雷·克拉里的亲事。

1791 年的指券

当时,巴黎的局势可谓险象环生。马克西米利安·弗朗西斯·玛利·伊西多尔·德·罗伯斯庇尔统治下原本统一的政府管理现在分裂成十六个各自独立的部门。指券[10]日日贬值,面值一跌再跌。现在一个金路易能抵七百五十纸法郎。此外,无论贵贱,人们都买不到面包。路易·安托万·福弗莱·德·布里昂夫人曾提起,她当时买走私的面包吃,但不敢让外人知晓,因为传出去就是死罪!

阿布兰特什公爵夫人劳雷·朱诺曾对拿破仑·波拿巴在这期间的形象做了细致入微的刻画,值得一读:

拿破仑·波拿巴当时的样子肯定谈不上帅气,跟后来光芒万丈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我并不是说他当时没有光环,没有魅力。我的意思是,七年间岁月流逝,在他的外貌上刻下了沧桑的印记,原来消瘦的双颊长得壮实起来,过去枯黄的肤色也变得红润,以前棱角分明的脸现在肉鼓鼓的。只有他的笑容还和从前一样可爱可亲。当时,上流社会的男士打理头发的方式很简单,出身名门的时髦子弟都留着长发。拿破仑·波拿巴曾经看不起他们,对他们报以痛骂,如今也与他们不同,对外表不甚在意。他的头发总是梳得乱糟糟的,随便扑点发油,显得很邋遢。他的手上也布满老茧,不再是我初见他时细瘦黑长的样子。不过,对于自己双手上布满的粗犷和磨砺,拿破仑·波拿巴倒非常自豪。他认为,这才是一双真正的男人的手。

虽然当时局势艰难,诸事不利,但拿破仑·波拿巴还是充满了自信。对于命运女神赋予拿破仑·波拿巴的强大信念,我们已经可以初窥端倪。

一天晚上,让-安多什·朱诺向拿破仑·波拿巴吐露心声,坦承他爱上了拿破仑·波拿巴的妹妹波莱恩·波拿巴。为了让拿破仑·波拿巴放心,让-安多什·朱诺交代了自己的财产情况。他告诉拿破仑·波拿巴,父亲去世后,他将继承两万法郎。拿破仑·波拿巴说:“两万法郎倒不是小数目,不过令尊身体康健,继承一事言之过早。目前,你的收入只有中尉的薪水了。你们现在不能结婚,必须再等一等。我的朋友,现在不行,以后再说!未来会更好,一定会更好。哪怕追到海角天涯,我也一定要追寻到美好的生活。”

有一天,拿破仑·波拿巴又和德·佩尔蒙迪夫人提起安托万·克里斯托夫·萨利切蒂:“安托万·克里斯托夫·萨利切蒂那个坏蛋,一再想置我于死地。可我有幸运星保护,他根本不能伤害我。不过我也不能太得意。人世间,谁能知道谁的命运呢?”

阿布兰特什公爵夫人劳雷·朱诺说:“我永远忘不了他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

拿破仑·波拿巴和阿布兰特什公爵夫人劳雷·朱诺说这样的话,表明他已经将注意力和追求的志向转向了东方。几个月后,拿破仑·波拿巴以实际行动证明了我们的猜想。他的确属意东方。

德·瓦尔米公爵弗朗西斯·克里斯托夫·德·克勒曼

不用想都知道,即使有好戏上演,众人都忍俊不禁,拿破仑·波拿巴也会板着一张脸,笑不出来;即使在戏剧包厢内谈笑风生,在座宾客皆嬉笑流连,拿破仑·波拿巴也会心生烦乱,无力回应。拿破仑·波拿巴有一颗不安的心,他的志向很远大——他的心飞到了阿尔卑斯军团和意大利军团。这两个军团分别在德·瓦尔米公爵弗朗西斯·克里斯托夫·德·克勒曼和巴泰勒米·路易·约瑟夫·谢雷的带领下,相佐相持。这两个军团才是拿破仑·波拿巴的牵挂。

1795年7月月底,德·蓬泰库朗伯爵路易·古斯塔夫·勒杜尔塞接替弗朗西斯·奥布里,就任新一任国防部长。随着德·蓬泰库朗伯爵路易·古斯塔夫·勒杜尔塞上台,拿破仑·波拿巴的心中又升起了希望。当时,意大利军团作战接连不利,不但不能向外拓张疆土,反而一再后撤。德·蓬泰库朗伯爵路易·古斯塔夫·勒杜尔塞迫切需要得力的军官辅助,最好熟知前线地形,还能临敌应战。德·蓬泰库朗伯爵路易·古斯塔夫·勒杜尔塞的同事弗朗西斯-安托万·德·布瓦西·安格拉斯推荐了拿破仑·波拿巴,说拿破仑·波拿巴是军事雄才。德·蓬泰库朗伯爵路易·古斯塔夫·勒杜尔塞听说后非常高兴,急忙召见拿破仑·波拿巴。拿破仑·波拿巴胸有成竹地来到国防部与德·蓬泰库朗伯爵路易·古斯塔夫·勒杜尔塞碰面。他在军事问题上侃侃而谈、应答如流,还带来提前备好的周详的进攻计划。拿破仑·波拿巴不仅对伦巴第志在必得,还要穿过提洛尔,直捣奥地利。

德·蓬泰库朗伯爵路易·古斯塔夫·勒杜尔塞

新上任的国防部长德·蓬泰库朗伯爵路易·古斯塔夫·勒杜尔塞被拿破仑·波拿巴的计划吓住了:“将……将军,您的计划是很好,但未免太……大胆了吧?我们不如……从长计议。您坐下来,拟定一份详细的报告,我们看过之后,再交给委员会审批……”

拿破仑·波拿巴急了:“兵贵神速!哪有时间等?我谋划已久,一定万无一失。至于报告,我半小时就能写好。拿笔来!”

很快,纸笔备齐。但拿破仑·波拿巴潦草的字迹宛如天书,怎么上交呢?只好回去找让-安多什·朱诺重新誊写,第二天再上交。拿破仑·波拿巴进攻计划的重点有两处,一为“出其不意”,一为“速战速决”。目前,法兰西与西班牙、普鲁士相安无事,因此一定要集中兵力攻打奥地利。此乃天赐之机,西班牙和普鲁士肯定会袖手旁观。只要莱茵军团与意大利军团内外呼应,定能成功。莱茵军团穿越德意志南部,意大利军团奇袭提洛尔塞道,两军在维也纳城下会师。多么天衣无缝的计划!也不用担心后方有威胁。至于撒丁王国国王阿玛迪斯三世,他不会有任何异议。即使有异议,也可以用钱来摆平。有了钱,他在尼斯和萨瓦的损失也就可以平衡了。如此一来,我们就没有了任何后顾之忧,完全可以长驱直入。[11]

拿破仑·波拿巴绝妙的攻奥计划引起了众人的热议,一时争执不下。计划呈送德·瓦尔米公爵弗朗西斯·克里斯托夫·德·克勒曼和巴泰勒米·路易·约瑟夫·谢雷审批。德·瓦尔米公爵弗朗西斯·克里斯托夫·德·克勒曼冷哼一声:“这简直是痴人说梦!”巴泰勒米·路易·约瑟夫·谢雷拈酸道:“既然这项计划如此厉害,那就由构思这项计划的人亲自率军攻打吧,看他如何能美梦成真。”没想到,一年之后,拿破仑·波拿巴竟然真的完成了这项计划,实现了“美梦”。想必为此深受震撼的人群中少不了这两位将军,当初他们可没少挖苦讽刺拿破仑·波拿巴。

国防部长德·蓬泰库朗伯爵路易·古斯塔夫·勒杜尔塞安排拿破仑·波拿巴进入地形勘察室工作。拿破仑·波拿巴借机结交各部队军官,与他们打得火热。同时,他加强了与政府各部官员的往来,人脉越来越广。

德·瓦尔米公爵弗朗西斯·克里斯托夫·德·克勒曼和巴泰勒米·路易·约瑟夫·谢雷德高望重,拿破仑·波拿巴年纪轻轻,不可能很快将他们取而代之。这一点,拿破仑·波拿巴很清楚。因此,他再次将梦想的目光投向东方。

1795年8月5日,拿破仑·波拿巴在公安委员会发表请愿演讲。他在演讲中大肆吹嘘自己的战功,说早在1782年,他就当上了炮兵军官。但我们都知道,那是1784年年底的事。他还谎称自己已为共和国服役十七年,然而众所周知,他服役截至当时只有十二年。他还包揽了1794年平叛的功劳——后世著史立传之人也不约而同地将1794年平叛的胜利归功于他。然而,这些都是谎言,经不起推敲。要知道,平叛开始时,拿破仑·波拿巴还没到尼斯,他不在平叛的现场。难道平叛这种事还得要等他到了才能开始吗?[12]不过,国防办公室倒是很老辣。拿破仑·波拿巴的请愿书在粗心的公安委员会得到了认可和通过,却在提交国防部备案时被火眼金睛的人指出了纰漏。

1795年8月16日,拿破仑·波拿巴收到所在的西部军团的军令,命他无条件迅速归队。军令的末尾写着:“当然,如果阁下贵体实在欠安,以致的确无法适应本军团之劳苦军务,阁下尽可实情相告,我们将向委员会申请,将阁下调离此职,另换他人。”接到命令后,拿破仑·波拿巴慌忙请巴拉斯子爵保罗·弗朗西斯·让·尼古拉、路易-玛利·斯塔尼斯拉斯·弗雷隆等权贵好友帮忙求情,总算勉强暂缓了危机。

现在,拿破仑·波拿巴将人生的全部希望和所有难酬的壮志都押在了出兵东方的计划上。他向巴拉斯子爵保罗·弗朗西斯·让·尼古拉进言:“我将不惜一切代价谋取军职。如若我在此不能成功,哪怕只当一名普通士兵,哪怕要远征君士坦丁堡,我都愿意。”

其实,拿破仑·波拿巴已对东方垂涎多年。卢西恩·波拿巴在回忆录中提到,早年在科西嘉岛时,拿破仑·波拿巴就对东方国家印度十分神往。他甚至想过加入大不列颠军队,借此前往印度。他还曾劝说卢西恩·波拿巴和他一起加入大不列颠军队。在大不列颠军队升衔、升迁似乎比在法军快一些。最重要的是,在东方的圣土上,蕴含着无限的希望。

1795年9月15日,公安委员会宣读命令:“拿破仑·波拿巴将军,此前依据委员会命令征调来此军团,但一再拒绝进入所调职位就任,现将其正式开除。”对拿破仑·波拿巴来说,请假、离职、除名,都不是第一次了。他不会放在心上。

拿破仑·波拿巴根本不在乎。他致信约瑟夫·波拿巴时甚至懒得提及此事,只是带了一句“现在,君士坦丁堡之行估计没戏了。”

拿破仑·波拿巴觉得除名根本不算重要的事情。这也不难理解。他心机深沉,早已看出时局动荡,一场新的暴风雨随时可能来临。当前更重要的是做好准备,在革命的风雨中分一杯羹。因此,巴结好大人物才是正事。

在本章即近尾声时,我们可以这样为那个年代的拿破仑·波拿巴刻画肖像——这幅肖像与阿布兰特什公爵夫人劳雷·朱诺的描述非常相似,但更生动、更细致。我们来看看1810年的皇宫巡官司汤达[13]是怎么说的吧。这可是司汤达从拿破仑·波拿巴当年的绯闻对象口中听来的一手材料:

司汤达

雅克-路易·大卫

塔利安夫人特蕾莎·卡巴吕

拿破仑·波拿巴将军身影清瘦,外形诡奇,令人惊讶。我从未见过有人长成这样。拿破仑·波拿巴将军戴着一顶当下时兴的双角帽,帽子非常大,大到两个帽角都搭在了肩膀上。他长得像意大利人,带着孤僻、威严的气质,头发乱糟糟地蓬着。第一眼看去,可真看不出他是个天才。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个“坏脾气的男子”。夜深人静时,如果在无人的树林遇到他,也真是挺吓人的。拿破仑·波拿巴将军也不擅长穿衣搭配。他常穿一件极破旧的长大衣,哎,显得他非常落魄。要知道,初次见他时,我都不敢相信他是一位将军。但稍做沟通,我就意识到,此人天赋卓越、才干非凡。我觉得他跟乔治·德·拉图尔[14]笔下让-雅克·卢梭的肖像画很相似。与拿破仑·波拿巴将军深入交往后,我就明白了他为何如此排斥时尚,固守拙朴。他来自蛮荒的科西嘉岛,因此,他对一切“时髦”的东西都感到不习惯、不喜欢,还带有一点本能的厌恶。不过在我看来,他这种纯华尚朴也很好。总的来说,拿破仑·波拿巴将军年轻、英俊,讲话的时候整张脸上都散发着光芒,非常有魅力。唯一的问题是他太瘦了,瘦得似乎能被一阵风吹倒。如果他能再壮实一些,那高贵的神态、精致的五官和优雅的嘴唇,会衬托得他整个人更加夺目。我曾在N.夫人家里遇到过一位画家,这位画家是雅克-路易·大卫[15]的学生。这位画家告诉我,其实拿破仑·波拿巴将军的脸是典型的希腊人面孔,非常具有古典美。这样一说,下次我看到拿破仑·波拿巴将军时可得看仔细了。几个月后,也就是葡月事件发生之后,我听说拿破仑·波拿巴将军和著名的交际花塔利安夫人特蕾莎·卡巴吕[16]在一起了。塔利安夫人特蕾莎·卡巴吕那么时尚,会不会觉得拿破仑·波拿巴将军很“土”呢?事实上,她这样想一点也不奇怪。不过,拿破仑·波拿巴将军如果稍做装扮,也是很受欢迎的人。我还记得他神采飞扬地谈起自己在土伦之战中的英勇表现,太振奋人心了,非常令人仰慕。谈到动情处,他会兴奋地手舞足蹈。但有时,他又满脸郁色,沉闷不语。坊间传说他很穷,没有钱,还固执傲慢。他倔强地拒绝就任旺代军团指挥官,坚决不离开炮兵军团。当他说“大炮是我的贴身秘器”时,女孩子们都扑哧笑了。只听说过佩戴刀剑,哪里听过大炮可以佩戴的?他看起来完全不像个军人,一点都没有军人的粗莽气质。现在想来,从他秀致的嘴唇和清雅的气质中便可探知,他是天生的贵族,绝非莽汉。

【注释】

[1]儒昂湾(Golfe-Juan),法兰西东南部海湾,位于法兰西滨海阿尔卑斯省。

[2]其实,我们可以看到,拿破仑·波拿巴是中了巴斯夸·帕欧里的“魔咒”。——原注

[3]这里提到的这个朋友应该是巴拉斯子爵保罗·弗朗西斯·让·尼古拉。我们可以从巴拉斯子爵保罗·弗朗西斯·让·尼古拉的回忆录中得到证实。《巴拉斯子爵保罗·弗朗西斯·让·尼古拉回忆录》,第1卷,第312页。——原注

[4]阿布基尔,埃及地中海沿岸村庄。1798年,拿破仑·波拿巴先是赢得阿布基尔战役的胜利,紧接着又在阿布基尔海战(又称尼罗河海战)中败于大不列颠军。

[5]落款是1795年7月21日,来自艾克斯狱中。

[6]1793年宪法(Constitution of 1793),又称“共和元年宪法”或“雅各宾宪法”,是法国大革命期间,1793年6月24日由国民公会通过的新宪法。

[7]最初的名单上并没有安托万·克里斯托夫·萨利切蒂的名字,但他机灵,担心受到牵连,于是先逃为强,胆小鬼一般地躲到德·佩尔蒙迪夫人家,并且在明显连累了德·佩尔蒙迪夫人一家的时候也没有离开。——原注

[8]绅士仆从(cavaliere servente),原文来自意大利语,指陪伴在一位贵族女子(通常为已婚)身边的绅士,绅士仆从对自己追随的贵族女子忠心耿耿。

[9]这部分进行了大幅精简,《朱诺夫人回忆录》叙述得更加详细。——原注

[10]指券(Assignat),这个词专门用来指1789年至1796年法兰西大革命期间发行的指券。

[11]《德·篷特库朗伯爵回忆录》,1861年,巴黎,第1卷,第325页。——原注

[12]在这个问题上,巴拉斯子爵保罗·弗朗西斯·让·尼古拉的说法比较可信。当时司令官皮埃尔·加达·杜穆比埃与几位随军特派员之间摩擦不断。在一次作战会议上,皮埃尔·加达·杜穆比埃将军提出一个假计划,拿破仑·波拿巴立即将计划上报委员会并表示坚决反对。第二天,皮埃尔·加达·杜穆比埃将军又公布了真实计划,以此揭露拿破仑·波拿巴的真面目。我们不得不承认,以皮埃尔·加达·杜穆比埃将军的才能,这个真计划也算是相当不错了,与后来拿破仑·波拿巴真实执行并取得胜利的计划基本大同小异。皮埃尔·加达·杜穆比埃将军是很难连续获得两次胜利的人,仅就这一点来说,他能弄出这个真计划也算超水平发挥。——原注

[13]司汤达(Stendhal,1783——1842),原名马里-亨利·贝勒(Marie-Henri Beyle),笔名司汤达。法兰西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代表作《红与黑》。

[14]乔治·德·拉图尔(George de La Tour,1593——1652),法兰西巴洛克风格画家,以宗教作品著称。

[15]雅克-路易·大卫(Jacques-Louis David,1748——1825),法兰西国著名画家,新古典主义画派创始人,代表作《马拉之死》《拿破仑·波拿巴翻越阿尔卑斯山脉》。

[16]塔利安夫人特蕾莎·卡巴吕(Thérésa Cabarrus,Madame Tallien,1771——1835),法兰西大革命时期著名的美人和上层贵妇,西班牙银行家卡巴吕伯爵的女儿,十六岁嫁给卡塔内侯爵。法兰西大革命中被捕入狱,获让-朗贝尔·塔利安搭救并嫁给他,后为督政官巴拉斯子爵保罗·弗朗西斯·让·尼古拉的情妇,成为沙龙女主人和社交名媛。1805年嫁给卡勒曼伯爵,即后来的希梅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