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尾 声
我的故事要讲完了,可有许多有争议的问题还未得到解决,讨论也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我自己却少有看法,对此我深感遗憾。不过,在某方面,我一定会遭到批评。我专门研究的领域是思辨哲学,有关比较生理学的知识只是从一两本书中获得的,不过,我认为卡佛在解释火星人突然死亡的原因时,言之有理,他的说法几乎可以当作被证实的结论。在讲述我的故事时,我就采用了他的观点。
不管怎么说,战后对火星人的尸体进行了解剖,除了已知的地球上的细菌种类外,在那些被解剖的尸体中没有发现其他细菌。他们没有把先死的火星人埋掉,也没有对胡乱杀死的人的尸体进行处理,这也表明他们完全不懂腐烂过程。虽然这听起来很有道理,却绝不是已得到证实的结论。
人们无法知道火星人使用的致命武器“黑烟”的成分,“热射线”发射器的组成仍旧是一个谜。由于伊令和南肯辛顿实验室遭到了可怕的毁灭,化学分析家们无法再进一步研究“热射线”了。黑色粉末的光谱分析明白无误地表明有一种未知元素存在,呈明亮的三道绿线组合,有可能与氩气结合形成一种化合物,立即破坏血液里的某种成分。不过,这些未经证实的玄想几乎不会令看这本书的普通读者感兴趣的。谢泼顿被毁灭后,从泰晤士河漂下来的棕色残渣当时没有拿来化验,现在已经找不到这样的残渣了。
就野狗使得火星人的尸体解剖成为可能而言,我在讲故事时已经交代了解剖检查的结果。不过,自然历史博物馆里的火星人标本,人人都去看过吧,他们被泡在酒精里,几乎完整无缺、硕大无比。还有无数张根据标本画出来的火星人体图片,人们都是很熟悉的吧。除此之外,还有一点,那就是火星人的生理和结构纯属于科学研究范畴。因此,我不再赘述他们的生理结构了。
一个更严峻、更具普遍性的问题摆在面前,那就是火星人还会发起另一场进攻吗?我认为人们对这个问题的关注还远远不够。目前,火星处于合状态[1],但我预计每回到冲状态,火星人都有可能再次冒险。不管怎样,我们都应该做好充分准备。依我看,我们应该可以准确找到火星人用来发射圆筒的大炮所处的位置,然后持续观察火星的这部分。这样一来,他们下次进攻时,我们就已准备好了。
以此方法,不等圆筒冷却,火星人出现,我们就可以用炸药或大炮将其摧毁,或者只要圆筒一被拧开,就用大炮将其炸得四分五裂。我觉得,他们第一次袭击就以失败告终,说明他们已失去了大好的优势,可能他们也持与我相同的见解。
莱辛提出了充分的理由来假设火星人已经成功登陆金星。七个月前,金星和火星与太阳形成直线;也就是说,从金星上观察,火星处在与金星相反的方向。紧接着,一个明亮的弯弯曲曲的标记出现在金星没有光亮的那半边上,几乎在相同的时间,人们在火星照片上发现了一个淡黑色标记,和金星上的标记类似,弯弯曲曲的。要想完全领会这两个标记怎样惊人地相似,必须要看看它们的外表图。
不管我们会不会再次遭遇火星人入侵,这些事件必定会大大修正我们对人类未来的看法。我们已经学会不应再把地球看作一个四周有栅栏围起、人类可以安居乐业的地方了;我们绝不能预料,那些从外太空突然降临到我们头上的、从未见过的是天使还是恶魔。也许,从宇宙的宏观角度看,火星人的这次入侵对人类来说是具有终极福祉意义的;它剥去了人类对未来的从容自信,这种自信是衰败的根源;它给人类科技带来丰富的礼物;它大大促进了人类的公共利益观念。也许,越过茫茫的太空,火星人已经看到了他们这些先驱的命运,吸取了经验和教训,在金星上找到了一个更安全的居住地。就算可能是那样吧,在今后的漫长岁月里,我们一定要对火星密切观察,丝毫不能放松,而且那些拖着火状尾巴的流星落下来时,也会给我们的子孙后代带来不可避免的恐惧。
毫不夸张地说,自火星人入侵后,人类的视野变得开阔了。在圆筒降落之前,我们普遍认为,在我们这颗小小星球之外的茫茫太空中没有生命存在。现在我们看得更远了。如果火星人能到达金星,那么完全有理由相信,人类也有可能做成同样的事。要是太阳逐渐变冷,地球不再适合人类居住——最终一定是这样的,那时,开始于地球的生命之线也许会伸出去,缠绕住我们相邻的行星。
这样的想象朦胧而又美妙。我的脑海中还浮现出这样的景象:生命从太阳系这个小小的种子地里慢慢扩展,最后遍布整个没有生命的茫茫恒星空间。不过,那只是一个遥远的梦。从另一个角度想,也许火星人的毁灭只是迟早的事情,对他们而言,而不是我们,未来早已注定。
我得承认,由于这段时间随时处于紧张状态,遭遇了种种危险,我心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令我对许多事都持怀疑的态度,总觉得不安全。坐在书房的灯下写作时,我突然又看见山脚下生机盎然的山谷竟燃起大火,火舌扭动,火光冲天,觉得我身后和周围的房子又都是空空荡荡、荒凉冷清。我出门来到拜弗里特大路上,一辆辆车从我身边经过,一个年轻的屠夫驾着小马车,满载游客的出租马车,工人骑的自行车,上学的孩子,突然间,他们变得模糊不清,好像是我虚构出来的,我又同炮兵一起,仓皇穿过炎热而沉寂的山野。一天晚上,我梦见寂静的街道黑灰遍地,黑压压的,上面躺着一具具黑灰笼罩的尸体;它们突然站了起来,扑向我,一个个被野狗咬得肢体不全、血肉模糊,嘴里急促地说着什么,面目狰狞丑陋,脸色惨白,最后成了疯疯癫癫的怪样子。我吓得醒过来,坐在黑暗的夜色里,浑身发冷,可怜极了。
走在伦敦的舰队街和斯特兰德街上,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我顿生怪念,觉得他们不过是往昔死难者的鬼魂,出没在我见过的死寂而凄凉的街道上;不过是一座死城的幽灵,身体带电,样子像人。站在樱草山上,异样的感觉也会油然而生。在写最后一章的前一天,我去了樱草山,放眼眺望,远处,一大片房屋笼罩在薄薄的烟雾之中,无边无际,最后消失在朦胧、低矮的天际;近处,游客如织,有的在山间花圃中徜徉,有的围在那台火星人机器旁,看它静静地站在巨坑里,顽童在一旁嬉笑打闹。我想起了发现火星人死亡的情形,在那个伟大日子的晨曦中,它静静地立在那里,闪闪发光、棱角分明、坚硬无比……
当我再次握住妻子的手时,最怪异的感觉产生了,我觉得我们不过是都把对方当作死人而已。
【注释】
[1]合状态:两个天体靠得最近时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