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第二十章 被困的日子
第二十章 被困的日子

第二台火星人战斗机器一到达,我们就立刻从窥视洞口撤回洗涤室,生怕火星人从它所在的高处看到我们藏在障碍物后面。后来,我们开始不觉得在火星人眼皮下活动有多危险了,因为外面阳光耀眼,晃得火星人睁不开眼,我们的避难场所看起来一定漆黑一团。但一开始即使是最轻微的响动,也吓得我俩心惊肉跳,赶紧跑回洗涤室。尽管可能会招致灭顶之灾,我和牧师都无法抵挡窥探的吸引力。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尽管那时我们身陷绝境,备受饥饿和比饥饿更恐怖的死亡的威胁、折磨,可竟为了满足窥探外面恐怖场景的欲望,争得头破血流。我们争着爬过厨房,既渴望看外面,又害怕弄出声音,那样子真的是滑稽可笑。差几英寸就要暴露自己了,可我们还是又是撞又是踢,扭打成一团。

其实,我们两人的性情和思维、行动习惯完全水火不容。处在与世隔绝的危险环境中时,这种不容性更加凸显出来。早在哈利福德时,我就有点讨厌他可怜兮兮的大呼小叫,还有他那僵化呆笨的思想。每一次我努力想静下心来设想下一步行动方案时,他那无休止的自言自语就使得一切努力都化为泡影,我顿生怨气,变得更加讨厌他,觉得要被他逼疯了。他就像一个愚蠢的怨妇,从不克制自己的情绪,一哭就是几个小时。我真的认为,这个在生活中被宠坏的孩子一直到最后都还天真地以为他那懦弱的泪水在某些方面是有用的。在黑暗里他不停地纠缠我,让我无法不去想他。他吃得比我多,就算我跟他说我们要逃生的唯一机会就是待在这幢房子里,直到火星人把巨坑处理好,在那个漫长耐心等待的过程中,我们肯定需要吃东西,他还是充耳不闻,我的解释白费了。尽管隔了好长时间,他才吃东西,可一吃就要吃很多,又很少睡觉。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不计后果的吃喝使我们的处境更加窘迫、危险,我只好不断威胁他——尽管我十分憎恶这样做——到最后,只有动用拳头。有一段时间还真的让他变得听话了。但他是那种懦弱的小人,没有自尊心,胆小如鼠,缺乏活力,惯耍花招,令人生厌,既不敬畏上帝也不敬畏他人,更不用说自己。

回忆并写下这些事情真的令人不快,可如不这样,我的故事就会残缺不全。那些没有经历过生活的阴暗面和恐怖面的人会觉得我凶残,也会很容易就指责我勃然大怒导致悲剧上演。因为他们知道是非对错,却不了解什么东西可能会摧残人。但那些曾经生活在阴影中,最后沦落到追求基本的生存需求的人会给予我更多的包容和仁慈。

房子里,我们在黑暗中压低嗓门唇枪舌剑,争抢食物和饮料,扭打成一团,房子外,一派奇异景象,可怕的六月骄阳无情地炙烤着大地,火星人照旧在沙坑里折腾。让我返回去讲最初的新经历吧。过了好久,我又冒险从窥探孔观望,发现火星人的人数增多了,来增援的火星人驾驶的战斗机器不少于三台。圆筒四周整整齐齐地陈列着战斗机器带来的新设备。第二个操纵机器已经安装完毕,正忙着帮助一个新设备开展工作。这个新设备的躯壳整个看上去就像一个牛奶罐,上方有一个不断摆动的梨形容器,一股白色的粉末从里面流出,注入下面一个圆盆里。

震动是由操纵机器的一只触角传递的。操纵机器用两只刮刀似的手挖出大团的黏土,然后将它们抛入梨形容器,同时另一只手定时开启一道门,从机器的中部掏出锈迹斑斑的黑炉渣。另一只钢铁触手将注入圆盆的粉末沿着一根有螺纹的沟导引到某个容器里,不过微蓝的泥土堆挡住了那个容器。一小缕绿烟从这个看不见的容器冒出,直直地升到宁静的天空。当我观望时,那个操纵机器发出一阵轻微悦耳的叮当声,接着,一只触手从刚才还只是一块钝的突出物的地方伸了出来,像望远镜被拉开一样,一直伸到末端被泥堆遮住。眨眼间,那只触手就举起一块发出耀眼的光芒的白色铝锭,然后将其放在巨坑侧面,那儿码着一块块铝锭,越积越多。在日落后星星出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那台灵巧的机器一定用黏土原料炼出了一百多块铝锭,微蓝的灰堆不断增高,一直到超过巨坑侧壁。

这些机器设备动作敏捷、复杂,而它们的主人则动作迟缓笨拙,了无生气,喘息不止,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以致很多天来我都不断地想,那两台机器就是两个有生命的东西。

当第一批人被带到巨坑时,牧师正占着窥探孔观望,我则坐在孔下方,蹲着身子,全神贯注地听着。他猛地往后一退,我以为火星人发现了我们,吓得缩成一团。他滑下垃圾堆,摸黑爬到我身边,口齿不清地嘟囔着,一个劲地打手势,我也变得惊恐不安起来。他的手势好像是说要让出窥探孔。过了一小会儿,待好奇心战胜恐惧感时,我鼓起勇气站了起来,从他身上跨过,费力地爬到孔洞边。起先我看不出什么东西令他如此疯癫。暮色降临,点点星星泛着微光,炼铝处发出摇曳的绿火,照亮了巨坑。整个场面是绿光忽闪,锈迹斑斑的黑影四处移动,光怪陆离。蝙蝠到处乱窜,根本不管发生了什么。笨拙爬行的火星人不见了踪影,蓝绿色的粉末堆越来越高,把他们挡住了。一台战斗机器的腿收缩了起来,弯成一团,看上去小了很多,横立在巨坑的一角。在机器不断发出的叮当声中,传来人呼叫的声音,飘忽不定,我一开始并未注意到。

我蹲着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台战斗机器,看见帽罩里真的有一个火星人,竟感到有些心满意足。当绿色的火焰升腾起来时,我可以看到他泛着油光的皮肤和双眼的光芒。突然,我听到一声喊叫,只见一根长长的触角掠过机器的肩部,伸到它背上隆起的小笼子里。接着,一个东西—— 一个东西在拼命挣扎——星光下,一个模糊不清的黑东西被高高地举到空中,随即又被放了下来,借着绿光,我看清楚了,竟是一个人,一个身体结实、面色红润、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三天前,他在这个世界上一定还趾高气扬,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我可以看见他瞪大的双眼以及挂表链和衬衫纽饰发出的微光。他消失在灰堆后,好长一会儿,都是一片死寂。接着传来一声尖叫,继而是火星人兴高采烈的长啸声。

我滑下垃圾堆,挣扎着站了起来,双手捂住耳朵,冲进了洗涤室。一直缩在旁边的牧师吓得双手抱头,一声不吭,抬头见我从他身边跑过时,立刻放声大叫起来,生怕我将他一个人扔下,也跑着追了过来。

那夜,我们就躲藏在洗涤室里,在窥探孔带给我们的恐惧和迷恋中挣扎、寻求平衡。尽管我迫切地想采取行动,却想不出任何逃跑计划;不过到第二天时,我能更清晰地考虑我们的处境了。此时我已不能和牧师讨论任何事情了,刚目睹的暴行残忍之至,吓得他连仅有的一点理智和预见力都荡然无存。实际上,他现在已和动物差不多了。然而,如谚语所说,我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一旦我仔细分析实际情况,我就发现尽管我们的处境十分可怕,但是却没有理由变得完全绝望。我们逃生的主要机会在于他们可能只是把巨坑当作暂时营地。或者,就算他们要一直待在那里,他们也许会认为没必要守卫巨坑,这样我们就可以找到逃跑机会。我也仔细权衡过挖一条地道通往远离巨坑的地方,但暴露在站岗战斗机器的视野内的可能性太大了,并且还只有我一个人挖,牧师只会让一切泡汤。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我们是在第三天看到那个少年被杀的。只有这一次我真正目睹了火星人怎样进食。看了那可怕的场面后,我每天大部分时间都不敢去洞口张望。走进洗涤室后我把门板拿开,用斧头一连在地下挖了几个小时,尽可能地不弄出声音来;但等我挖了有几英尺深时,洞四周的松软泥土轰然塌了下来,我不敢再继续了。我失去了信心,一下瘫在地上,躺了好长一段时间,连动一下的精神都没了。自此以后,我彻底断了挖地道逃跑的念头。

火星人给我留下太多恐怖痛苦的印象了,就算人类努力奋战将他们击败了,对于我们是否能逃出魔爪,我一开始就几乎或根本不抱希望。但在第四天晚上,或许是第五天晚上,我听到一阵像重炮的声响。

夜很深了,明月高悬。火星人拿走了挖掘机,除了一台战斗机器站在巨坑远处的大堤上,和巨坑一角的一台操纵机器,整个地方被他们遗弃了。不过从窥探孔看不到操纵机器的影子,只可以见到它发出的微弱光亮。月亮在巨坑周围撒下斑驳的月光,巨坑里一片漆黑,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机器人弄出的叮当声。夜色温柔宁静,除了一颗星星,月亮好像独享夜空。我听见一声狗叫,正是那令人熟悉的声音使我侧耳聆听。接着,一阵像巨型大炮的轰鸣声传了过来,声音清晰可辨。我数了一下,一共有六声响,隔了好长一会儿,又传来六响。接着,又没动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