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第十八章 被火星人蹂躏
第十八章 被火星人蹂躏

在第一部里,我曾一度绕开自己的奇遇不谈,花了许多篇幅来讲述我弟弟的经历。其实在最后两章里的事件发生时,我和牧师一直都潜伏在哈利福德的一幢空房子里。为了躲避致命的“黑烟”,我们只有逃到哈利福德。我会从那儿接着讲的。星期六晚上和星期天——那真是让人惊恐不安的日子——我们都躲在那儿,被“黑烟”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犹如困在孤岛上。在那度日如年的两天里,除了在痛苦中等待,我们什么也不能做。

我一心惦记着妻子的安危,焦虑不已。我想身在勒热赫德的她碰到这么大的灾难,一定被吓得魂不守舍,已经把我当成死人来哀悼了。一想到我跟她天各一方,一想到我不在时她可能遭遇的一切,我就在屋里走来走去,呼天唤地。我知道表哥会临危不惧,但他又不是那种能迅速意识到危险并做出果断反应的人。现在需要的不是英勇,而是考虑周全。我唯一的安慰是,相信火星人正向伦敦逼近,远离他们住的地方。这种焦虑不安让人变得神经敏感,痛苦不堪。听到牧师永无休止的胡言乱语,我变得不耐烦了,心里直冒火。看到他一副顾影自怜的样子,我感到厌倦透顶。一番劝诫无效后,我不理他了,独自进入一间屋子——很显然是一间儿童学习室——里面堆着地球仪、各种模型和临摹本。他却跟着走了进来,为了独自品尝内心的痛苦,我只好爬到房顶一间盒式房间里,把自己锁了起来。

那天一整天和第二天上午,我们都被久久不散的“黑烟”包围着,绝望极了。星期天晚上,隔壁的房子里好像有些动静——窗户上烛光移动,现出一张脸的影子,接着听到砰的关门声。但我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第二天就没见到他们了。星期一早上,“黑烟”徐徐地向河边飘来,一点点地移动,离我们越来越近,最后沿着马路飘到我们藏身的房屋外面。

中午时分,一个火星人穿过田野,喷射出一股超热蒸汽,蒸汽一碰到房子的墙壁就咝咝作响,一接触窗户就将其击碎。当牧师从前屋仓皇逃出时,手被蒸汽灼伤了。最后,我们爬过浸满水的房间,又往外张望,只见北边的原野一片荒凉,就像刚遭受了一场黑色暴风雪。河那边,被烧得黑黢黢的草地上现出一道无法说清的红光,黑红交织成一片,惊得我们瞠目结舌。

好一会儿,我们都不明白这种变化会怎样影响我们的处境,只知道不用害怕致命的“黑烟”了。但随后我观察到我们也不再受困,可以逃跑了。一意识到逃跑之路敞开了,我就想立刻动身。可是牧师却萎靡不振,听不进一点道理。

“我们在这里很安全,”他不断地重复,“这里很安全。”

我下定决心要离开他——我早该这样做了!受过那个炮兵的教导,我变得明智多了,开始四处搜寻食物和水。我找到一些油膏和破布,把烫伤的地方包扎起来,还在一个卧室里翻到一顶帽子和一件法兰绒衬衣。牧师看清我要独自离开——真的想通了要一个人走——突然振作起来,要跟我走。整个下午一切都静悄悄的。大约在五点左右我们出发了,顺着烧黑的公路直奔桑柏里。

在桑柏里,一路上不时看见死尸横陈,姿势扭曲,有马尸也有人尸,还有翻倒在地的马车和行李,全都覆盖着厚厚的黑灰。那笼罩在上面的煤渣灰令我不禁想起书上描写的庞贝城毁灭的情景。我们走到汉普顿王宫,没遇到任何惊险的事,只是看见些奇怪陌生的东西。在汉普顿王宫,我们眼前一亮,总算看到了一块绿油油的草地,躲过了致命的“黑烟”。我们穿过布西公园,看见鹿在栗树下走来走去,远方有一群人正匆匆走向汉普顿王宫。这是我们见到的第一批人。随后,我们到了特威克汉姆。

公路对面,特威克汉姆和彼特斯汉姆那边的树林还在燃烧。特威克汉姆躲过了“热射线”和“黑烟”的袭击,安然无恙。那儿的人更多,却没有谁能告诉我们一些新的消息。他们大多跟我们一样,趁着暂时的风平浪静,挪了挪自己的藏身之所。我觉得,这里的许多房子里还藏着吓破胆的居民,他们太害怕了,连逃跑都不敢。沿路上也可以看到慌忙大溃退的迹象。我清楚地记得有三辆摔坏的自行车堆在一起,随后而来的马车将其碾烂,深深陷入马路,这个场面至今还栩栩如生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八点半左右,我们穿过了没有遮拦的里士满大桥,当然是箭步如飞了,但我还是注意到下方河面上漂浮着一团团红色的东西,有些有好几英尺宽。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没有时间仔细观察——只有朝最坏的地方去想。萨里郡这边又是黑尘覆盖,死尸横陈——火车站路口附近躺了一大堆,但等到我们走在通往巴恩斯的路上时才看见火星人。

我们看见远方黑黢黢的地方有三个人从一条僻静的小街冲了下来,直奔河边,要不是这些人,那儿显得更冷清。山上,里士满小镇火光冲天,而小镇外却看不见一丝“黑烟”的踪迹。

当我们要走到科韦小镇时,突然跑来一大群人,接着,一台火星人战斗机器的上半部分赫然耸现在房顶上方,离我们不到一百码远。我们被突如其来的危险吓得不知所措,要是火星人低头看我们一眼的话,我们一定立刻就没命了。我们不敢再往前走了,只好走到路边去,躲到一个花园里的小木棚里。牧师蜷缩成一团,暗自垂泪,拒绝再走。

但我一门心思只想回到勒热赫德,不肯休息片刻。我不管牧师了,将他独自留在小木棚里,趁着苍茫的夜色,冒险走了出来。穿过一片灌木丛,沿着一幢大房子旁的小径,我又出现在通往科韦的公路上。牧师却又急急忙忙地跟来了。

第二次贸然出发是我做过的最愚蠢的事情。很显然,火星人就在我们附近。牧师追上我时,远远地,我们就看见科韦旅店方向的草坪上出现一台火星人战斗机器,可能是我们先前见过的那台,也可能是另一台。在它前方,四五个黑色的身影仓皇奔跑,穿过灰绿的田地。我们立刻明白过来,火星人在追赶这些人,三步就跨到了人群中间。他们从他脚边四处逃窜。他没有用“热射线”,而是一个一个地将他们抓起来,扔到背后突起的巨大金属容器里。那个金属容器就像工人肩上背的篮子。

此时,我才意识到火星人对打败的人类可能还另有企图,不只是简单地摧毁人类。我们站在那儿,呆若木鸡,好一会儿才想到要赶快躲开。穿过身后的大门,我们进入一个有围墙的花园,竟幸运地掉进一个水沟里。我们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不敢哼一声,到星星出来时才敢耳语几句。

我估计,待我们鼓足勇气又出发时,应该快到晚上十一点了。我们不再冒冒失失地走马路,而是顺着树篱,悄悄潜行,穿过了种植园。牧师走右边,我走左边,两人都全神贯注地盯着无尽的黑暗,提防着火星人出现,要知道他们好像全都在我们附近。我们跌跌撞撞地闯进一片被烧得黑黢黢的田地,现在地面冷却了,到处是黑色的灰烬和无数具人和马的尸体。那些人尸的头部和躯干被烧得面目全非,恐怖至极,可双腿和脚上的靴子大都完好无损,在马尸后面大约五十英尺的地方,东倒西歪地立着四门大炮和被炸得稀烂的炮车。

希恩好像逃过了这场劫难,但整个地方都一片死寂,空无一人。我们在这里没有见到一具死尸,不过夜色太黑,看不清僻静的支路上的情况。我的同伴抱怨起来,说自己浑身乏力,口渴极了。于是,我们决定试着在房子里找点东西。

花了一些工夫,我们才打开第一幢房子的窗户。这是一幢半独立的小别墅。除了一些发霉的奶酪,我什么吃的也没找到,不过找到了水喝。我还拿了一把短柄斧头,心想闯进第二幢房子时可能用得着。

于是,我们穿过一个地方,在这里公路拐向莫特莱克。旁边,一幢白色的房子矗立在带院墙的花园里。在这户人家的食物储藏室里,我发现了好多吃的——煎锅里的两条面包、一块生牛排、半截火腿。我这么准确地列出这个食物清单是因为接下来的两个星期里我们注定要靠它们来维持生存。食物架下还放着瓶装的啤酒,两袋菜豆和一些蔫了的莴苣。储藏室通向一间可以洗涤的厨房,里面有柴火,还有一个橱柜,我们在里面找到一打勃艮第葡萄酒、汤罐头、鲑鱼罐头和两听饼干。

我们坐在黑漆漆的厨房里——不敢点灯—— 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面包和火腿,一边同饮一瓶啤酒。原本惊魂未定、坐立不安的牧师,现在竟一反常态,一个劲地催我赶路。当我劝他多吃一些,保持体力时,大难临头了,我们被困了起来。

“不可能还是半夜。”我正说话时,突然闪过一道耀眼的绿光。厨房里的东西顿时显现出来,在绿黑的亮光下,清晰可见,一会儿又什么也看不见了。一阵我从来没有听见过的巨大震动接踵而来。随即,几乎是同时,我身后响起“砰”的一声,只见四周玻璃被砸得粉碎,哐当直响,砖墙崩裂,轰然倒下,天花板哗哗地落下来,砸在我们头顶,裂成无数碎片。我被击得飞过地板,一头撞在炉柄上,昏了过去。牧师说我好久都不省人事。等我醒过来时,只见一片漆黑,他正往我身上轻轻拍水,一张脸全打湿了,我后来才知道那是前额的一道口子流出的血。

我想不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来。太阳穴上的紫血块表明了一切。

“你好点了吗?”牧师在我耳边低声问道。

我应了他一声后,坐了起来。

“不要动。”他说,“碗橱的陶器被砸成了碎片,满地都是。你一动就会发出声音。我猜他们就在外面。”

我们俩都坐着没有说话,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到。一切都显得如死般的沉寂,但有一次,我们身边有什么东西——好像是石膏或碎砖块——掉了下来,发出轰的一声。外面断断续续地传来金属敲响的声音,离我们很近。

“听!”叮当声很快又响起了,牧师赶紧说。

“嗯,”我说,“是什么?”

“一个火星人!”牧师说。

我又侧耳倾听。

“不像是‘热射线’。”我说。我觉得应该是巨大的火星人战斗机器撞到房子上了,就像我见到其中一个撞到谢泼顿教堂上一样。

我们的处境太奇怪了,令人摸不着头脑,黎明来临时,我们才稍稍挪动了一下。我们身后的墙塌了,一根横梁压在一大堆碎砖之间,形成一个三角形的孔眼,晨光从那里渗透进来。我们第一次朦朦胧胧地看到厨房的内部。

一大团花园里的泥浆从窗户飞进屋里,落到我们坐的桌子上,流到我们脚边。外面,泥土紧挨着房子高高地堆起来。窗框顶上可以看到一根被拔起的排污管。地上撒满了破碎的瓷器,厨房面对正房的那头被击得粉碎。亮光照射进来,可以清楚地看到房子的大半部分已经塌了。与这堆废墟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整洁的碗柜,刷着时髦的浅绿色油漆,下面放着许多铜器和锡器,仿蓝白条相间瓦纹状墙纸,多眼炉灶上方的墙上还飘动着几个五颜六色的装饰品。

天色渐亮,透过墙缝,可以看到一个火星人的身体,我猜他是在那只还在发光的圆筒上站岗放哨。见此情景,我们赶紧避开光亮,从厨房爬到漆黑一团的洗涤室。

我猛地醒悟过来,明白怎么回事了。

“是第五只圆筒,”我悄声说道,“从火星上发射出的第五只圆筒砸在这幢房子上,把我们埋在废墟里了!”

牧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上帝发慈悲了!”

他马上又自言自语地发起牢骚。

除了他的话,没有别的声音,我们俩都静静地躺在洗涤室里。我连大气也不敢出,双眼紧盯着厨房门口的一点微弱亮光。我只能看到牧师的脸,朦朦胧胧的,呈椭圆形,还有衣领和袖口。外面又响起当当当的金属锤击声,接着是一声刺耳的汽笛声,又平静了下来,片刻后又响起了咝咝的声音,就像引擎发动的咝咝声。这些噪声大多令人困惑不解,断断续续的,好像随着时间的推移在逐渐变大。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震动来了,我们四周的东西全都在颤抖,储藏室里的铜器和锡器被震得东倒西歪,叮当作响。晨光被东西挡住时,幽幽的厨房门口就变得一团漆黑。我们蜷缩在那里,不敢说话,浑身直打哆嗦,一定是在过了好多个小时,没有一丝精神后,我们才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我一觉醒来,只觉得肚子饿极了。我相信我们一定睡了大半天。肚子咕咕直叫,难受至极,逼得我采取行动。我跟牧师说要去找食物后,就摸黑朝储藏室爬去。他没有回答我,但我刚一吃东西,发出的轻微声响竟把他惊醒了,只听见他窸窣地爬了过来。